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城堡足夠熱鬧和淩亂。  蓋因各種各樣的食物鋪得太開,進門就是幾條三四米有餘的巨型骨舌魚,那些耗牛皮呀,鱷魚皮呀,犀牛皮呀滿滿當當遮住客廳瓷磚,有些仆人甚至連窗戶邊都不放過——掛上一串又一串的花籽;顏色斑斕,像是喜慶的帖,在陽光和風裏迎接秋的到來,散發香味,與大多氣味重疊,熱烈撲向這些律查的眼睛,使他們舉步維艱,愈發難在這種環境裏搜索。  乃至別說二樓了,他們根本觸碰不到客廳盡頭兩側的樓梯;來來往往的仆人太過粗魯和虎虎生風,偏就各自抱著的都是昂貴又稀少的食材——撞點,碰點,都不是他們當前薪水能夠承擔的重量。  這搜查逐漸像是場鬧劇。  門口圓柱邊,簡-艾斯收回觀望的眼,朝麵前人開口道:“很抱歉莊園正處於秋收時候,有許多東西來不及整理,你也許應該提前給我寫一份信,這樣我們都會省事不少。”  “寫信?是提前讓你把人轉移麽?”李米喬什-哈切森把目光冷冷射在他臉上,緊跟著露出笑,宛若人格分裂那般,“我記得我告訴過你,你那三位巫師朋友前不久虐殺了一名酒店車夫,他們用二十萬買下這一條命,”李米喬什-哈切森豎起兩根手指,像極了諷刺,“還要殺掉這個可憐車夫的女兒,真正是不知哪裏來的野獸,當真一點人命都不在乎。”  簡-艾斯抿出淺笑。  身旁的熱邁厄斯-沙鬆早已回去工作,而大管家莫瑞斯,也在有條不紊的帶領這幫律查在莊園裏搜查。  他僅剩一人。  粉紅色的瞳千百次裝入這張臉,真正想知道其背後的真實,其背後的滔天血腥。  “然後呢?”一道輕柔嗓音又把治安官的意識拉回來,簡-艾斯繼續淺笑,低頭拍拍白色外套上的粉漬,繼續講,“我學過法理課,有關武士巫師的法律法規大概是與普通事件不同的,越高級別的武士巫師越有淩駕平民的權利,先不說拉塞爾-德文擁有的實驗額度,單論這位車夫女兒的挑釁,她就本該死去。”  “我說的對嗎?”  風吹動睫毛,茶黑色眼瞳擴散一圈漣漪,好看得勾魂。  李米喬什-哈切森的心又被蟄了一下,想不明白神靈為什麽偏愛這樣的人;握緊拳,首次靠近到簡-艾斯一米範圍內,近乎胸貼胸的站在一起,仰頭看這個人兒,語調十分陰沉的開口:“你也是從平民起家的簡爵士。如果有一天武士巫師要在街邊殺死你的親人取樂,你會怎麽作想?”  “你還會站在這裏,給我敘述這些馬上就要荒廢的法律法規?”  “你還會這麽平靜,這麽風輕雲淡的判下一個的人死活嗎?!”  “他們也是人!!!”李米喬什-哈切森一把揪住麵前人的外套領子,眼珠充盈熾熱的光,小臉漲紅到血管亢奮。  霎時風停。嬌小治安官與白衣少年交織的場景如畫,朵朵花瓣在風裏斜搖,有股香,又似嗚咽。  下一片花瓣從兩人中間飄過。  狹長陰柔的眸子低下許多,伸手搭在攥緊自己衣領的手上,不需發力,對方已迅速把手收回了。  “我當然知道這份殘酷的真實味道。”風中,一抹輕笑仍由薄唇勾起,像大紫大紅的歐石楠花——孤獨、背叛,這兩種花語放在一起,簡直是對冷漠的最佳詮釋,“我有一位難得的故友就死在城外冰河,我理解你說的這種感覺,也大體能體會可憐受害者家屬的心情。”  “但是這一切的原因都在我嗎?”  簡-艾斯笑得更加溫和,仿佛在敘述一件暖心事,“這世界本就時時刻刻都在吃人吞命,我想逃離危險,博到真正的安全也不可以嗎?”  “我不是聖人,也不是你這樣的正義治安官。”  骨節分明的手掌取出一支煙銜在嘴裏,他抬起桃花眼眸,有點痞帥,又刻盡了薄涼,“我經曆過的大雪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嚴寒,回憶過去傾倒苦水都是沒用的事。當下,我會盡全力配合你的搜查,希望你也照顧一下我的繁忙,畢竟我還有許多訓練。”  “嗬……”李米喬什-哈切森徹底笑出聲,伸手拍拍簡-艾斯這被自己揪皺的衣領,轉身走回白布屍體邊,稍低著下巴,吊起眼向簡-艾斯問,“我進入這個學院隻有你們學院的高層知道,為什麽你會提前在莊園口迎接我?做賊心虛?所以一直在觀察我的動向?”  “你在臆想。”簡-艾斯呼出口濃霧,表情未有波瀾,“我是紫藤花帝國班的學生,是古蘭神體,學院高層遠比你想象中的重視我,事實上你的申請剛提交,我就收到了學院方麵的詢問,問我允不允許你進來。”  聲入耳,哪怕這裏麵未有任何嘲笑,亦還是如重錘讓李米喬什-哈切森的身體輕顫一會,隨即死死緊握拳,不斷吸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應該還有十五分鍾的時間。”簡-艾斯背靠住圓柱,低頭吸煙,濃霧從側臉漂浮而上,與光影交匯。  一輛刻有學院徽章的馬車平穩停在路邊了,離七十七號門牌僅有一步之遙,無人下來,黑漆漆的像是一團陰影,卻壓在了李米喬什-哈切森的心頭,壓得這個治安官第一次喘不過氣。  到此,李米喬什-哈切森終於明白自己麵對的是怎樣的學院學生。  