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砰!


    看見尚泉奈一腳踹開橫拉房門的模樣,男人連忙踉蹌著起身,顧不及身上的泥濘,從地上爬了起來。


    身上的傷口濺入泥水,疼得發癢。


    “…呼……呼…”他靠著牆壁,踉蹌的朝尚泉奈進入的房屋方向走去。


    心中的急切,已經讓他沒有空餘的想法去思考, 為何一個醫師能夠一腳踹開緊鎖的房門。


    ……


    昏暗的柴房中。


    空無一人,潮濕的氣息在返潮的地麵上顯露著水漬。


    陣陣冷風從不怎麽嚴合的門縫裏透露進來。


    咯吱……


    男人跟在尚泉奈的身後,踉蹌的推開屋門,走了進來。


    尚泉奈抱著已經瀕臨昏迷的女人,他掃視了一眼空間較為狹小的屋內。


    隨後,將女人輕手輕腳的放在了一片還算得上幹燥的幹草垛上,利用通透世界再次觀察了一下對方的情況後。


    女人的童孔有些渙散,臉色蒼白, 滿臉虛汗。


    啪嗒。


    “嗬…啊…”


    她伸出手, 抓住尚泉奈的衣袖,痛苦且不安的眼神看向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麽。


    但身體已經毫無力氣,根本說不出話來。


    隻能艱難的發出一些無意義的嘶啞聲音。


    頓時,她童孔中彌漫起了一股名為絕望的神情。


    她已經沒有力氣了,並且孩子即將要出生,再這樣下去,死亡是必然的結局。


    孩子,恐怕多半也會一起死去。


    女人心中這樣暗澹的想著,眼角不由得有些濕潤,鼻尖有些酸澀。


    她想的並不是沒有道理,在這個醫療技術落後的時代, 母子雙亡的事情也是經常發生的。


    尚泉奈見狀,微微替女人調整了一下躺下的姿勢, 隨後指尖泌出些許血液, 屈指一彈。


    po!


    血滴在半空中化作澹澹的霧氣,彌漫在柴房內。


    【惑血·麻痹夢幻之香】


    他伸出手, 再次整理著幹草垛, 將草垛的高度調整到了合適的地方,輕聲的安撫著女人的情緒:


    “…沒事的,請相信我…”


    肉眼難以看清的血霧被女人吸入肺部,刹那間,女人的神情變得安詳,甚至有些沉睡的意思。


    尚泉奈看著女人逐漸沉睡的模樣,他緩緩收回了手。


    利用血鬼術進行醫治,其實是有些在他準備的計劃之外的。


    因為這樣,就不是真正體驗人類的感受了。


    但現在的情況下,也隻能先用血鬼術,來代替麻藥的作用。


    噗嗤!


    隨手從指關節處拔出了一把小刀。


    模樣逐漸變幻成印象中的手術刀。


    “…醫…醫師…”


    男人虛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有些忐忑緊張的看著尚泉奈手上握著的小骨刀。


    那銳利的刀芒甚至在昏暗的柴房中都能反射在他的童孔裏。


    接生…要用刀嗎…


    一種不妙的感覺充斥著男人的心頭。


    尚泉奈猜到了男人心中擔心的事情,他暗自歎了口氣。


    在這種“剖腹產”完全沒有出現過的時代裏,進行手術,被驚恐和難以理解的目光注視是肯定的。


    並且,想要解釋起來,也是解釋不清的。


    直接說要剖開肚子取出胎兒,說不定會適得其反。


    所以,尚泉奈再次輕輕一彈指間的血液。


    po!


    血霧朝他身後彌漫而去。


    【惑血·催夢眠幻之香】


    男人的神情微微一愣,他疑惑的皺了皺眉頭。


    似乎有什麽地方變得不對勁起來。


    尚泉奈的聲音緩緩而有些沉悶的響起:


    “…這是正常的現象。”


    男人聞言後, 虛弱的表情不自然的笑了笑,他的聲音顯得有些磕磕絆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是…是嘛…抱歉,是我多言了…咳咳咳…!”


    說完,男人有些羞愧的垂下了頭,他認為似乎自己不應該說出剛才的那番話。


    尚泉奈收回側目的目光,這一次,微微減少了劑量。


    手術的過程中,他需要讓男人站在他妻子身旁,即使兩人意識都模湖,但也能給予對方動力。


    人類主觀意識上的能量,還是比較巨大的。


    男人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心中十分焦急,扶著房屋看起來不太牢固的牆壁,一步一步踉蹌的走到幹草垛旁邊。


    隨後,眼神忐忑不安的握住了妻子的手。


    感受著妻子冰涼的手後,男人的心微微一驚。


    他下意識的想要給妻子捂捂手,卻突然醒悟,自己的雙手因為流血的緣故,此刻也溫暖不到哪去。


    最後,他隻能艱難的哈著微熱的氣,用雙手捂住妻子的手,緊緊閉上雙眼,內心煎熬的祈禱著。


    尚泉奈收回目光,他將自己的血液滴落在骨刀上。


    隨後,朝身側用力一甩!


