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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冰獄十年,殺人無罪


    南香山別墅園,是今年才建成的。


    這裏是真正的富豪區,每一棟豪華的別墅都相隔數百米,之間又多有林木山水阻隔,非常清靜,也因此,每一棟別墅都價值幾億,隻有真正的億萬富翁才能住的進來。


    可惜,今天,來自香港的大富豪――錢金通,卻恨死了這裏的安靜。


    因為,一個殺手,居然瞞過了小區保安係統,殺進了他的家門。


    “救命啊!求求你,不要殺我!”


    半禿的胖子富豪,在地板上掙紮著後退,可惜他那被捅了一刀的大腿血如泉湧,令他連站立都不可能,隻能用手撐著往後蹭,在一塵不染的紫檀木地板上,留下了長長的血痕。然而由於保姆今天回家,鄰居又相隔太遠,沒有任何人會回應他的呼救。


    “小君,叔叔我知道對不起你,可是你母親是病死的,不是我殺的,我罪不至死啊!”


    “求求你冷靜一點,你殺了我,自己也要償命,當年是我不對,叔叔我這就去自首,馬上就去自首!”


    “當初騙你們母子的錢我加十倍還給你們,這還不行嗎?難道你還想再蹲一次監獄嗎?”


    胖子麵對的,是一個步步進逼的消瘦少年,十六七歲模樣,臉色清冷,目光清澈,一點沒有正在殺人的猙獰,也沒有麵對大仇人的憤怒。


    那寂靜的目光,就好像初雪的清晨,倚在窗邊眺望雪景一般,如果不是他手裏那柄滴血的匕首,誰也看不出,這是一個正在殺人的凶犯。


    少年看著眼前掙紮的胖子,微微歎了一口氣,麵色不動,腳下卻在對方的傷腿上重重地剁了一腳,讓對方再次爆發出一聲慘叫,全身抽搐,再也不能後退,然後才慢悠悠地說道:“第一,我媽媽就是被你害死的,你騙走資金讓她的公司破產,她的病情才會惡化。”


    他又一腳將姓錢的胖子踹到在地板上,單膝跪上去壓住對方的胸口,淡漠地接著說道:“第二,你的罪行已經過了十五年的追訴期,以為我不知道嗎?”


    少年一手掐住胖子的脖子,一手提起匕首,依舊是麵無表情地說著:“第三……我殺你無罪。”


    “好了,你上路吧,我還趕時間去自首。”少年冷淡地說著,手中的匕首卻狠狠的插入了胖子的咽喉,然後再拔出,再插入心髒,死死將胖子釘在地上,直到他完全不再掙紮。


    少年慢條斯理地站起來,也不拿匕首,隻是脫下身上染血的衣褲,走進別墅的衛生間洗去手上臉上的血跡,然後從一邊的背包裏取出幹淨的衣服換上,才再次走到胖子的屍體旁邊。確定目標已經死透了,他的臉上才微微起了一點變化,露出一絲憂鬱,淡淡地說道:“其實,拖到今天才殺掉你,我已經完全沒有複仇的感覺了,剩下的……隻是對我過去的人生,做一次了結罷了。”


    京城,香山派出所。


    年輕的刑警安若年覺得自己應該還沒睡醒,否則他沒法解釋自己眼前的事情。


    幾分鍾之前,一個身穿素白休閑裝的少年,散步一樣輕鬆地走進他的刑事案件辦公室,然後坐到他麵前。


    “你好,請問有什麽事嗎?”安萬年抬起頭向少年問道,雖然不少地方的警察素質不高,可是京城的警察還是很有素質的……或者說,因為這邊的權貴太多,誰都不敢沒素質。


    “您好,我來自首。”


    “什麽?”年輕的警察一時沒反應過來。


    “是這樣的,今天我殺了一個人,是蓄意謀殺,因為等你們發現案情,再來抓我,太浪費時間,所以直接過來自首。”少年彬彬有禮地說著,就像在說我在馬路上撿到一個錢包一樣自然。


    “……”安萬年愕然幾秒,然後才認真地對少年說:“這位同學,你還是高中生吧?謊報案情也是要受到處罰的。雖然你還沒有成年,可是我們會通報到你的學校,加上你這個時候逃課跑過來,一個處分是跑不了的。我勸你還是趕快回學校吧,我這次就不給你們學校打電話了,但是你也應該以學業為重。雖然近年來上大學已經不難了,可是好好學習上一個好大學,才對得起你的父母。另外,不要以為冒充殺人犯很酷,等你真見過殺人現場,就知道那有多殘酷了,如果可能,我希望你一輩子也不要沾上那些東西。”


    安萬年一麵說教,一麵不由得想:這就是代溝嗎,現在的小孩怎麽都這麽麻煩,居然冒充殺人犯,以為這樣很炫很酷?


