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根,拉姆德小鎮附近。


    這是一座外牆坍塌的古堡,依舊聳立的外壁之上爬滿了綠色的植物,裸露的地方則多有斑駁。緋紅色月色輕紗般覆蓋在綠色的藤蔓上,時不時振翅飛起的烏鴉發出聒噪的叫聲。


    兩道人影從古堡內走了出來,一前一後,默然無語,隻有“沙沙的”腳步聲。


    在月光的照耀下,可以看清楚,走在前麵的是一身棕色裝扮的男人,身材中等,膚色古銅,眼眸滄桑,五官柔和,右耳下方一顆細小的黑痣隨著他的走動時不時隱藏在黑暗中。


    阿茲克先生的表情異常沉重,在濃鬱的夜色裏,突然開口道:


    “等這件事情解決,我會辭職離開廷根,去追尋我遺失的過去。”


    跟在後麵和阿茲克差不多高的克萊恩將自己因風吹動的禮帽向下按了按,看著前麵的阿茲克先生輕聲問道:


    “你要去哪裏?阿茲克先生。”


    他從“皇帝”先生那裏已經知道了“死神”途徑半神“不死者”的特殊性,知道了阿茲克先生很有可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六十年詛咒中輪回。可至少持續一千四五百年的詛咒輪回,已經超過了尋常序列4半神的期限。


    特別是克萊恩在占卜“皇帝”獲得那張原本屬於阿茲克先生的死神麵具後,他愈發地認識到阿茲克先生的不斷輪回可能不止是“不死者”的詛咒。


    夜梟的叫聲伴隨著蟲鳴,回蕩在廢棄古堡通往小鎮的道路上,阿茲克目視前方,默然幾秒道:


    “不知道,不過我會先去貝克蘭德,我有預感我的命運在那裏。”


    克萊恩摸了摸自己的眉毛,阿茲克先生你是“死神”途徑的非凡者啊!還能夠預感自己的命運嗎?那不是“怪物”途徑的能力嗎?還是說高序列的非凡者都有類似的能力,心血來潮?


    不過阿茲克先生的預感應該沒有錯,他最近的一次失憶就是在貝克蘭德大學附近,而且“皇帝”擁有一張和他有關的麵具,“皇帝”最近也要返回貝克蘭德了。


    我要不要告訴阿茲克先生關於那張麵具的事情呢?不,我還是先用“不死者”的詛咒旁敲側擊一下吧!


    克萊恩裝作若有所思的樣子,用手杖撥著前方的雜草道:


    “阿茲克先生,我對你的狀況有一個猜想。”


    “什麽猜想?”阿茲克側頭望了同行者一眼。


    “我認為你的遺忘是循環的,或許你每隔幾十年,就會死亡一次,清空掉之前的記憶,接著在一定的時間後,從黑暗的沉眠裏蘇醒過來,開始新的一段人生,隻有這樣,才能解釋你那些不同的夢境,那是你不同人生裏遭遇的事情。”


    克萊恩按照“不死者”的詛咒,加上扮演“占卜家”時神棍的說話方式,描述著自己的“推測”。


    阿茲克的腳步霍然放緩,似乎被黑暗拉住了衣角,他目光幽沉地望著前方,好一會兒才道:


    “這和我受剛才刺激而蘇醒的一些記憶吻合。”


    受剛才刺激蘇醒了一些記憶?克萊恩心中一動,如果阿茲克先生拿到那張明顯是他可以丟掉的麵具,是不是獲得的刺激更大,恢複的記憶也更多呢?


    可我怎麽和他說?說我有個眷者在貝克蘭德,他手裏有你以前的麵具?


    克萊恩微微搖頭,這樣肯定不行,即使阿茲克先生會因為自己幫他尋找以及不對外說這件事情,“皇帝”那裏可就說不定了!“皇帝”背後明顯是魯恩官方力量,而身份不明,還是一位半神的阿茲克先生肯定會被敏感且多疑的“皇帝”注意到。


    而且在我的占卜中,阿茲克先生在丟掉那張麵具後,竟然直接變成了一條羽蛇,還瘋狂噴吐著蒼白色的火焰,要是在拿到那張麵具後,又變成那個樣子,肯定會被軍情九處或者教會的力量抓起來。


