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柯靈,終究不是一個軟弱的女孩子。她緩緩吐出一口氣,緩慢而堅定地說:“柯靈今天來,不是要和國相談這件事的。成王的軍隊實力,恐怕遠超出國相的想象(她沒好意思說正義什麽的,現在她對成王也有極大的懷疑與不信任),而且柯靈來的這一路上,討逆軍不斷攻城掠地,國相可以控製的範圍,在不斷縮小。柯靈在想,成王和柯家軍,並沒有像國相一樣,掌盡天下人馬,為什麽能如此勢如破竹,國相是不是可以好好想一想。”


    韋都一驚。戰報他每天都看,但從柯靈嘴裏說出來,還是給了他另一種震動。


    柯靈看著韋都略有吃驚的表情,在經曆過多少大風大浪的韋都臉上,現出這種表情,實在是罕見。


    柯靈進一步道:“京城被破,是早晚的事情。國相,柯靈此次來,隻有兩件事……”


    韋都眼睛緊盯著柯靈,他相信柯靈說的都是不爭的事實,但他仍然不相信成王能夠對勝利有絕對的把握,他始終根本就沒有習慣認輸。


    他堅信他一定能將局麵翻回來。


    他盯著柯靈:“是的,你沒有講完。不用顧慮,講。”


    柯靈緊抿了一下嘴唇,繼續鎮靜地道:“第一件,如果國相信任柯靈,柯靈可以告訴您,十日之內,京城一定被破。柯靈請國相好好想一想未來之事。第二件,國相承諾不殺大哥,但柯靈知道得很清楚,大哥必定不會接受國相的好意。柯靈也是柯家軍的一員,是討伐國相的人。柯靈現在隻有一個請求,隻求國相將柯靈和大哥關在一起,就算是您作為我的生身父親,幫了柯靈。”


    韋都目光犀利地盯住柯靈:“你可知人各有自己的誌向,你既能維護柯雲的尊嚴,就應該知道爹爹也絕不會向敵人認輸,難道你願意爹爹失了晚節?”


    柯靈咬住嘴唇,半晌才徐徐道:“柯靈在外飄泊這麽多年,不論走到哪裏,總聽到百姓都在唾罵國相,可柯靈卻無論如何想不到,國相竟然是柯靈的生身父親。柯靈與國相以往十幾年相隔千裏,彼此不知。今日相見,也是感慨萬千,酸苦自知。柯靈現在想說的就是,若是國相肯聽柯靈一句勸,我可以離開大哥,離開柯家軍,陪國相度過後半生。”


    韋都的麵頰突然一陣滾燙,聽了柯靈最後那句話,他很想走過去,將女兒摟在懷裏,好好的親一親,看一看。


    可他也知道,柯靈的條件是什麽。


    是要他認輸,要他投降。要他將國朝讓給成王。


    他可以那樣做嗎?那樣他就徹底告別了輝煌的前半生,從此過上另一種生活。而那種生活,必定是居於人下,或遠避人世,成為真正的貪生螻蟻。


    他雙腳穩穩釘在地上,將心中的激動熱浪從心中驅逐掉。直到他的麵頰又冷下來,心也冷下來,他才緩緩地對柯靈說:“爹爹需要你這個女兒,更需要你尊重爹爹的選擇。”


    他停了一下,向前走了一步,柯靈被他的氣勢鎮懾住了,不由向後退去。


    韋都用他特有的專橫、堅決的口氣道:“你心裏終究還有爹爹,爹爹已經很高興了。你既知道人各有誌,就什麽都不需再說了。”


    韋都說罷,突然抓住了柯靈的手腕,柯靈不由一陣戰栗。


    “來吧,你想見誰,爹爹就帶你去見他。”


    柯靈見到柯雲的時候,突然就失掉了所有的鎮定。


    她緊緊地抱著柯雲,痛哭失聲。


    “大哥!我好想娘和爹爹!”


    柯雲看著柯靈,驚異得無以複加,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個還不到十七歲的妹妹,竟然千裏迢迢獨自來到京城找他,竟然進到韋都的大牢裏!


    她這一路上遇到多少凶險?又受了多少苦?


    但他隨即也控製不住自己,緊緊抱住柯靈,眼淚也流了出來。


    “靈兒,你怎麽自己來了?聰明呢,他為什麽不跟著你?”


    柯靈突然就嗚嗚地哭了起來:“大哥,他受了重傷,差點死了。”


    柯雲心裏一緊,他更緊地抱住柯靈。


    韋都默默地離開了,在這一對純潔的年輕人麵前,他感覺到自己的格格不入,更感覺到孤獨和衰老。


    是的,他有八個兒子,他們對他也很恭敬。但是,他為什麽還會感覺到孤獨?


    走到刑部外麵,天都蒙蒙亮了。


    他是親自帶著柯靈來到刑部大牢的,韋寒不放心,無論如何要跟著一起來。


    韋都喝斥他:“跟著我做什麽?追個雞都能被雞了,難道你還能保護我不成?”


    韋寒平日見了父親像老鼠見了貓,此刻卻道:“今日情形不同,寒兒不想讓爹爹覺得孤單。”


    韋都一口氣差點沒上來。陪著女兒去見她喜歡的年輕人(他還不知道柯靈感情的最新進展),有什麽孤獨的?


    但仔細一想,確實挺孤獨的。


    於是,兩個都不妥協的人,便在大牢裏分開了。柯靈留下陪柯雲,韋都特許他們關在了一起。u看書 .uuanhu.cm


    韋都落寞地回相府。此刻,他才明白韋寒陪著他來有多麽的重要。


    他的萬丈雄心壯誌,突然一下變得不重要了一樣。他落寞地道:“寒兒,你妹妹她,就這樣真的不能回家麽?”


    韋寒心裏和父親是一樣糾結的,他的心腸軟,就更是想不出解決的辦法。半晌,他才發自內心道:“冰凍三尺,也不是一下都能解決的。”


    他沉吟了半晌,韋都也沉默了。韋寒說的,本就是不錯的。不,是十分正確的。


    韋寒想了想,才道:“父親,兒子不懂當前戰局,但父親如果能堅持將戰局扭轉,就可以一直關著柯雲。時間長了,便能想出法子。”


    韋寒看出父親的心開始軟弱,他必須挺父親,父親的狀態不說關係著國朝韋寒對國事政事並不關心。但父親,一力關係著國相府全家大小的性命啊!


    他熟讀史書,知道落敗的臣子是什麽結局。尤其他家會是多麽的慘。雖然那七個兄弟瞧他不憤,但一旦父親倒了,全家……


    他不敢想下去了。


    韋都點了一下頭。


    他突然停住腳步。


    他心緒煩亂,一夜未眠,卻不肯騎馬回府休息,而是漫步朝國相府走。


    他看著寒冷夜色中,韋寒清秀的麵龐,輕輕說了句:“是的,此刻如果我敗了,就一切都完了。我就是殺了柯雲,女兒也沒了。我一定要勝,一定要將天下掌控在手裏,這樣我才有可能挽回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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