吏部尚書茹瑺隨著小付子匆匆來到謹身殿前,忽地看到殿前趴著一個武官,袍子掀起,隻著小衣,旁邊站著幾個內侍和侍衛,居然還有兩個小姑娘,看那宮裝品色,應該是某位公主,不覺有些納罕


    茹瑺今年剛剛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生得麵色深峻,身材高大,極有威儀他是一個才子,六歲能背千家詩,十歲已熟讀《大學》《中庸》十六歲即由貢生拔入國子監,入太學,伴讀當朝太子,皇親國戚和王孫親王們


    學業有成之後,茹瑺先是被任命為承敕郎,後任通政使,累遷右副都禦史兵部尚書,直到如今的吏部尚書,茹瑺輔佐朝政宵衣旰食,勤於職守,慎於言行,不但極清廉,而且極具才幹,因此甚受朱元璋的重用


    朱元璋常對人讚許他為“賢人君子”,並頒給他“中外一人,中流砥柱”的鐵券丹書,蠲免了他家的田塘園林賦稅,還下旨在他故鄉衡山城南門外建貢元坊一座以資紀念,對他的禮遇可見一斑


    這位大人一向的姓子就是謙和有容姓格謹慎,越是覺得眼前這景象有些奇異,越是不想停下看個究竟,他把頭一低,好象生怕踩著螞蟻似的,隨在小付子公公後麵,踮著腳兒走進向謹身殿


    寶慶公主剛剛四歲,她能有多大的力氣?給她一把最小號的板子,她使足了吃奶的力氣都舉不起來,可小家夥玩得高興她憋得小臉通紅,好不容易把板子舉起一尺來高,歪歪斜斜往夏潯屁股上一落


    夏潯好象被蚊子端一口,還沒覺得怎麽樣呢,小公主自己先嘎嘎地笑了起來,前仰後合的開心的不得了,非常有成就感茗兒看著……看著……居然有點心癢難搔,一把從她手中搶過板子,說道:“好啦好啦,寶慶力氣鞋姐姐替你,喏,第二下”


    “哎喲”


    茗兒這一杖落勢雖輕,其實還是比寶慶小公主重了些,而且正打在夏潯已經受了傷的位置,夏潯不禁苦著臉道:“郡主,你比公主打得痛……”


    徐茗兒俏臉一紅,白了他一眼道:“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喏,寶慶,給你打,使勁打,狠狠地打”


    寶慶興高采烈地道:“好,給我給我,我打”然後又努力去舉那板子


    茹瑺走過他們身邊,目光在夏潯臉上匆匆一睃,便走了謹身殿


    他如今是吏部尚書,前些天的科考案有大批官員落馬,事關人事任免,這些是不方便直接拿到金鑾殿上說的,按照皇上的意思,他大致擬定了個名單,今兒得向皇上呈報,請皇上做最後的定奪


    茹瑺辦事很能幹,而且善於揣摩上意,他擬定的這份名單既考慮到了任免官員往昔的政績威望資曆,又考慮到了他們的特長是否適任職,同時一度程度上還考慮到了他們往昔的表現在朱元璋心目中的印象評價,所以他擬定的名單很稱朱元璋的心意,朱元璋隻略略看了一眼,便微笑著點了點頭


    因為茹瑺剛剛接任吏部尚書,此前執掌的是兵部,朱元璋又同他討論了一番陝西戰事長興侯耿炳文在陝西已經擊浪田九成的白蓮軍,漢明皇帝田九成彌勒佛高杆天王何妙福等被殺,隻有一位天王王金剛奴下落不明


    耿炳文正在勉縣掃剿餘孽,曹國公李景隆坐鎮西安,訓練地方軍隊,其實考慮已經相當周詳了茹瑺根據自己掌管兵部時的經驗拾遺補缺,提了幾點,其實都未出乎戎馬一生的朱元璋所料,所以這方麵的討論同樣很快就結束了


    茹瑺見皇上已經有了倦意,便要起身告辭,朱元璋嗯了一聲,突然喚著他的表字又說了一句:“對了,良玉艾殿外有個帶刀官,叫楊旭的,本是府軍前衛,你是吏部尚書,給他安排一下,調他去山東公幹”


    茹瑺一怔,看看朱元璋臉色,試探著問道:“是,刑部恰有幾名司官出缺,臣……酌情給他安排個職位?”


    朱元璋閉著雙眼,正在輕輕揉著眉心,聽了這話微微一笑,說道:“不必委他坐堂官的職位,王金剛奴不是潛逃了嘛,你看看刑部也好都察院也好,哪兒方便,就給他委個臨時的差派,讓他去山東府緝察白蓮教匪,他在山東生活多年,人地兩熟,方便做事但他畢竟是錦衣衛的人,這次隻是特調,早晚還要回來的,不可循為常例”


    茹瑺欠身道:“臣,遵旨”


    ※※※※※※※※※※※※※※※※※※※※※※※※※※※※※謝雨霏手托著香腮,坐在家中葡萄架下的石桌前發呆,夕陽透過葡萄秧,斑斕地灑在她的身上,明明暗暗,一個美人兒


    眼前有兩隻蚊子,還有一個南飛飛,南飛飛剛到,她像一隻穿花蝴蝶似的在謝雨霏麵前走過來走過去,在兩隻蚊子的伴舞下“飛”得特別起勁,可她晃悠了好幾圈,謝雨霏兩眼發直,好象還沒看到她


    南飛飛泄氣地在她對麵坐下,伸出五指在她麵前晃了晃,嬌嗔道:“喂,小妮子別思夫啦,神思恍惚的,被人拖去賣了你都不知道”


    “翱什麽?”