    克萊恩發現這件事情很難行得通後,開始進行另一種推測,將阿茲克先生很可能在漫長的時間裏逐漸召回失去的記憶,並為下一次人生做身份安排的事情說了出來。


    “所以,你什麽都不用做,隻要耐心等待,就會慢慢恢複記憶。”克萊恩給出結論,寬慰著對方。


    阿茲克無意識揮舞了下手杖,然後整個人似乎化身為了大理石雕成的塑像。良久之後,他目光深遠地回答道:


    “也許,也許舊的人生進入尾聲時,我才會徹底恢複記憶。我不想等待那麽久,我想有充裕的時間去弄清楚並擺脫這個宿命。所以,我必須主動地尋找過去,一點一點刺激自身,提前完成你推測裏的覺醒,而等待隻會讓我重複之前的循環。”


    克萊恩怔住了,他現在仿佛也陷入了某種宿命中,想要擺脫這種宿命,而現在他竟然勸另一個陷入宿命中的人,接受宿命。


    可想要幫助阿茲克先生擺脫這種宿命,至少要讓他成為序列3,可這哪是一個小小的序列9“占卜家”可以考慮的呢?


    或許讓阿茲克去尋找“皇帝”,接觸到那張麵具,才能讓他在最快的時間內尋找回記憶。可我怎麽該和“皇帝”說?


    克萊恩陷入了糾結,或許我該再做一次占卜?


    看著前麵默然前行的阿茲克先生,克萊恩向他拋出了一個請求,請阿茲克先生在廷根附近的某個小鎮搞事,讓自己能夠申請“3-0782”。“沒有問題。”阿茲克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下來,未曾去問對方為什麽要那樣做。


    “謝謝,這件事情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嗯,你挑選靈異事件的目標時,隻能選擇黑夜女神的信徒。”克萊恩叮囑了一句,隨即又想起了上次和隊長處理任務的莫爾斯鎮,“如果可以的話,最好選擇莫爾斯鎮。”


    至於讓阿茲克先生不要留下線索,這對於一位至少是“不死者”的非凡者來說很難嗎?


    阿茲克並不在意對方的目的,依舊點頭道:


    “好得,我會提前告訴你大致的時間,讓你能夠做好準備。”


    所以你確定是要在莫爾斯鎮搞事了?


    克萊恩有些惆悵,他現在愈發不擔心阿茲克先生問他怎麽會知道那張麵具的事情了,隻需要考慮“皇帝”的想法了。


    ……


    貝克蘭德,皇後區,霍爾家的豪華別墅。


    數十個大小不一的蠟燭燈台錯落有致的擺放著,巨大的宴會廳內燈火通明,打扮入時的男女們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聊著最近貝克蘭德最流行的話題。


    在貝克蘭德,天氣是流行上百年的寒暄話題,可在貴族們舉辦的文學沙龍裏誰要是拿天氣開題的話,隻會讓人恥笑。


    可今天不同,這些貝克蘭德較為知名的作家、畫家、藝術家、文學評論家和大報的編輯們,無論年輕與老邁,開口的前三句話必然會表達出一個意思,今天/最近的天氣實在太糟糕了!


    至於為什麽這群文藝界的翹楚們會拿這種話題做開頭,都是因為今天文化沙龍的主持者是霍爾伯爵的長子希伯特,這位未來的霍爾伯爵選擇以保護空氣,控製汙染作為踏入政壇的第一步。


    這群應邀前來的文化界名流們,經常出入各位貴族舉行的文化沙龍,都是油滑成精的人,怎麽可能會和這位頂尖勳貴子弟唱反調呢?


    端著酒杯的希伯特充滿古典雕塑美感的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那是比她妹妹奧黛麗更加老練的笑容,足以讓每一個人感覺到足夠的尊重。


    此刻,他正以一副聆聽狀看著一個七十多歲,頭發半灰半白,即使現在一副激動之色,也能看出他愁苦的麵容,這是貝克蘭德美術界不受重視的一位畫家,他所推崇的繪畫風格並不被許多人接受。


    盡管接受過藝術鑒賞方麵的教育,希伯特對於這位名為考克斯的畫家所說的專業技法提不起興趣和激情,但他依舊沒有半點不耐煩的意思,保持著近乎完美的微笑看著對方手舞足蹈描繪著創作那副讓他成名的畫作《港口》的心路曆程。


    “隻用單色,然後用深淺色調來表現景物的外形輪廓和明暗關係,這更能表現出在貝克蘭德的霧氣下那種朦朧感。”