    嘩——!


    耀眼的赤紅血炎瞬間在小骨刀的刀身上拉出一道焰線!


    沾染在骨刀上的血液快速的蒸發掉了。


    尚泉奈收回甩直的胳膊。


    用火焰撩一下骨刀——消毒。


    隨後,在男人堅定且微弱的祈禱聲下。


    手術開始了。


    ……


    不知何時點起的微弱燈光緩緩跳動著,映照著尚泉奈微微低下頭的影子,照在身後的牆麵上。


    血鬼術代替麻醉的效果很好,女人此刻正迷迷湖湖的握著丈夫的手,意識在沉睡與淺眠中來回往複。


    疼痛卻是沒有感知到的。


    而那股原本該發揮血鬼術作用的血霧,進入女人體內後,卻微弱的改善著女人的體質。


    剛才臉色蒼白的情況,也在慢慢回轉著。


    ……


    做這場跨時代的手術,對於擁有通透世界的尚泉奈來說,還是較為簡單的。


    他精準的控製著手臂上的每一條肌肉,確保不會出任何的差錯。


    隨後。


    “嗚嗚——哇——!”


    隨著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男人微微驚訝的抬起了頭。


    他看向尚泉奈手中,正捧著的剛剛出生的嬰兒。


    尚泉奈卻微微張了張眼眶,他有些許驚訝。


    “哇——!哇!”


    嬰兒大聲的啼哭著,他那張開的小嘴裏——赫然長著兩枚潔白卻仍然幼小的乳牙。


    剛出生的嬰兒……會長牙麽?


    並且體格看起來也比一般的嬰兒要強壯一些。


    尚泉奈上下打量了一下嬰兒。


    ——是個男孩。


    來不及過多思考,他隻能當做萬事都有可能。


    將雙手捧著的嬰兒用隨身攜帶著的布裹裹起來,遞給了一旁的男人。


    隨後,從自己的醫療包裹中,拔出一些珠世提供的人體可吸收線,纏繞在骨針上,開始進行手術的最後一步。


    “哈…哈……”男人此刻似乎無視了自己身體的虛弱,他雙手顫抖著從尚泉奈手中接過了正嗷嗷大哭的嬰兒。


    隨後,輕輕的斜著身子,將嬰兒的身體放在自己的妻子身旁,微笑著撫摸著孩子。


    聲音顫抖著:


    “…看,伸惠,是我們的孩子…”


    眼眶中隱隱含帶著淚水,似乎有喜極而泣的跡象。


    原本還在大聲哭泣的嬰兒,在躺在幹草垛上時,哭聲逐漸變得微弱,最後勻暢的呼吸著。


    是啊,對於他們一家來說,本就平常的走在回家路上,卻突兀遇到惡鬼的襲擊,


    死裏逃生後,又被告知孩子即將在惡劣環境下出生的狀況,將兩人的心境再次拉進穀底。


    如今似乎一切都在變好,這讓他如何不喜極而泣。


    而逐漸清醒過來的妻子也看見了自己孩子的模樣。


    她顯得有些虛弱,似乎比剛才更加虛弱了一些,艱難的伸出手,手指輕輕觸碰著自己的孩子。


    隨後,微微抬眸,與自己的丈夫對視著。


    也在這時。


    啪嗒!


    隨著線被剪短,手術完美的收尾。


    尚泉奈直起身子,他擦了擦骨刀上麵沾染的血跡,將其收回了自己的包裹裏。


    隨後,回頭看了一眼喜極而泣的夫妻二人,心中微微銘記著這一場景。


    他重新作為醫師,為的就是體驗人類的“情感”。


    但遺憾的是,此刻的尚泉奈,仍然沒有被什麽情緒給感染到。


    這種內心平靜的極致,讓尚泉奈自己都感到害怕。


    深深的再次看了兩人一眼後,他一言不發,準備轉身離開。


    男人見狀,表情有些羞愧,他用泥濘的手擦了擦眼眶裏的淚水,再在身上簡陋的衣物上使勁擦拭了兩下。


    他看著將要轉身離開的尚泉奈,左右看了看,隨後輕輕抱起了自己的孩子,連忙轉頭喊住了尚泉奈:


    “…醫師大人!”


    喊完,聲帶劇烈的顫抖讓喉嚨一陣不適,他立刻就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咳!”


    抬起的眸子看見了尚泉奈微微停頓的腳步,他連忙壓抑住咳嗽的本能,再次喊著:


    “我…我沒有什麽能夠報答您的東西…”


    他苦澀的垂了垂嘴角,家裏貧窮又患病的他,根本沒有能力對這樣的恩情進行回報。


    男人緩緩看向懷裏的孩子,隨後再次抬起頭:


    “…但是,為了表達我們對您的謝意…!”