    少年愣了一下,然後淡然一笑,這個笑容忽然讓安萬年覺得,眼前麵對的不是一個高中生,而是一個遠離凡塵的隱士。


    不過少年下麵的行動,卻徹底顛覆了他的這個感覺。


    “您是一個好警察,不過……我確實是殺人犯。因為知道空口無憑,所以我在現場照了些相片。如果您是刑事案件的專家的話,應該能看出這不是電腦修改出來的。”說著,少年從口袋裏拿出一疊快顯相片,遞到了安萬年麵前。


    “碰!”安萬年一看照片,就猛然站起,連椅子都倒了也顧不得。


    “你……這些照片你從哪裏來的?”年輕的刑警大聲衝少年問道,聲音引來了不少同事的注意。


    雖然並不是真正的破案專家,不過多次進出殺人現場的安萬年依舊在一瞬間就確定了,這些照片上血淋淋的畫麵,全是貨真價實的殺人現場。


    少年悠然的疊手而坐,淡淡道:“我說了,是我殺人之後自己照的。”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安萬年有些氣急敗壞地說道:“我不知道你和這殺人凶手有什麽關係,又問什麽想要替他頂罪,可是我可以負責地告訴你,你保不了他,最後你們都會受到法律的懲罰,他殺人要償命,你攪進去至少也是一個妨礙公務的罪名,說不定還會變成協助罪犯……”


    年輕的刑警還要再說,卻見少年搖搖手,安寧地說道:“你還是趕快去現場吧,地址在南香山別墅小區的西庭院b027棟,戶主也就是死者,叫錢金通,五十六歲,是個從香港回來的商人,和妻子兒子住在那裏。我沒有擦掉現場的一切指紋痕跡,你們應該很快就能定案。”


    之後的事情,既混亂,又清楚。


    南香山別墅是富豪區,裏麵的富豪高官不計其數,出了一件命案自然沸反盈天,不僅驚動了公安局的局長,甚至驚動了中央,辦案效率當然沒話說。而凶手也沒有任何懸念,室內的閉路攝像記錄了案件全過程,指紋等等線索也清晰明確,殺人者正是報案者,那個一派淡然前來自首的少年。


    地點,換成了審訊室。


    審問者,依舊是安萬年,旁邊還多了一個叫李雪的年輕女警。而那少年,已經帶上了手銬,獨自坐在對麵,隻是臉上的表情,卻仍是未消減一分的悠然。


    “姓名?”


    “墨釋君,‘翰墨飄香’的墨,‘釋迦牟尼’的釋,‘君臨天下’的君。”


    “性別?”


    “男性。”


    “年齡?”


    “三十。”


    “你說什麽?”那叫做李雪的女警察忽然抬頭質問道,“別耍花樣,老實交代問題。”


    “我說我三十歲。雖然看起來年輕,可我生在八零年,的確已經是大叔級別的人物了。”


    “你……”女警察正要再嚇唬麵前的‘少年’一下,卻見墨釋君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張身份證。


    “這是我當年的身份證,現在似乎已經過期了,還沒有換新的,不過不影響你們確認我的身份。另外你可以打xxxxxxxxxx這個電話號碼,到連文山監獄,那裏應該有我十五年前入獄和三年前出獄的記錄和指紋。還有,我記得當初審判我的是海殿中級法院,說不定你們還能找到關於我的檔案。”


    “你還是刑滿釋放的改造犯?”李雪問道。


    墨釋君點頭說:“沒錯,我在十五歲那年因為故意殺人罪被捕入獄,因為年紀小,判了無期徒刑,後來因為有立功表現減刑,才隻呆了十二年就提前出來。”


    墨釋君的話,讓兩個警察都愣了半晌。聽墨釋君言之鑿鑿,似乎不是假話,可雖然人的相貌有少興老成之分,但三十歲的人卻有著十六七歲的臉孔身材,也實在是太妖孽了。


    最後還是墨釋君打破了沉默:“鑒定我的身份似乎還要花費一點時間,在那之前,是不是可以先記錄一下我的犯罪過程?”