    畫家考克斯敏銳察覺到希伯特的注意力開始逐漸分散,於是將話題扯到了貝克蘭德終年不散的霧氣上。


    希伯特並不關心麵前這位畫家談論的東西,甚至對沙龍裏這些人談論的東西興趣都不大。他隻希望借助這次沙龍將自己的態度傳達到文藝界,利用他們的影響力來擴大自己的名聲。


    當然,這並不代表希伯特沒有做什麽準備,實際上每一個受邀前來的客人都是他精挑細選的,就像他麵前這個隻有一副畫引起過爭論,而人卻毫無影響力,甚至被排斥的畫家考克斯。


    他的那副《港口》描繪了晨霧籠罩下的碼頭區,來往的船隻,搬運貨物的工人,穿梭的馬車全部被一層霧氣籠罩,這很符合希伯特的目的。


    至於考克斯沒有名氣的問題,隻要希伯特願意,這位年老的畫家立刻就可以成為美術界的名人。


    可這場沙龍總有些意外來客,在宴會廳一角,一身米黃色的、有荷葉邊的立領長裙,褐發微卷地披著的年輕女士正獨自一人站在那裏。


    這不是他的客人,希伯特翻閱過所有客人的資料,並沒有她。而按照他貼身男仆的說法,這是他妹妹奧黛麗最近閱讀的某本書的作者,想要找個機會見一下。


    希伯特對此隻是點了點頭默認了自己妹妹的“頑皮”,甚至沒有刻意去和那位名為佛爾思·沃爾的女士去交流。


    那位女士雖然想要找人聊一聊,可自己的客人們對這位女士明顯要陌生得多,沙龍已經接近尾聲,還沒有找到合適的聊天對象,隻能獨自在宴會廳一角。


    如果自己的妹妹不打算見得話,那希伯特就必須和這位女士聊一聊,他現在絕對不會讓任何有損他聲譽的事情發生,這隻會讓菲利普在這次競爭中占據上風。


    想到了那個已經將希爾斯頓警局牢牢握在手裏的菲利普,希伯特對於那位名聲極大,卻刻意不出手的現任希爾斯頓警局漢弗萊有了不滿。漢弗萊作為父親霍爾伯爵的好友,在這個關鍵時刻竟然躲了起來,稱病不出。


    畫家考克斯見希伯特的注意力已經完全不在自己這裏後,識趣地又說了幾句後就結束了聊天。這讓希伯特很滿意,他看著考克斯離開的背影,回憶起他的資料,那副他早年畫的《貝克蘭德大橋的開通》上,貝克蘭德天空似乎還是比較藍的。


    等待希有一位客人主動上前聊天時,希伯特回過神來發現,那位沃爾女士已經被自己的貼身女仆安妮帶走了。……


    佛爾思看著麵前穿著一身白領素色連身長裙安妮,心裏不由得有些打鼓,為了能從上層貴族層麵上幫助到休,她還是選擇參加這次文學沙龍,隻是結果實在是讓她難以接受。


    一開始自己拿著請帖進入這棟別墅後,就發現自己仿佛是意外來客一樣,沙龍的舉辦者希伯特·霍爾甚至在見到自己的第一麵表現出了驚詫的眼神,和之前熟練叫出客人名字的表現不同的是,他在貼身男仆的提醒下才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這讓佛爾思的感覺很不好,在沙龍開始後她才發現自己的感覺是對的,來參加沙龍的客人談論的話題都和舉辦者最近的口號相關聯。


    即使她插進了話題中,也沒有這些早有準備的客人們能說,隻能獨自呆在角落後悔。感歎自己還不如不來呢!


    就在沙龍快結束的時候,前麵這位女仆裝扮的女士過來說,霍爾家唯一的女兒奧黛麗·霍爾小姐要見自己,和自己聊一聊那本《暴風山莊》,這才讓佛爾思意識到邀請自己前來的很有可能是這位奧黛麗小姐。


    可自己上次雖然在格萊林特子爵家中見到了奧黛麗,可並沒有說上話,甚至自己還嚇了那隻金毛大狗一跳。


    總不可能是那隻金毛大狗告狀了吧?


    佛爾思好笑地搖了搖頭,跟著安妮走進了一個較為私密的會客廳內,一位穿著鑲嵌有蕾絲的淡藍色長裙,金色的長發盤起被一頂有淡藍色羽毛的絲綢帽子蓋著,洋溢著青春氣息的美麗少女正坐在沙發上,笑語盈盈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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