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軍隊果然沒有攻城,而隻是在城外十裏處紮營。


    宮中聞訊之後,梁帝方景然即刻下令,著輔國大將軍蕭方率軍迎擊。


    如他所想,北燕軍隊不足十萬,城中禁軍及兵馬司各方守軍便有二十多萬,再加上京師附近其餘駐軍必也會聞訊馳援,隻需一戰,便可將這囂張的北燕軍隊擊潰。


    可蕭方並未領命。


    午時,宮中連傳蕭方入宮。


    金鑾殿上,方景然臉色有些難看,還有些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看著殿中披甲那人,道:“北燕長途勞頓,昨夜又經一役,現在紮營,正適合奇襲。朕讓你出城迎戰,你為何不去?”


    蕭方道:“我軍雖眾,戰心卻不足,反觀對方,正值一場勝利之後,軍心大漲,此時襲營,是否有詐且兩說,便是正麵交戰,我軍也不可能獲勝。”


    “荒唐!”方景然勃然大怒,猛地拍桌。


    蕭方躬了躬身。


    “你是想說我大梁數十萬大軍,也難解今日之圍?”方景然語氣陰沉。


    蕭方嘴唇動了動,隻是歎了口氣。


    方景然朝後靠了靠身子,雙手按在龍椅上,“趙良玉等人有何良策?”


    蕭方知道他想問的是蘇定遠,隻不過故意以趙良玉遮掩罷了。


    當即,他搖頭,道了聲,“諸將唯有死戰,固守。”


    方景然笑了,“死戰?是用人命填了,北燕就會退軍?什麽狗屁固守,聽你的語氣,這城是守不住了!”


    蕭方抬頭,這位老將的臉上風霜之色難掩,此時有些低沉,“陛下,玉龍關的平北軍便是大梁砥柱,此時將士們已見北燕兵臨城下,可想而知玉龍關已經陷落,平北軍也已盡忠,軍心如此,難以為戰。”


    方景然手掌死死抓住扶手,一字一頓道:“朕的大梁,就隻有平北軍能戰?”


    蕭方苦笑一聲,這個時候,他也沒什麽好顧忌的了。


    “自蘇定遠回京,軍中老將或解甲歸田,或鬱鬱而終,兵部適時往軍中指派人手,多為勳貴之後,加以早先不成器的世家膏粱皆往軍中送人,致使軍中派係頗多。兵部因勢而成六部之首,合兵馬司任人唯親,若說鑽營無人可出其右,言戰卻皆為蛇鼠之輩。”


    蕭方道:“紙上談兵者有一個就夠了,可若是多了,這兵就不是兵,而是匪了。”


    “放肆!”方景然猛地起身,臉色無比陰沉,死死盯著殿下之人。


    這番話,就差明說自己是那紙上談兵的人,是導致大梁軍隊至此的昏君了。


    因為兵部尚書宇文嵩是自己任命的,兵部的權勢,也是自己即位後,為了牽掣蘇定遠這等有威望的軍中老將給的。就連兵馬司的人員調動,都是自己放了權給宇文嵩。


    可他是為了平衡朝中文武,若是武將地位因戰拔高,那將文官置於何地?


    方景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你的意思,是如今軍中糜爛,無以為戰?”他淡淡道。


    蕭方行了一禮,沒說話。


    “朕不信。”方景然吐出口氣,道:“能戰與否,總是要戰一場才知道。”


    蕭方眼一睜,抬頭,“陛下,這萬萬不可。”


    “廢物!”方景然斜睨他一眼,“朕看你們這些人,是年紀越大,膽子越小。”


    蕭方咬牙。


    “朕聽說,北燕欲封蘇定遠為北梁王?”方景然忽的問道。


    蕭方點頭,道:“此為燕國計謀,定遠自是對大梁忠心的。”


    “陳觀禮也曾忠心。”方景然頓了頓,然後道:“從軍者,以馬革裹屍為榮,此正是馬上取功名的最好時候,朕不信我大梁將士像你說得這般不堪。”


    他揮了揮手,道:“你退下吧。”


    “陛下……”蕭方還欲勸說,可方景然已然不聽了。


    從宮裏出來後,蕭方沒有停留,直接騎馬回城門樓,跟蘇定遠等人商議此事。


    方景然此舉,明顯是打算要派人出戰,且必定不是他們這些老人。


    城牆上,眾人聞訊之後,好似除了苦笑無奈外,很難再有別的什麽情緒。


    蘇定遠手敲桌案,聽蕭方將殿上君臣一番話盡皆說完以後,端茶喝了一口,然後,看了身旁的蘇福一眼。


    蘇福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可他如何能照辦?


    府中的少爺是少爺,可眼前的,同樣也是自己的少爺啊。


    蘇定遠這杯茶喝了很久,一直喝幹。


    茶杯放在了桌案上,其中沒有一點茶沫。


    蘇福嘴唇動了動,終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閉了閉眼,然後起身,便朝外走。


    堂中或皺眉或在看著沙盤的幾人有人注意到了,有人沒注意到,不過都未在意。


    不多時,門外有軍卒領著宮裏小黃門進來了。


    蕭方等人皺眉,而諸如魏暘胥等兵馬司的將領則是心裏一咯噔,不由相視。


    “魏將軍,陛下的旨意。”小黃門看向魏暘胥,說了句。


    魏暘胥眼皮跳了跳,喉間一咽,強笑著接過了聖旨,“知道了,麻煩公公。”


    那小黃門看著場間這麽多軍中大將,壓力也是巨大,及得聖旨給了,便連忙走了。


    魏暘胥深吸口氣,將聖旨隨手丟在了桌案上。


    場間其餘人都未開口,氣氛很是凝重沉悶。


    “魏某怕是要背一個罵名了。”魏暘胥在倒茶,隻不過手很是不穩。


    牛敬忠看著了,走過去,從他手裏將茶壺接過,給他倒滿。


    “我陪你一同去。”他說道。


    魏暘胥一愣。


    “生死早晚事,守城有諸位便夠了。”牛敬忠笑了笑,道:“我鑽營了大半輩子,都在往上爬,該做一次為將者該做的事了。”


    魏暘胥眼眶有些模糊,他拍了拍牛敬忠的肩膀,沒說出話來。


    其餘諸人看著兩人,隻是心中輕歎。


    聖旨上,要兵馬司統軍上將魏暘胥,率軍出城迎敵。


    ……


    陰沉的天終於在黃昏的時候下起了雨,雨不大,雨絲卻連綿。


    魏暘胥仔細整理著嶄新的甲衣,最後將兜鍪戴上,在城牆上遙遙看了眼那遠處已有炊煙升起的北燕大營。


    “諸位,uu看書 uukansu.o魏某先去了。”他說。


    諸將抱拳。


    照料家人等話在這個時候自不必說了,大廈將傾,多言無益。


    城內,是自內、外城駐軍大營而出的將士,雨幕中,神情各異。


    有的躍躍欲試,有的憤懣激動,有的掩不住擔憂害怕,有的毫不在乎,有的還顧說笑。


    他們多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還未經曆過戰事,更甚者連剿匪都未曾參與。他們以往隻是耳聞和在營中訓練,並不知道真正的殘酷。


    披掛持槍的宣威將軍牛敬忠,此時麵無表情地看著城門方向,雙目微深,如在沉思著。


    魏暘胥上馬,看著這一張張朝氣蓬勃的麵孔,無聲一笑,而後振臂一揮。


    城門大開,數萬官兵隨之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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