    “你……說吧。”女警官已經沒有了開始的銳氣,反而以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墨釋君。


    “我在三個月之前,發現了目標的蹤跡。之後我經過兩個月的跟蹤,確定了對方一家的出入作息時間,同時也發現了別墅區保安的一些漏洞。然後,經過準備,在案發當天……嗬嗬,在案發當天,趁著目標的妻子兒子,以及保姆全都不在的機會,扮裝成目標兒子的同學,潛入別墅區,用自製的錄像替代了閉路監視器到小區保安中心的信號,然後騙開目標的房門,開始行凶。首先我用匕首刺傷了目標的大腿,然後將他製服,再分別刺穿他的咽喉和心髒,將其殺死。我洗去血跡並拍照之後,才更換衣服離開現場,直接找到最近的公安局自首。以後的事情你們就都知道了。”


    聽著少年麵貌的凶犯,將殺人過程娓娓道來,居然如講述郊遊野炊過程一樣輕鬆,兩個警察越來越覺得一股涼氣從脊骨直竄上頭,尤其是兩人已經看過案發室內的閉路攝像,知道整個過程有多麽血腥,這種詭異的恐怖感更是愈發的陰森。尤其是女警察李雪,憑著女性的直覺,更是覺得此刻凶犯那悠閑淡然的眸子裏,蘊藏著深邃如北冰洋的森寒冷意。


    ……妖孽,這一定是個妖孽,否則哪有這麽囂張的殺人犯,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供述殺人罪行嗎,就憑這幾句話,就能判他死刑,可是為什麽他的表情,卻好像要被判刑的是我們一樣……


    還是安萬年定了定神,繼續問道:“你的作案動機是什麽,你和死者有什麽關係?”


    “關係……當然有。十五年前,錢金通是我母親公司的財務經理,後來他挪用公司資金炒賣期貨,導致公司運轉資金不足而破產。當時我母親正在病中,聽到消息之後病情惡化,沒多久就去世了。”


    “那麽你謀殺死者錢金通的目的,是報複他當年的行為?”安萬年繼續問道。


    “當然。我從監獄出來,就一直在找他,可惜他當年就躲到香港,我一直沒有找到。直到十五年期滿,他的經濟犯罪的最高追訴期已經過去,才大搖大擺地回來。”


    “所以你就選擇謀殺的手段?如果人人有了紛爭,都自己拿刀去報仇,社會還不變成黑幫混戰了。”李雪此時也恢複了過來,厲聲問道:“你還剛剛改造出來,難道監獄裏沒教你知法守法嗎?”


    女警察說的自然是官方立場的套話,完全不考慮普通人的感想,聽得安萬年也微微皺眉。可是墨釋君卻沒有任何反應,雙眼低垂,隻當沒有聽見。


    倒是安萬年想要轉換話題,於是問道:“你之前被判刑,是什麽原因?”


    “謀殺罪。”少年麵孔的殺人犯再次刺激了兩位警察的神經。


    “原來你還是個慣犯!”李雪尖叫一聲。


    “那你就沒想過自己的將來嗎?你連續兩次殺人,肯定會從重處罰,你的母親會願意自己的兒子為報仇而犯法嗎?你的父親又怎麽辦呢?”安萬年見對方似乎什麽都不隱瞞,反而不在急著追問案情,轉而問起其他的方麵,打算多了解一下這個妖異的殺人嫌犯的心理。


    “嗯……這倒是一個好問題。”墨釋君眨眨眼,帶著一絲思索的表情答道:“其實母親對我的感情並不太好,她是未婚媽媽,據說懷我的時候就和我父親分手了,連帶著對我也冷淡。我也從來沒有見過父親的樣子,不知道他的名字,姓氏也是繼承我母親的。似乎我母親對那段感情非常傷感,所以我的名字才叫墨釋君,那是‘但願來生莫識君’的意思。所以我想她就算地下有靈,也不會在意我怎麽樣吧?”


    墨釋君微微搖頭,繼續說道:“當然,她畢竟是我唯一的母親,我對她的感情還是最深的。不過過了這麽多年,很多東西我也看淡了,當年我曾經設想過很多折磨仇人的辦法,現在反而都不想用了,反正錢金通多活了十幾年,該享受的都享受了,就算我怎麽折磨他,也彌補不回來,隻是出於我為人子的責任和使命,這件事總要有一個了解,算是一死萬事休吧。”


    “你倒是個孝子,”李雪搖搖頭,對這個少年麵孔的謀殺罪犯的感官好了不少,接著問道:“那你自己呢?為了報複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就把自己剩下的人生全都搭進去,值得嗎?”