    “…這孩子的名字,請由您來決定吧!”


    男人沙啞的聲音大聲喊著,在屋子外的雨聲下,顯得有些單薄。


    啪嗒,


    尚泉奈停住了走向門口的腳步,他微微側過頭,無奈的抿了抿嘴。


    有些為難的看了抱著孩子的男人一眼。


    他很為難。


    原因很簡單。


    ——他是個取名廢。


    即使讓他現在就想一個名字,腦海中浮現出的,也都是大黃,小黑,這樣的名字。


    尚泉奈的眼神在男人,女人,孩子三者之間來回跳躍著。


    怎麽辦,得想個辦法拒絕他。


    想著,尚泉奈躊躇著開口,語氣卻篤定的說著:


    “不行。”


    “誒?”男人的神情明顯變得一錯愕。


    下一刻,尚泉奈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們是這孩子的父母,我隻是一個外人。”


    “名字這種東西對於誰來說都有重要的意義,不應該由我這樣的外人來定奪。”


    “或許孩子長大的某一天,知道自己的名字並不是最親近的父母取的,會不會感到異樣和悲傷…”


    “並且,身為父母的你們,其實也是想要自己為孩子取名的。”


    強行編了一些理由後,尚泉奈緩緩點了點頭,瞥了一眼男人:


    “…明白了?”


    男人猶豫的皺著眉頭,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卻發現妻子的眼神一直注視在自己懷裏的孩子身上。


    心中的愧疚讓他難以輕易的點頭答應。


    他沉重的呼吸著,隨後語氣變得微弱了一些,眼神中含帶著歉意:


    “那…我們能否得知您的醫館在哪裏,我們有能力時,一定會去報答的…!”


    聽見這話,尚泉奈看了眼男人變得卑微的眼神。


    他甩了甩手,拉開了房屋的門,一隻腳在男人焦急的眼神中踏了出去。


    隨後。


    唰!


    化作一道殘影消失在原地。


    男人的催眠效果尚且遺留了一些,他並沒有感到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隻是略微有些失落。


    但下一刻,一道輕飄飄的聲音從門口的方向傳來:


    “我沒有什麽醫館,你要真想報答,沒事去狹霧山山腰的那座神社裏供奉些東西,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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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這話,男人又抬起了頭,眼神逐漸恢複了光芒,嘴裏輕輕的念叨著:


    “…狹霧山…神社。”


    ……


    這時。


    扯,扯。


    一旁的妻子伸手扯了扯男人的衣袖,她一臉驚訝的表情。


    “…嗯?怎麽了,伸惠。”


    男人回過頭,連忙看向自己的妻子,臉上頓時寫滿了擔憂:“是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但是,你剛才看見了嗎?”妻子的表情有些奇怪,她伸手指了指門口的方向:


    “剛才,那個醫師,在門口直接消失了…”


    聽到這話,男人微微一愣。


    他這一愣,愣了很長時間。


    催眠的效果,在這一刻徹底消失。


    剛才自己看到的一切,突然變得那麽的匪夷所思起來。


    他回過頭,愣愣的看著自己的妻子,與懷裏的孩子。


    “……伸惠。”他的語氣呆滯中隱藏著激動:


    “我們好像…遇到神明了…”


    妻子更加不可思議的眨了眨眼睛,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丈夫的額頭:


    “…不,你沒事吧…?”


    ……


    隨後。


    男人向妻子簡單概述了剛才自己親眼看見的,所發生的一切。


    接著,兩人共同看向對麵的牆壁,呆滯了很久。


    ……


    ……


    不久後。


    某天。


    伸惠與丈夫兩人的小和室。


    “呐,倉也。”妻子說著。


    倉也是男人的名字。


    “怎麽了?”


    “我想到了一個…很合適的字,名字。”


    “是什麽?”男人看向自己的妻子,疑惑的問著。


    妻子伸出一根手指:


    “治。”


    “孩子的名,就叫做…治好了。”


    “既有醫治的意思,也有治理的意思…”妻子掰著自己的手指頭,一下一下的數著。


    男人微微一愣,隨後笑著看向自己的妻子:


    “我也是這麽想的!”


    他抬頭,看向自己屋子外,正飄著的小雨:


    “全名的話…就叫狛治吧!”


    “誒?為什麽叫…狛?”妻子疑惑的歪了歪腦袋。


    “守護神社的狛犬,守護,這不是一個很好的寓意嗎?”


    男人雖然仍然瘦削,但此刻臉上卻充滿了自信。


    “這樣啊…狛治…狛治…”


    妻子看向懷裏的嬰兒:


    “明白了嗎?小狛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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