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潮汐,以及星光點點。  金蓮紅袍飄舞,一隻白潤如蓮藕的小手握住這點遠方的來信,肉乎乎的手指揉搓兩下;指縫響起如釋重負的歎息,轉為粒粒黑點,旋轉飛向了海的盡頭。  稚童還在無聲看海。  暗舊如遲暮老人的殘船上,甲板樹紋布滿黑斑,潮濕裏有黴菌生長,全然與船舷邊搖晃擺動的小腳呈兩種極端。  一是新生,二是暮年。  浪潮永不知疲倦的衝刷海灘,獨自坐在船舷邊的稚童持續了許久,直到某個時間來臨,才施施然飄起入夜空,身體旋轉兩圈,竟是抹著大紅顏色進入冰冷洶湧的深海。  “咕嚕咕嚕…”  透明氣泡不斷在海水中上浮,深不見底的黑暗中,一束光從裂縫中出現,震顫一聲,依稀可見許多光粒如星星排列組合;於是亮起淩亂如無數小蛇纏繞的線條,組成一扇門的形狀,門上花紋模糊出巨龍在山巔掙翼,向著山下平原吐息,泛起驚濤駭浪的火,和永不休止的憤怒。  海水中的紅袍更為鮮豔,小手從繡有金雲圖案的袖口伸出,輕輕一推,整個身子就進入了門裏。  湍急的水流聲反複回蕩,岩壁濕滑摩擦,濕冷空氣,幾股焚香氣味從遠方傳來,而後甬道中的黑暗被“啪”一下的消失,一節節通向盡頭,寂靜墨團忽然熱鬧得像是一個人來人往的議政廳,各種燭燈案台,各類私語討論。  “祖……”  紅袍稚童背手飄入殿中,左右兩側的臣子皆停下手頭工作起身行禮,一時不少禮冠掉下來,在黑石地上前後滾動。  “大家都繼續吧。”祖十分隨意的擺了擺手,飄回殿盡頭的王座,小手越過袖口撐住肥嘟嘟的臉頰,另外把小腳丫子翹起,躺得自然,就講究一個舒適。  大殿壁上的各類紫光幽晦流轉。  書卷氣息中,身著簡樸灰袍的狐握著一卷竹冊起身,腳步快快的來到王座邊上,雙膝跪下來,貼在扶手邊說:“祖,我這邊探查的武技已經有結論了,”它用尖銳的指甲指著竹冊文字,“駁貧,反喜,這是陰陽養鬼的卦象,那片山穀裏肯定有大妖,不排除喂鬼吃人,維係它手裏那件祭器的可能。”  “嗯~”眯躺在王座上的稚童發出鼻音,側身一翻,背對這隻狐問,“這個等艾斯來再說,這一次宴會後的應對方案呢?我們的小艾斯在外麵被剝削得吃下各種各樣的大虧,總要想點辦法出出氣,或者運作運作吧?”  稚童聲出,大殿內整理批複公文的鬼物們從各自案台後抬頭,氣氛倏然下壓,僅剩造型多變的燭台“呼哧”飄搖,溢出非常古怪的油脂味。  跪在王座邊的狐回頭看眼這些同僚。  一下子氣氛又熱鬧,各自交談,拿著竹冊名單不斷高談論闊,或者在大殿上走走,找資料或者倒茶飲酒,甚至還有端著盤子進食,一麵比對數據會成員的花名冊,一麵嚼著血淋淋帶粘膜的東西,最後用毛筆圈下幾個人名的大腦袋智臣。  這些個確實沒一個長得有人樣。狐木木轉回頭,自個兒的眼睛細又小,稍突的嘴邊留著兩搓小胡子,牙齒習慣性磨-搓,繼續剛才的話道:“祖,這些我與狕、熊、羆和何羅都討論過,切爾西這一類繼承者與前麵那幾位完全不是一個層級,就算狌狌有小方法,估計也很快就會被識破,甚至懷疑到艾斯,牽扯出更多的事情來。”  狐說完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小眼睛眯得像縫,裏頭有光,分明是人類不曾擁有的詭異灰霧。  “唔~”側躺在王座上的稚童抬手揮了揮。  狐起身離開,接著換了一抹胭脂水粉味極濃的風前來。  “東,”她的聲音尖陰得有些恐怖了,旋即清清嗓門,這才轉為了市井婦人的尖酸刻薄味,“東西已經清點好了,都是上佳貨,一般用的是那花牌耳飾的小哥送來的青銅鼎,除了烹煮,好像還能鎮壓點凶邪。”  “你把手拿給我。”祖伸手往後抓了抓,很快撈到一捧如寒冰般堅硬的東西,不由“嘖”了聲,小手發點力,把那上麵的禁忌紋理都吸收了過來。  “謝謝祖。”遞出手的這團胭脂又撥出聲音,這一次聽著更為順耳——像是吵架吵贏了的昂揚婦人。  “以後沒事就別亂碰這些東西。”  祖到此翻個身正對這何羅女鬼,鼻孔擴張地噴一下,瞧著對方陰笑陰笑的作態,擺擺手,最後叮囑一句說,“把我們目前最需要的東西從裏麵選出來,今晚三點我讓重伍張嘴,誰要出去透氣,記得把具體事宜也告訴給我。”  “艾斯不是不讓我們出去了嗎?”  