    墨釋君聽了這問話,臉上卻閃過一絲嘲諷,輕鬆地答道:“搭上我的人生?怎麽可能,我殺錢金通,根本無罪啊。”


    “什麽?你以為你為母報仇就能逃脫法律的懲罰嗎?殺人償命你不知道嗎?”安萬年頭一暈,難道這個墨釋君一直輕鬆自在,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無論有什麽理由,殺人都要判重刑嗎?


    墨釋君卻搖了搖手指答道:“殺人償命我當然知道,不過反過來說,如果已經償命了,再殺人不是無罪嗎?”


    安萬年一頭霧水,問道:“你說什麽?”


    “我是說……”


    墨釋君正要說話,審訊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一個警員拿著一疊資料進來,看墨釋君的眼光頗有些詭異。


    原來剛才墨釋君說出查證自己身份的方法之後,就有警員去調查了。如今政府部門的網絡化相當全麵,這一會已經檢索到了所有相關的信息,打印了拿過來。


    “我來看……咦,生於1980年……你真的三十歲了,究竟怎麽保養的?”女警官李雪翻開文件,一眼就看到了墨釋君十五年前的照片,再和眼前人一對比,立刻就問出了一個所有年輕女性都會問的問題。


    “對不起,那是國家機密。”墨釋君搖頭拒絕回答。


    李雪正要追問,旁邊那個送資料來的警員卻忽然插口道:“雪姐,你先看看這個。”


    警員伸手指了指卷宗下方的文字,李雪看去,立刻大吃一驚:“該犯被控謀殺於1995年9月8日,謀殺了被害人……錢金通?……證據確鑿,犯罪事實成立……判處無期徒刑……這是怎麽回事?”


    “問我?”墨釋君對瞪著自己的女警官微微揚眉,冷笑道:“證據確鑿的死者,卻在十五年以後,又被同一個人謀殺了第二次,應該是你們這些警察和法官來告訴我,究竟是怎麽回事吧?”


    旁邊的安萬年這時卻已經明白了一些,問道:“當年你的謀殺罪名是誤判,你是冤枉的?”


    墨釋君搖頭答道:“雖然是誤判,不過也不完全算是冤枉。本來我確實做好了殺他的準備,時機、武器、不在場證明、毀屍滅跡的手段全都算好了,如果不是一個意料之外的變數,十五年前我就將他殺了,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什麽意思?”李雪問道。


    墨釋君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解釋道:“我當時不知道,這個前金通早就和他的女秘書有染,連兒子都生下來了,可是他的老婆卻是個高幹子弟,還是公主黨那個等級的人物,非常蠻橫,所以他才挪用公司款項炒期貨發財,就是為了攢錢和情人私奔。結果我去殺他的時候,居然一步之差讓他跑得無影無蹤,反而事後被他那棄婦老婆發現了行跡,本來的種種準備都成了罪證,最後盡管沒有找到屍體,還是很快定罪。裏麵雖然有那位棄婦公主黨的作用,但是我自己倒黴也是主因。”


    “所以說‘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女警官教訓道。


    墨釋君微笑答道:“反過來說,既然被捉過,當然要肆無忌憚地伸手了。”


    李雪還沒明白,安萬年已經猜到了:“難怪你一直這麽冷靜,原來是有恃無恐……雙重審判,對不對?”


    墨釋君點頭道:“你終於想到了,就像那部《doublejeopardy》的電影一樣,一罪不二罰,既然我已經因為謀殺錢金通的罪名,被判了一次殺人罪,就不可能再因為殺他,而被另判一次殺人罪,所以如今我殺了他,正是法律賦予我的權利。”


    “換句話說就是,我,殺人無罪。”


    這時,警官們才終於明白了,這個少年臉的殺人犯,究竟為什麽這麽堂而皇之地跑來自首――――那是對他們赤猓裸的嘲諷。


    星空寂靜,夜色如水。


    墨釋君獨自走在河邊,一身寂寥。


    距離親手報仇的那一天,已經又過去一周了,雖然警方對於這麽放過他非常不滿,但他也早就做好了準備,將前因後果寫成新聞,通過當年的老同學發到了報紙和網絡上。自己既然站住了法理,又有輿論壓迫,警方自然沒有辦法一直拘留他,最後還是將他無罪釋放。當然,這也是錢金通背後沒有了政府高官支持的原因,如果他的老婆還是當年那個公主黨的話,就算如今的政府不能一手遮天,但是給他一些絕大的苦頭吃還是沒有問題的。


