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沁站在那,夜色的黑暗都在她的身後。


    蘇澈看了過去,她看不出傷勢很重的樣子,而且,他對對方來此很是意外。


    “你是何人?”陸延年皺眉道。


    從方才的話裏,他幾乎可以斷定,此時出現的這人,是認識麵前這墨家之人的。


    而且,單從對方這等掩藏氣機的手段來看,此人絕非易於之輩。


    隻是,陸延年看向那邊,如此風姿之人,若於江湖出現,他必該有所耳聞才是。


    除非是初入江湖,還未揚名。


    “城外果有北燕官軍?”蘇澈問道。


    在陸延年和玉沁之間,他自然會去相信後者。


    玉沁眼底閃過一絲錯愕,她對蘇澈能主動跟自己說話,還是覺得意外的。不過,也隻是短短的刹那罷了。


    “城外有名為‘靈芝’的莊子,裏麵便有北燕狼騎七千。”她說道。


    “靈芝?不可能!”第一個質疑反駁的,是陸延年。


    他神情很是確定堅決,因為那莊子離梁州城還不足二十裏。他知道北燕在梁州境內有官兵,負責燕國豪商往來官道的肅清,以及震懾。


    畢竟梁國剛被滅沒多久,境內除了舊朝餘部以外,還有不少綠林趁亂活躍。北燕的商賈被劫被殺了不少,所以派過一支官兵來是很正常的。


    但他沒想到或者說是不敢相信的,是北燕官兵所在之地,完全可以說是在桃花劍閣的眼皮底下。


    七千人,無聲無息,桃花劍閣甚至都沒有得到半點風聲,這可能嗎?


    如果是真的,這會是多大的恥辱,完全是在打臉!


    所以,陸延年才會勃然變色,他不相信。


    玉沁看他一眼,並未多言。


    蘇澈不免皺眉,他自是相信對方的情報手段,可此事也太過匪夷所思,且若為人知,也實在駭人聽聞。


    七千人就在梁州城外,而桃花劍閣完全不知情,他不知道該怎麽說。


    “是真是假,一問便知。”江令寒在他身旁,此時言道。


    陸延年聽到是他開口,臉色和緩了和緩,“江師弟說得沒錯,是真是假,問一問燕廷玉便知。”


    他成名比在場諸人都早,而且年紀也要大個幾歲,所以如此稱呼江令寒倒也沒差,在江湖上,各派門人之間彼此也都是如此來相稱。


    隻不過,且不說其他,隻因著葉常青被對方所傷,江令寒就對陸延年沒什麽好感。當下他隻是淡淡一笑,便不予理會。


    陸延年見此,臉上的笑容也斂下去。


    玉沁看了蘇澈一眼,自房頂縱身,飄然而至。


    “過去吧。”她說,對場間圍著的桃花劍閣眾人視若無睹。


    蘇澈嘴角輕抿,也是明白過來,對方手下還有付吟霜等人,顯然是已經找到了燕廷玉所在。


    他隻好點頭。


    季子裳的目光,卻一直落在玉沁的身上。


    無他,今夜諸人裏,若說誰對此人恨意最深,必然是他和謝雲舟。


    他此時都有些忍耐不住,想要出手。


    陸延年明顯發現了季子裳眼神的變化,隻不過,他一時未想通關竅,隻是看懂了季子裳眼中殺意,當下覺得倒有些意思。


    玉沁朝那邊小巷而去,眾人自然跟上。


    ……


    燕廷玉覺得,這可能是自己的一生之恥。


    巷中不再是黑暗,火把的光很亮,很暖,可在他心裏,卻好似冷冰一樣。


    眼前有很多人,神情各異。


    桃花劍閣的弟子門人持著火把在四周,臉上有的帶笑,有的直接露出嘲諷。再就是東廠的那兩個女人,一個冷冷的,像是不屑;一個抱著胳膊,臉上帶著譏諷的快意。


    在燕廷玉的眼裏,哪怕是眼帶歉意的蘇澈,都是在可憐他,而故作姿態!


    這些人,都在看他的笑話!


    燕廷玉的啞穴已經被解開了,可他隻是牙關緊咬,一句話也不說。


    他不能動,又中了毒,內力毫無恢複,武功更是施展不出。甚至,腫起來的臂膀和臉頰,都像是醜處被血淋淋地剝開,給眼前這些人看。


    這才是燕廷玉所覺的屈辱。


    這讓他想起了將軍府曾經的夜宴,那時候燕康得勝歸來,朝中文武百官來府上慶賀,席間有人牽了一隻猴子進來,助興表演。


    他仍記得,彼時席間之人以瓜果丟之,猴子驚慌失措的叫聲,以及那不大卻如寶石的眼睛裏,流露出的神情。


    那是如人般的求助、無助。


    他記得,那隻猴子後來被席間諸人瓜分吃了,用不大的小錘敲碎了腦殼,殘忍食之。


    饒是燕廷玉素來認為自己足夠心狠,但每每想起那個場景,都是心頭發堵。


    而自己現在,就像是那隻猴子,被套上了繩索,任人觀賞。


    ……


    蘇澈看著麵前靠在牆邊的身影,有些不忍之餘,不知怎的,心底竟生出莫名寒意。


    燕廷玉的雙眼有些泛紅,仿佛是血一樣。


    蘇澈能感受到他眼底的恨意和殺意,以及目光在掠過自己時的厭惡,當下,握劍的手不由緊了緊。


    “靈芝小莊,你知道麽?”陸延年問道。


    他此前有想過燕廷玉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可沒想過,卻是如此狼狽,甚至是顏麵盡失。


    隻不過他的語氣中自然不會有幸災樂禍,但不免會有些可憐之意。


    年輕氣盛而前途無量之人,看書 w.uuknshu 讓不如自己的人,和同輩之人看到自己最無力的一麵,的確是有些可憐。


    但陸延年心中早就想過,今夜,此人絕不能留。


    便是身邊這些人,他都想要盡可能地將其留下。


    燕廷玉聽了他的話,卻連表情的變化都沒有,隻是靠著牆,眯著眼,好像被火光刺到。


    但他冰冷的臉色,以及緊咬的牙關,無一不表明他此時心中所壓抑的怒火。


    “今夜內外城戒嚴,皆有本門中人所在,你覺得那幾個狼衛,能逃出城去?”陸延年說道。


    燕廷玉依舊一語不發。


    “你是將門之後,我也聽聞過你的名頭,但現在可不是該硬氣的時候。燕軍或許會入城,殺人或是怎樣,但那都太遠了。”陸延年說道,語氣裏沒有絲毫不耐,“你的命,才是當下。”


    燕廷玉抬了抬眼皮,如打盹的虎,目光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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