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不一定能成事,但欲成事,必要成眾,絕非三兩人可行。


    暘山郡城內有見樓往來傳訊,外有黑風軍營駐紮,尚還有楚家宗家分家近三千子弟,巡防分散於城中各處,以充武侯,倶是熟通武藝的好手。


    或許此時未察覺那進城的東廠眾,可不出一時片刻,必會連其下榻歇腳何處、統共幾人、具體是何身份盡皆查明,送至案前。


    這是楚家在暘山郡的底氣,是身為六合世家的依仗。


    更逞論在場江湖各派數十,俱都派人而來,區區東廠閹人,能做什麽?


    楚老太君有這個自信,毫不擔憂。


    蘇澈見之,微微擰眉,那老卒死前場景尚在眼前,他有心勸誡,可不知該如何開口。


    因為他知道,對方必不會依他所言,身為掌控一郡多年的家主,對方信的隻有自己的布置與所見,而非假他人之口。


    同樣的,在場諸如青山劍派和景陽劍派這等名門大派的主事來人,也都看不到什麽擔憂之意。


    蘇澈能想明白他們的心思,東廠雖精於搜證構陷、暗殺緝捕,可其中入三境者唯有東廠廠督及掌刑千戶兩人,而就算是這兩人親至,也不能在這郡城中掀起太大風浪。


    而一旦暴露現身,必然是連城門都出不去。


    左右最壞不過是一戰,在場之人當然沒什麽好怕的。


    蘇澈低了低眼簾,默不作聲。


    忽而,他的肩頭被人拍了拍。


    蘇澈一怔,抬眼,看到的是一臉笑容的盜帥。


    然後,他便聽對方開口道:“老太君看不起東廠閹人,正常,但咱們是平頭百姓,可聽過那些閹人的手段。順渠下毒、連坊縱火、散播謠言、乘夜殺良等等。而像今夜壽誕,城中處處張燈結彩,勝似過節,他們隻消在幾處人聲繁盛之地拋灑些銀錢,都能鬧出大亂子。


    而東廠眾既能入城且殺人,而不被見樓所查,要說沒有內應恐怕是假的,甚至是有人引狼入室,那這郡城他們就能來去自如,能做的事情恐怕更多。”


    盜帥撓著下巴,目光四顧,侃侃而談,而每說一句,周圍人的臉色就沉上一分。


    能來賀壽之人,起碼在江湖上都是風評不錯的,而能坐在這筵席上的,雖不能稱為俠義之士,可也沒太大劣跡。而他們莫說沒見過東廠的手段,就連後周的江湖都不甚了解。


    此前他們對東廠毫不在乎,可沒想到一聽來,這些閹人還有這等匪夷所思的險惡招數。


    一時間,眾人麵麵相覷,竟無言起來,當然,其中出身後周江湖之人更是默聲。


    蘇澈張了張嘴,仿佛是第一次認識身邊這人似的。


    他雖出身將軍府,但畢竟沒見過太多人心險惡,在這等做壞事害人的見識上,哪能跟自幼便走南闖北、為墨家行走江湖而見慣鬼蜮伎倆的盜帥相比。


    盜帥一番話落下,那本是帶著笑意的老太君則是臉色微寒。


    “不知小友是何出身啊?”她問道。


    她雖久不過問江湖,卻也是一方江湖巨擘,當年行走江湖時什麽沒見過?隻不過多年過慣安生日子,讓她一時有些不察罷了。如今聽得一席話,思緒轉換過來,再回想到當年入後周時對東廠和錦衣衛的所見所聞,登時知曉形勢之嚴峻。


    並非因為東廠會做什麽,而是因為他們為何會在今日入城,以及是如何進來的。這才是最主要的。


    盜帥一笑,“六扇門一小捕快。”


    一直沒有說話的範興此時接過話來,道:“老太君,還請吩咐吧。”


    楚老太君瞧他一眼,想了想,認出眼前人的身份,當即點點頭,道:“江湖是江湖,朝堂是朝堂,可眼下,既然東廠的人來了,便不能再分彼此。”