    不過手刃錢金通報仇也好,利用殺人無罪的法律悖論,嘲諷警方和法院也好,雖然都是當年設想了無數遍的期望,如今實現了,自己卻沒有一絲一毫激動的感覺。


    這不是墨釋君領悟了什麽“寬恕仇人就是寬恕自己”的境界,隻是因為,在監獄服刑期間的那一段特殊經曆,已經剝奪了他幾乎所有的情緒。


    冰獄十年。


    即使現在回想起來,墨釋君依舊覺得,那是一場夢一般的經曆,當然,是最深沉的噩夢。


    當初他被冤枉判刑,先是進了少管所,等年滿十六,就應該轉入到監獄去,可是沒想到,這中間卻出了波折,入獄不過半年,一個特別的機會就落到了他的頭上。


    原來早兩年間,一位中央政府高官身患絕症,雖然集中全國最優秀的醫療力量,也是時日無多。結果不知他從哪裏萌生了念頭,居然想要象科幻小說一樣,將自己冷凍起來,等日後醫療科技發達了,再解凍治療。可惜這種技術即使在美國也還沒有成型,畢竟人不是青蛙,凍住容易,可絕大多數情況是直接變成冰屍,他自然不敢以身試險。於是,在他的指示下,一個專家攻關小組就此成立,專門研究這項技術,並且非常好運地在一兩年裏,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


    之後,就是臨床實驗。


    而且是活人實驗。


    墨釋君自然就是實驗品之一,像他這種身體健康,又沒有親人背景的少年,如果不選中,才叫怪事。當然這個研究小組畢竟不是731,事先也征求了墨釋君的意見,並且提出如果參加研究,隻要活下來,就能減刑出獄,受了損傷也有補償,並且簽訂了相關文件。那時候的墨釋君正是滿腔怨恨的時候,也沒猶豫,就答應了下來。不過他能獨立策劃謀殺全過程,心機也自不錯,在各種文件間,也給自己爭取到了最多的利益和保障,算是為日後複仇埋下了伏筆。


    隻是,科學研究這種東西本來就充滿了不確定性,而被政治權利和私欲指揮的科學研究,就更是莫名其妙。原本墨釋君的冷凍計劃時間是一年,哪知一凍下去,就是整整十年光陰。


    原來,墨釋君剛進入那零下兩百七十度的冰凍倉,沒兩個月,那位領導人的病情就急劇惡化,就算研究成功,也不可能承受漫長的凍結冬眠了,於是研究小組的資金立刻變得緊缺起來。不久之後,那位領導人一命嗚呼,沒過幾天,本來主持研究的那位老教授也中風入院,另外幾個骨幹紛紛跳槽,而研究小組卻一直沒有接到解散的命令,於是就在幾個剩餘人員混日子的情況下,什麽都不做地悠悠然晃過了十年歲月。


    墨釋君甚至相信,如果不是十年後的那一次係統故障,他甚至可能再被冰凍幾十年,直到死亡也出不來。不過也幸虧這些剩餘的人員如此懶散,否則作為上百名實驗品中唯一活著醒過來的墨釋君,隻怕以後也逃不出被研究的命運。


    靠著當年簽訂的各種文件,墨釋君終於合法地獲得了自由。


    之後三年,他一麵尋找錢金通的下落,一麵努力恢複自己因為長期冰凍而變得衰弱的身體。


    不過,十年冰獄帶來的影響,卻才剛剛顯露出來。


    一個是他的麵貌,在醒來後,他的麵容體型幾乎就沒有變過,似乎依舊處在凍結的狀態下一樣,保持了十六歲的樣子;另一個,則是他的情緒,似乎也一直被冰凍著,即使是報仇雪恨這種事情,竟然也很難讓他有什麽劇烈的情緒波動。


    墨釋君不知道,這是那個研究小組使用的特殊冷凍方式造成的問題。當年那位主持實驗的老教授認為,人之所以不能像蟾蜍和金魚一樣,在冷凍後恢複,主要是因為細胞中缺少一種“冬眠機製”,因此他設想在冷凍的同時,將一種能夠模擬動物冬眠時生物電的電磁場,加載在試驗人員身上,使得細胞在被冷凍之後,依舊有微弱的外來的類生物電流在流動。


