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自七十七號莊園裏抬出一位仆人不算什麽顯眼的事。


    主因是仆人,其次是每天總有人死,所以疊加起來,根本入不了隱晦角落裏的觀察者的眼。


    他們大都聽聞這死屍的身份是叛徒了,不過也就笑笑,心想又是哪個家族浪費了錢財,想在這種傳奇禁忌良多的城堡,策反一位本就不算重要的人。


    閑的嗎?


    可能是吧。


    道邊灌木叢中的瘦削男人吸了吸鼻,取消這點無聊念想,側頭往左看,又側頭往右,終於找到每天與自己一起盯梢的人——雖然雙方並不認識,可那點久待一起所熬練出的熟悉呐,竟催使他伸手,朝那邊打了個招呼了。


    “這可真蠢。”他在自己心底念。


    太陽光已然高照到鬆軟白雲散開,瘦削男人暫時結束目前的盯梢工作,抬頭瞅瞅氣勢豪邁的七十七號莊園大門,從綠葉枝頭中起身,拍拍褲腿,背脊略微彎著的邁步前走, 很熟練的越過花叢小道,被樹影與花香裝飾臉頰,一下子,蟲兒的聲響也出來了。


    他開始坐上回程的馬車。


    伯韓湖距離這一片少說有二十餘分鍾的路——點上支煙,或者翹著二郎腿曬曬陽光,享受享受正午的燦爛,那當然也是極好的。


    瘦削男人於是這樣抽了數支煙,等到了地方,從馬車上跳下來,姿勢隨意帶點驕傲,畢竟主人的莊園已映入眼簾, 旋即特意找個偏僻小路往城堡 走,刻意等了會,鑽入城堡側邊台階,上二樓,終於聞到那陣帶奶香的,讓人徹底放鬆的縹緲白霧。


    “啊…”瘦削男人忍不住深吸氣,雙手下意識整理整理服裝和發型;十分慎重的推開麵前這扇門,低頭,在綠藤陽台上,發出自己的聲音,“主人,目前七十七號莊園的情況一切都正常。昨晚有一具死屍被送出並且吊在了莊園大門上,聽說是間諜,是簡-艾斯用來震懾外來目光的手段。除此之外,整個莊園到目前為止再也沒有人外出過。”


    話完。


    綠藤中的白躺椅輕輕搖晃一下,其上人放下手中茶杯,鬆軟卷發貼在臉邊輕擺,有點香,是天


    空和灰塵共舞的幹燥氣味。


    “有關那一群特查呢?”他抬眼,眼瞳為深綠,聲音也很平,“我的同學,賈巴-戴裏克,他真正逃出去了嗎?”


    “嗯哼。”瘦削男人聳聳肩,答得很直白,“我想不會有任何人會放過這種與惡魔有關的功勞,畢竟一具古蘭苦體,遠遠不值得這樣的投資。”他話裏有話。


    “也許並不一定。”站在陽台邊上的管家接話,躬身為主人再倒上一杯茶,眼珠往邊上挪移一些,垂下來,再念,“簡-艾斯在夜晚回來時是誰與他一起呢?哪一位導師,哪一個……願意保護他的名。”


    “思科特。”薪酬豐厚的瘦削男人答話。


    這個答案倒也不讓人意外。


    於是綠藤陽台邊的這對主仆沉默下來。


    茶依舊喝,那點顏色的薄唇很淡,像刻意要被陽光熏暖的意味,尤為卷發後的眉眼——深,又平,通體淬著亮。


    管家已經感受到了主人的意思;抬手擺擺,往後退一步,用習慣性的雙手合握於身前作送別,然後在瘦削男人離開時繼續為主人倒茶,順著茶水落杯的聲音不大不小,也清澈,能聽懂其中暖意。


    他說:“主人,目前學院裏有三批人在找你。他們都希望你在最後時刻為整個年末考核定下基調,我這是基於你允許我閱讀信封的前提下與你說,所以您是怎麽選擇的呢,我親愛的主人。”


    茶壺貼桌,一點風吹動綠色藤蔓的樹葉。


    白色躺椅上的人兒很快喝盡杯中茶水,垂頭,目光不經意掠過山腰處,習慣性停頓在湖岸前邊,看著那座坐擁最顯眼地段的壹號莊園。


    烏迪-亞摩斯其實已經習慣了。


    多少個日夜他都在這座陽台前眺望壹號莊園的景色,看著那伯韓湖線的來來往往,那些馬車喧囂,那點爭端,更多的是人情嫵媚,是天空大地和雨,是風,是掛念,是亞摩斯獨自的想,獨自去尋找那輪皓月的邊角。


    雖然他知道他不可能。


    綠色眼眸瞬間凝斂光芒,在這點陽光燦爛裏,烏迪-亞摩斯端起茶,像品酒,隻是更苦,苦得封


    喉,一時間不了解這些酸甜苦辣的內在,也不知曉,堅持到底是為了什麽。


    “為什麽。”他直接問了出來。


    守在白色躺椅邊的管家恭敬低下頭,雙手合握,聲音很輕,怕驚擾了遊蕩嬉鬧在陽台上的風。


    “主人,每個人的每一個秒都不由萬物控製隻能是自我,就像下一秒你要端茶還是停杯——所有的一切都是由您自己選的,沒有什麽最好的答案,隻是您想要,並不後悔就好。”


    “而我,則永遠是你的管家。”


    新的茶杯上桌,這是清脆葉香的最後一點傲慢,管家耐心俯身用勺子將這抹濃攪拌,一共六圈,這才敲敲杯壁,將茶水送到主人麵前。


    這是毒。


    深綠色眼瞳不起任何波瀾,烏迪-亞摩斯就停在陽光溫煦的平靜內,隻是氣息有些粗,至終化為洶湧燃燒的怒火——自己搭在桌邊的手指輕輕顫動;想砸,到底是深呼吸忍住,閉目抿嘴,手掌捧住杯沿轉,茶水表麵清晰倒映出他麵容的細節,泛起波紋,好似共通這人兒的心境了。


    烏迪-亞摩斯到底還是用五指握住杯了,閉目深吸氣,端茶,一口,一口,抿著這極苦,極讓鼻子發酸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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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父輩和整個家族最濃烈的期望,也是他深切無法忘記的屈辱(詳見第390章)——愛、恨,太多東西編織在一起讓他無法找到所有問題的錨點。


    於是他像隻渺無目地的幼獅看著高原下強風吹過草原的美,一切都是這般引人探究,又分外空曠,讓他分不清下一次抬步要進行的方向。


    隻有那風啊……


    啊,風啊……


    握住杯握到手顫抖的烏迪繼承者終於從太多雜念中醒悟過來,低頭喝茶,再次呷口極苦的茶水,聲音極平地念:“邀請我的那三個人有誰呢?”


    “有沒有,”


    “有,”管家十分反常的打斷他的話,隻是略有皺紋密布的嘴角,泛著淺淺笑意了,“簡-艾斯就在我們城堡另一側的茶餐廳等你。”


    “他想與你談,關於整個年末考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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