    範興心下鬆了口氣,點頭,“是這個道理。”


    他擔心的,自然是城中的百姓,正如盜帥之前所說的那些手段一樣,如若東廠之人欲亂郡城,自不隻是那些伎倆。


    “速令見樓傳訊,通知驕兒,戒嚴城門,著令黑風軍出營,肅查城外村寨......”老太君手拄龍頭拐杖,一條條命令便施發下去。


    當然,其中有的自是引得禮部林主事和趙公公不悅,比如無得府衙軍令,竟敢擅調當地駐軍,這自是逾越。


    可看場間府衙的那幾位大人默不作聲和習以為常的樣子,他們兩人即便胸中憋了口悶氣,也隻能暗罵一聲廢物。


    老太君吩咐完之後,便起身,看向眾人,一臉歉意,“本是給老身過壽,卻沒想到遇到這麽一檔子事,諸位沒被壞了興致吧?”


    “老太君說的哪裏話,我等恨不得出一份力!”


    “不錯,隻要是用的上咱們的地方,盡管開口。”


    景陽劍派的祝長青也起身,抱拳道:“不若我等一並在城中搜尋閹人下落,待將之除去,再來飲酒不遲。”


    “祝大俠所言極是。”


    “合該如此!”


    祝長青之言落下,頓時得了不少迎合,而江湖人素來不少血氣,不管暗裏有何勾當,卻常以行俠仗義自居,當然見不得這等醃臢事。


    久未出言的楚曇笑著朝眾人抱拳,道:“諸位好意楚家心領,隻是這筵席將開,做事自有手下人去做,咱們且安心吃酒。”


    當即,他自斟一杯,以示眾人。


    楚老太君也斟了杯酒,道:“諸位同道能來,老身萬分感激。”


    當然無人能當她這一禮,場間之人無不舉杯起身,連蘇澈都隻好倒了杯酒,隨範興等人一並敬酒。


    “祝老太君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祝老太君安康!”


    眾人話落,自當飲酒。


    楚老太君笑著飲酒,可酒剛沾唇,她臉色就是一變,隨後猛地將酒杯撤開,然後拿了桌上酒壺,手指沾了酒水,一沾唇,臉色便沉了下去。


    眾人疑惑,不解其意。


    楚老太君抬眼看著眼前諸人,麵色陰晴不定,“你們,此前已飲過此酒了?”


    蘇澈看著還未喝的杯中酒水,將之悄然倒進袖裏。他本就心中有事,更掛念名單,自無心思喝酒。


    楚曇看著老太君,uu看書.ukanshu 有些不解,“是,這酒在筵席之前便上,大夥都是喝過了。”


    祝長青深知眼前這位是大修行,既出此言必是有恙,當即皺眉,“老太君,可是有不妥之處?”


    話出,四下之人也不免惴惴。


    楚老太君聽了,卻是蹙眉,將酒杯放在眼前仔細打量。


    她眉頭深皺,酒水她當然識得,乃楚家酒坊所出,可其中這毒她也識得,那為何這本該是化解真炁之毒,其他人飲後卻無異樣?


    “母親,怎麽了?”楚曇小心問道。


    “酒中有化清散。”楚老太君將酒杯放了,輕聲道。


    “什麽?!”


    聽聞此言,眾人無不嚐試去運功調氣,可絲毫不覺異樣。


    化清散是一種奇毒,專破人內炁,半個時辰內無法調動絲毫內力,隻等時辰過後自行恢複。可無論現在還是之前,他們都沒有感覺到自身真炁有凝滯散去的跡象。


    此時,祝長青收功睜眼,疑惑道:“可晚輩真炁運轉如常,並未有中毒之感。”


    其餘人同樣稱如此。


    楚老太君卻是目觀眾人,沉聲道:“這也是老身所疑惑的,既然下了毒,為何這毒未發,下毒之人,又有什麽目的?”


    聽她如此篤定,眾人心頭齊齊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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