    這個設想究竟是否成功不得而知,但是很明顯,墨釋君的細胞已經因此牢牢記住了冷凍時的狀態,雖然細胞還會衰老死亡,但外表的變化卻極其微小。同時,他的精神波動也在冰凍和電磁波幹擾下產生了變異,一切正麵或者負麵的情緒都被削弱了千百倍,無論是麵對殺母血仇,漫長寂寞,還是殺戮恐懼,都仿佛過眼雲煙,引不起半點波瀾。


    他知道什麽時候應該哭,什麽時候應該笑,但心中卻偏偏半點激動也沒有,即使改變了表情,卻改變不了情緒。


    這樣的精神狀態,固然可以讓他免去被仇恨冤屈折磨的痛苦,卻也令他失去了生存的目標。既然連報仇雪恨都不能令他快意,那麽生存的意義又在哪裏呢?


    更何況,十年冰獄還給他帶來了另一項長久的傷害,那就是:無盡的夢魘。


    也許是因為強製性冬眠的影響,總之,自從墨釋君從漫長的冰凍中醒來之後,每天睡覺之後,都會陷入同一個噩夢之中,那是沒有光線,沒有聲音,沒有一切感知,沒有任何溫度的死寂之夢,偏偏在夢中的墨釋君還無比清醒,近乎於被強製地不斷思考。要知道,當一個人完全失去感官之後,就會覺得時間在不斷拉長,有人做過實驗,隻要幾個小時的絕對黑暗和寂靜,就能讓人覺得過了數十天一樣漫長,那種恐怖的孤寂,足以讓一個人完全陷入瘋狂的境地。


    如果不是墨釋君的情緒波動已經非常淡薄了的話,恐怕他早就瘋了吧。


    不過即便如此,每夜的睡眠也都成了墨釋君盡力避免的東西。


    所以,他才在這樣的夜晚,一個人散步,思考自己這扭曲的人生,究竟該如何熬過剩餘的光陰。


    然而就在他轉過一個河灣的時候,前方本來漆黑的河畔公路上,驟然亮起了晃眼的汽車燈,將墨釋君正正照住。


    “這是……衝我來的?”墨釋君還沒反應過來,亮燈的汽車已經發出馬達的轟鳴,急速啟動並向著他衝撞了過來。


    不過,汽車的性能再好,剛起步的時候也速度有限,幾秒鍾裏能加速到二三十公裏的時速就了不得了,更何況對方還轉動方向盤調整方向,那速度也未必就比一個人全速奔跑快了多少。


    這一刻,完全冷澈的心境幫助了墨釋君,他沒有半點慌張,瞬間就想到,如果自己向後退去,隻會給對方加速的時間,隻有反過來向前,同時避開車子的前進路線,才能躲過去。


    而同時,他也從車燈的反光裏,看到了開車人的臉孔。


    那是一張近幾個月常常見到的年輕麵容,那麵容屬於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錢金通的兒子,錢唐。


    “竟然是為父報仇來的……也對,我殺錢金通卻無罪釋放,他的家人肯定不會服氣,法律無法製裁,就自己動手,真是和我如出一轍啊,這就叫做冤冤相報何時了嗎……”墨釋君眨眼已經猜到了來人的心思,心中不由得起了些波瀾,“不過,就算你有千般理由,想要殺我也沒那麽容易,小心反而送了性命!”


    一瞬間,墨釋君已經想好了對策,衝著飛馳而來的汽車就衝了過去,隻在被撞到之前的一瞬,忽然向旁邊滾倒,讓開了車子。


    那開車的少年正是剛死了父親的錢唐,一下沒撞到目標,卻不想放手,努力轉動方向盤想要改變路線,哪知他剛學開車不久,這條路又不是正規公裏,非常狹窄,一下子他的車就衝出了路麵。路邊的草地剛澆過水,正是泥濘的時候,就聽“茲――”的一聲,油門全開的汽車沒有保持住平衡,向旁邊一歪,就衝下了河堤,翻滾這跌入了下邊的河中。