他於是抬起眼睛,再三觀察這個人。有一刹那恍惚,讓他看清了對方身後的影子,看清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畫像,就像一座座巍峨的山,為這個學生加持權柄,將其捧入頂層的遊戲規則。  可這貧民窟人分明才入城幾個月啊……  李米喬什-哈切森吸氣半響不知說什麽,眺望向城堡裏,看這些被管家帶著像雞鴨般亂轉的律查,到底明白案件的複雜程度,最後把視線打回簡-艾斯身上,湊近一些,伸手點著對方的胸膛,一字一句地念:“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你在背後主導,包括加布力爾這對叔侄的同時消失,包括城外的雪山案子。你在玩火啊簡爵士,雖然不知道這樣能讓你賺取多少黑心錢,但為此而死的平民與律查,為這場權利爭奪而犧牲的亡魂,他們絕對會變成鬼來報複你。”  “你就繼續躲在你的城堡裏吧。”  李米喬什-哈切森向城堡裏的律查們拍拍手,抬頭觀賞整個城堡入口的華麗,玩味笑笑,竟是前邁一步,在簡-艾斯的注視裏伸手為其整理好外套,“‘十拳’維奇的禁忌不是你這樣用的,如果這位烈日行者知道你的褻瀆,你說他回來會不會懲戒你呢?”粉紅色的大眼睛布滿狡黠,語調逐漸輕慢,“屆時你離開了紫藤花,那些站在你背後的頂層,又如何分食你呢?”  “嗬……”手掌收回,李米喬什-哈切森看眼陸陸續續從城堡裏出來的律查,朝地上白布屍體揚了下下巴;自己第一個上車,並把車門關出“砰砰”聲。  火槍與長靴觸碰階梯往上,屍體上車,幾輛馬車頃刻裝滿了人,前頭幾位車夫將長鞭一甩;馬兒拉著車輪在地方寬敞的前院轉一周,轟轟烈烈地帶著碎石子往門外而去,瞬息消失在了街道拐角,殘餘帶有馬糞臭味的風,席卷幾片葉子落下。  都走了。  簡-艾斯手中煙也恰好抽完,回頭看眼城堡裏忙忙碌碌的仆人,彈飛煙蒂,邁步越過院子,來到莊園門口的門牌號前頭。  “他們又找你幹什麽?”佇立在這裏的馬車掀開窗簾,彼諾修從裏頭探出腦袋,皺眉看著路邊的學生,語調裏的嚴肅不似作偽。  “他們要搜查我的城堡,”簡-艾斯伸手對準後頭,抿住唇,十字耳墜搖晃。  “原因呢?你這個惹是生非的小家夥。”彼諾修滿臉不耐煩地追問一聲,時不時低頭,好似手裏捧著什麽東西,有什麽工作還未完成。  “聽治安官說是加布力爾家族的內鬥,他們懷疑我也有參與,並認為這對叔侄就藏在我城堡裏。”  語停,彼諾修抬起頭看住這學生,看半響,忽的拉下窗簾,緊跟著車門一開,直接從馬車上下來。  “他們正式通知你了嗎?”彼諾修的麵色有些沉厚,手裏捏著本冊子,指頭還有些墨漬。  簡-艾斯大方聳肩應對,停頓半響,答:“這絕不會影響到學院的名譽,我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也沒有觸犯這個城市的律法。”  “這樣嗎?”彼諾修依舊看緊他,眼珠閃動幾次,回頭看眼馬道上的風和樹木,上前一步,伸手將簡-艾斯的袖子握住。  “艾斯。”導師輕聲講,“你是被維奇特殊點名,沒有任何犯錯機會的學生,記住我這句話,你不能在學院裏犯下任何錯誤,不能違背任何學院規則, 不然維奇定然要驅逐你,無論是誰求情都沒有用。”  握住袖子的手劃拉一下。  簡-艾斯默默無言,麵色沉靜地有些好看,特別是陽光照耀下來;有種暖玉般的色澤感。  “我知道了。”  少年終究是頭輕點地出聲,慢慢出氣,再無任何悲喜。  彼諾修哪裏不知曉這位學生肩上的龐大壓力呢,略略歎息之餘,僅能伸手拍拍,陪同對方一起站在秋季的陽光下,說出丁點幫達的話:“這對加布力爾已經牽連了許多命案,這段時間有太多與他們有關的人死亡,可正因為是這對叔侄間的事,所以城主普拉塔尼沒有出手鎮壓,我前幾天向上交涉你的問題的時候,聽普拉塔尼說這是惡人相磨,暫時沒有要搭理的意思。”  話落,少年的目光打在了臉上。  彼諾修微微一笑,攬住學生肩膀,深呼出悶氣,慢慢道:“你這段時間的秋收進貨有些多了,不過學院高層和我都認為你是在儲備糧食。這幾次的捐助,以及那幾個新比賽項目的搭建……都讓師生對你的態度有了些改觀,再加把勁,把年末考核一並拿下,到時候,你就不用這麽累了。”  導師的語似溫水流過心扉。  簡-艾斯沉默半響,手入兜,忽的又想抽煙了。  彼諾修沒了多餘的話,再次捏一下學生的肩膀,回身向馬車,於對方最後的送別中,拋下幾聲喃喃自語。  “年末考核要的東西太多了,再過一天……又有一大隊馬車要外出拉東西。”  “為首的好像在西院,要過伯韓湖,然後出校門就散開,幾十百輛車也亂得緊,真是不方便管理。”  “嘖,還真讓人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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