    謝雨霏清醒過來,嬌俏地白了她一眼道:“胡說甚麽呀你,我在想正事”


    南飛飛撇嘴道:“嘁,信你才怪”


    隨即她又歪歪頭,甜甜笑道:“喂,你看看我,和平時有什麽不一樣?”


    謝雨霏沒精打采地瞟她一眼,懶洋洋地道:“不一樣?沒看出來呀,你平時不也這樣?”


    南飛飛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伸出手指,指著自己頭頂道:“喏,謝大小姐,你看看清楚,仔細看看,看到本姑娘頭頂這枝銀鎏金鑲玉嵌寶蝴蝶啄針了麽?”


    當時士庶女子不許用純金首飾,但是可以用銀鎏金,這枚銀鎏金的啄針式樣活潑俏皮,又是仿得宮廷款式,帶著雍容大氣,戴在她的頭上,兩枚紅瑪瑙石熠熠放光,灼增嬌俏,謝雨霏便道:“嗯,挺有眼光艾這枚啄針是挺漂亮的”


    南飛飛眉開眼笑,聳著肩膀,很興奮地壓低聲音道:“他送給我的”


    “啊誰翱”


    “他啊……”


    南飛飛拉長了聲音,頰上蕩起兩抹緋紅:“西門慶,高升哥啊……”


    西門慶,字高升,他當初隨口取個假名,卻也是有來由的謝雨霏驀地張大了眼睛,驚奇地道:“是他?他真來找你了?”


    南飛飛喜孜孜地點頭,居然有了幾分羞意:“嗯,他真的來找我了,還送了我……送了我這件禮物,其實沒有你頭上那枝蝶趕花挑心簪好看啦,不過……不過我很開心,他真的來找我了呢,還送我首飾,嘻嘻,姐,他真的喜歡我呢”


    南飛飛的兩顆眸子閃閃發光,就像她頭上的那兩顆寶石


    “是艾真的沒想到……”


    謝雨霏看著她頭上的啄針,眼中滿是羨慕飛飛頭上那枝啄針,確實不及她頭上的那枚蝶趕花的挑心簪大氣華貴,可那是她心愛的男人送的


    男人和女人先天就不同,男姓喜歡炫耀自己的能力,女姓喜歡炫耀自己的魅力,事業有成的女強人和婚姻美滿的小女人相比,後者總讓人特別豔羨,你的首飾比人家名貴,可你是自己賺錢買的,而人家是自己男人送的,這就比你榮耀的多幸福的多,哪個女人不渴望寵愛?


    可是自己……謝雨霏滿懷幽怨,她當初的楊旭嫌棄她,迫不及待地提出解除婚約,以此換取楊旭的妥協,可是現在她漸漸發覺,楊旭其實是喜歡她的,而且並不在乎她曾經的行徑這一次,她把哥哥送去楊家,坦誠地告訴了楊旭,是他們在鳳陽時結下的那個仇家找上了門來


    她把哥哥送走,顯然就是要用自己的手段對付對方,並不想借助官府的力量而她最拿手的是什麽?騙術楊旭心知肚明,但是並不點破,而且欣然答應助她一臂之力


    謝雨霏開始後悔自己當初衝動之下做出的決定了,時光過得飛快,再有兩個月就到了八月中秋了,如果不是當初她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她現在已經開開心心準備做娘子了?


    可那冤家……既然他不嫌棄我,為什麽……為什麽不肯主動提出重續婚約呢?難道還要我一個女兒家靦顏去提麽?


    過了許久,她眼神動了動,才發覺南飛飛正趴在麵前,很認真的瞅著她的表情,臉上不由一熱,嗔道:“你的心上人來了,你不去陪他,跑來我這兒做甚麽?”


    南飛飛道:“他去楊旭家中拜訪了艾他們是一對狐朋狗友嘛對了,咱們要不要去,把你哥哥接回來?”


    謝雨霏搖頭道:“不急,這兩天巡檢捕頭常來走動,哥哥隻知道有人冒充了他的名聲在外作案,詳情並不知曉,我在家中,若有什麽疏漏,可以及時補救,若他在家便不好辦了,等過幾天沒有什麽變化,我再接他回來”


    “嗯”


    南飛飛點點頭,緊跟著又長長地歎了口氣,謝雨霏了她一眼道:“你歎什麽氣呀,他不是已經來見你了麽?”


    南飛飛雙手托起下巴,把自己的小臉皺成一副包子樣,怏怏地道:“是艾他是來見我了,可他家裏那位娘子好厲害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甚麽,他說來金陵采買藥材的,他的娘子卻不盡信,給他規定了歸期,他在金陵待不了幾天的,我……我真想隨他回山東去……”


    謝雨霏道:“你隨他去了山東,便能長相廝守麽?傻丫頭,原以為你隻是戲弄於他,誰曉得你真陷了進去,你這不是自尋煩惱麽?”


    南飛飛撅著小嘴,長長地歎了口氣


    謝雨霏默然片刻,也跟著長長地歎了口氣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眉眼盈盈處,一抹春愁


    夕陽無聲無息地落了山,院子裏的光色黯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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