    “願你死得安詳……”看著跌入河中的汽車,墨釋君沒有任何救援的打算,畢竟一個想要殺自己的人,死了才是好事,但願他們父子能在地獄重逢吧。


    然而,就在他轉身離去的瞬間,忽然異變乍起。


    一聲“轟隆”巨響,從河底爆發開來,墨釋君猛然回頭,正看見水下一片青藍色的妖異火光炸開,河麵仿佛被一顆深水炸彈引爆,憑空騰起十幾米高的巨大水柱,又在天空裏散落成大片的水花,為沿河兩岸百米的一切,都淋了一場暴雨。如果細看可以發現,水柱裏全是汽車的零件碎片,片片扭曲,竟然沒有一塊大過手掌。


    “怎麽回事?”即使清冷如冰的墨釋君,也微微色變,後退兩步,緊盯著河裏的變異,“那孩子在車上裝了炸彈不成?可是火光為什麽是碧藍色的。”


    片刻之後,河水平複,河麵上卻出現了更讓墨釋君瞠目結舌的東西。


    那是一個身穿猙獰的厚重鎧甲,手提巨劍,騎在高大骷髏馬上的詭異騎士。那骷髏馬四蹄踏著青色火焰,居然就這麽站在波動不已的水麵之上,穩如泰山。


    “這是……死亡騎士,或者是巫妖王,cosy嗎?不對,什麽cosy能站在水麵上?也不對,我現在應該問這麽魔幻的東西是怎麽出來的!”墨釋君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混亂了,他雖然沒有玩過《魔獸世界》這款網遊,但是這年頭隻要上網,即使光從海報上也知道,這個造型實在太經典了,尤其是那把寒氣繚繞的邪異巨劍,不正是有名的魔劍“霜之哀傷”嗎。


    墨釋君正想著,一個年輕卻陰冷的聲音,卻從那“死亡騎士”的鎧甲頭盔中傳來:“你這罪該萬死的雜種,你殺了我爸爸,又害的我在這個世界動用出‘無限空間’的力量,我要殺你一萬遍!”


    聲音正是隨著汽車沉入河中的少年錢唐的,隨著少年的呐喊,骷髏馬忽然從河上消失,下一刻就出現在墨釋君的麵前,墨釋君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被那冰冷的巨劍貫穿了心髒。


    “咳――”墨釋君張開嘴,噴出的卻不是血,而是一口紅藍相間的冰霧。


    接著,他的身體被巨劍挑起,鎧甲下的錢唐冷笑道:“別以為一次死亡就能洗脫你的罪名,我會禁錮你的靈魂,不斷用地獄的黑色火焰灼燒,直到你的靈魂被折磨得徹底崩潰為止……”


    錢唐正說著,忽然臉色一變,卻見已經死去的墨釋君身上,忽然閃現出一片白光,一眨眼之間,整個人就已經被白光包裹,然後憑空消失無蹤。錢唐自然知道那是什麽意思,不由得大叫道:“等一下……怎麽會……怎麽會選中他!”


    然而無論他怎麽喊叫,墨釋君卻已經徹底消失了。


    一個黑影忽然從錢唐背後的陰影中浮現出來,走到錢唐身邊說道:“小唐,怎麽回事?”


    錢唐毫不客氣地答道:“你說還能怎麽回事?難道這種白光你是第一次見到嗎?”


    黑影歎息道:“沒想到他也會被無限空間選中,這樣一來,你的一身裝備就全都白浪費了。”


    “哼,鎧甲和亡靈戰馬隻是這把劍附屬的召喚物,而這把劍雖然看上去是霜之哀傷,可惜隻是真品的投影,一次性的消耗品而已,能量不能自己恢複,以後我把真品的‘霜之哀傷’拿到手,也不在乎這些。不過……那混蛋進了無限空間,倒也正好。”


    “什麽意思?”黑影問道。


    “哼哼,隻殺他一次實在太輕了,可是如果在無限空間,我就可以再殺他一次,甚至讓他複活,然後一次一次地殺,殺到我滿意為止!”錢唐完全不在乎鎧甲巨劍和胯下骷髏馬都在緩緩消失,隻是猙獰地說道:“他叫墨釋君是吧,他的體內已經留下了霜之哀傷的陰寒能量,那可是黃金級別的能量,就算隻有一絲,也會一直折磨他,然後不管他變成什麽樣子,隻要碰到,都會被我認出來,到時候,我一定會讓他後悔生在這個世界上!墨釋君,等著我吧!”


    當他狠狠嘶吼的時候,已經置身於現實世界之外的墨釋君,卻在一片茫然中,緩緩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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