一道厚如洪鍾的聲從胭脂氣團後頭響起。  祖與何羅一同遞出目光,原是皮膚青褐色的狕。  “那是他對你們的獎勵。”祖悠悠從王座上飄起來,大眼睛環顧一圈,當即觸碰到不少目光,到底揭開這些大殿人的豎耳朵偷聽行徑。  稚童於是嬉笑,小手勾起一道旋渦,取出一本硬裝本的兒童讀物,再有模有樣的戴上圓形眼鏡,抬頭,當著眾“人”的麵吩咐道:“那個……基於我們這段時間的不懈努力和陰損謀劃,我們的小艾斯呢,終於是獨當一麵,在整個帝國邁出結結實實的第一步了。”  奶聲奶氣的音在空曠大殿內回蕩。  所有案台後的鬼物們都起身細聽,少部分還在吃東西,流的滿嘴都是血。  “現在,”祖翻開了自己最喜歡的兒童讀物,找到上麵的小抄,一字不差的念了起來,“錢依舊是我們最需要的寶物、食物!是大家降臨人間最至關重要的媒介,我們一定要拋開一切限製的賺錢,從各種角度,各種人脈關係,甚至是殺燒擄掠,隻要有具體方案,我們就大膽去做!”  兒童讀物“嘭”一聲閉合。  紅袍無風自動的小財迷用目光檢閱大殿兩側的臣子,最終舉起自己的小拳頭,帶頭喊道:“金幣萬歲!”  “金幣萬歲!”  眾鬼物振臂大呼,當即工作熱情高漲,一時間腳步聲談論聲在殿內席卷,若不是暗白色的燭光當真陰森滲人,恐怕已與人間那些正正規規的熱鬧商會相差無幾。  “嗯,不錯不錯~”王座上方的祖用掌聲作結尾,重新坐下,這一坐卻坐得有些恍惚,乃至空間如水般流動,再眨眼,已是海風不斷撲打上臉頰。  星空,大海,銀色沙灘。  祖因重回到這裏而皺眉,肉乎乎的小臉騰起絲絲紅漬,背手,還是佇立在風中等候。  “叮鈴~”夜風卷動起一串鈴鐺般的聲音;從遠到近,很快在銀色沙灘上出現一排淺淡的腳印,像是旅行意味的蔓延到稚童前頭,站定,又發出清脆鈴鐺聲。  祖到此十分不耐煩的拍了拍手;超脫束縛的終極禁忌光圈在空氣中擴張,通過光和門世界的加持將某個輪廓折射入淺灘,最終真實出現在稚童前頭。  紫,一束如紫藤的扭曲腿骨和丁點碎片衣角率先曝露在海風裏。  星空雙月變幻,山海震顫,泛起巨大如潮汐的響動,炙熱水汽,至快把整個淺灘都包裹起來。  這應當是它們之間的第二次會麵了吧。  皎潔雙月逐漸變得猩紅,整個沙灘鋪滿紅光,宛若屍骨煉獄。  “我,”一根樹藤纏繞而成的手指點在空氣內,做著手勢,進行無聲交流,“我的夥伴回來了。他知道,知道你夥伴的這些事。”  “哦。”祖兩手收攏入紅袖,撅小嘴翻白眼,學著外頭市井流氓的懶散勁,“知道就知道嘛,之前不就給他抓了一次現行,而且我和艾斯都是報仇除怨,誰讓那加布力爾-阿列克謝要算計我們這一家,沒當場吃了他!已經是很給你麵子了!”  這道聲震蕩紅光。  帶有一片綠葉茁壯生長的手指搖搖,再次做手勢,並快了很多:“我的意思是說,我的夥伴隻知道你和你這些子民以及另外幾個大家夥的存在。我幫了你,他和其他人都不知道艾斯的箴言秘密,也不知道你們的威能,我們還可以繼續合作,繼續保持這種關係。”  祖沒出聲。  這束藤又扭曲轉動,多探出幾根枝葉作手指比劃,這一回動作慢了許多,仿佛在歎息那般。  “你,學,壞,了。”  指落,一片綠葉悠悠落下,籠罩在周圍的紅光霎時少了不少,隱約重新有海潮聲響,悠揚又綿長。  紅袍的祖隨即吸氣,悠悠漂浮側身,憑空坐在風內,沉默半響後說:“你,你知道我和艾斯剛來這裏時,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嗎?我們就是要很有很有錢,你就別再勸了,我和小艾斯都不會改,誰阻止我們發財,我們就想辦法幹掉誰!!”  紅袖裏的小手握緊。  那根生長的扭曲藤裏的綠葉搖蕩出飽滿圓弧,持續一會兒,其餘幾根藤條比劃說:“你的本源很強,我能感覺到你能救出我的真身,也能察覺到你那富有的國,和數不盡的厚重寶物。”  “也許我的夥伴能幫你回到你的身體,屆時打開你的國,人類或許能在你的帶領下又一次走出這片冰川,延續以前的鼎盛。”  藤條說完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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