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要找個村子停下了。


    坑坑窪窪的泥巴路對馬車,哦不,應該是所有類型的車輦都不大友好。


    太陽已經下山,光禿禿的土坡在此刻顯得極其狼狽,那些樹和草都沉默生長在泥巴路兩邊,仿佛對這失去營養的山頭,沒有半分好感。


    車夫把火把插在轅座邊上。火光照亮他這枯黃又布滿溝壑的臉,一身肌肉精練的,仿佛是被歲月刻上了許多刀痕的黃石。


    繼續行駛,客舍裏的燈光在昏暗天幕下愈發惹人眼。車夫往後看眼,被烈日曬黑的手臂一甩;長長的鞭乖乖疊在手中,埋頭往前進的馬兒也失去了動力。


    挑了家環境還算不錯的客舍,車夫剛一下車,那頭的店主人就提著燈籠迎上來,哼唧著不知哪種風格的民謠,再往上提點燈籠,借著燭光打量眼前人和馬車,最後出聲問:“哪裏來的。”


    “唔,唔。”車夫往後指了指,吐掉嘴裏果皮,撓著咯吱窩慢吞吞道,“這是趙家的客人,咱們就在這裏休息一晚,明早就走。”


    “趙家?”店主人聽得嘶了聲,眼珠子一轉,有些不大相信的越過車夫,來到車廂邊上,斟酌一會兒,用不輕不重的聲音敲,“人,有人嗎?”


    “誰呢?”發音極怪的人聲從窗簾後掀起;金發碧眼的異國人就這般突兀闖入燈光中,差點沒把店主人嚇暈了過去。


    “你,你……”店主子顫巍巍的指著這個異國人,又看看淡定抽煙鬥的車夫,不由拍拍胸脯,臉色煞白的舉起燈籠照了照,利索轉身,來到車夫身邊低聲說,“怎麽還是個異國人!這被抓到是要受苦役的!”


    “哎。”車夫淡定噴出一口煙,從褡褳掏出印有趙家印章的文書,努努嘴,顯得極為平常,“這一畝三分地全是姓趙的地頭,他們要帶人進來,誰還會抓你哇。”


    “可是……”店主人一時語塞,目光陰晴不定的看著車夫,一把將對方手裏的文書搶了過去。


    他提著燈籠仔細照,山那頭的天已全然被墨染黑,幾縷涼風吹來,帶有聲聲犬吠。


    這確實是趙家獨有的印章。


    所有的擔心都吞入肚裏,店主人記住車夫的樣子,將文書遞回,而後看看後麵這破馬車,好奇了起來:“這是做什麽生意呐,這,這不應該是趙家的風格啊,他們可是頂天高的人,怎麽會這麽小氣?!”


    “他,”車夫用煙鬥指了指那頭,再點點腦門,“腦子有病,騎龍,讓府衛軍給抓咯,剩下的人就留在那裏幫他擦屁股,本家這段時間也忙,他也不好意思再要人跟了。你給我們安排一個沒人打擾的雜院,隨便住住,反正他咋樣都能住。”


    “牛!”店主人狠狠豎起根大拇指,轉身,找著鑰匙去開側院的門。


    “今天沒啥客人吧?”


    “沒嘞,個個都忙著過節,哪有外人來住店咯。”


    門鎖打開,店主人領著這輛馬車進了側院,一腳踢飛汪汪衝上來的土狗,拿起掃帚,把這些吵死人的狗東西趕了出去。


    “誒,誒。”車夫把馬車停在樹下,叩了叩木門。


    “我們到了嗎?”查理-魯塔納依舊操著他這極具特色的口音,縮著脖子從車上下來,一身風塵仆仆的,身上著裝也完全變得狼狽,要不是材質上佳,簡直與路邊要飯的造型差不多。


    “唔。”車夫吐出煙,對著麵前這間房努嘴,“我們就住這裏,明天再趕一點路,就有本家的人來接我們了。”


    “好!”查理-魯塔納一抹臉上的油汗,露出大白牙,向店主人點頭表示感謝,“這裏有熱水嗎?我已經兩天沒有洗澡了。”


    “有有有。”店主人的商業本能被激活,上下打量他的模樣,一改先前的心驚肉跳,變得極其精明起來,“住店兩枚黑晶一晚,熱水食物另算,一共……就收你五枚黑晶吧。”


    “嘿。”車夫咧嘴一笑,店主人立馬朝他眨眨眼睛,示意他們之間的事情稍後再說。


    查理-魯塔納無知無覺的轉過頭,然後利落拋出了枚紫的,看看躲在院子角落狂吠的土狗,自顧自往房屋裏去了。


    “誒!”店主人趁機抓住車夫的手,用極小的聲音商量道,“咱這些錢我分你一半,機會難得,能宰不宰傻瓜蛋啊。”


    “我要六成。”車夫吐出煙,露出髒兮兮的大黃牙。


    “也行也行。”店主人倒是個幹脆的主,從內兜掏出六枚黑晶給他,再猶豫了會,才說,“我看他像是很有錢的人啊,這一路上……你們就沒遇到強盜什麽的?”


    “強盜?”車夫端著煙沉默半響,還是咽下了告訴店主人真話的念頭,“我們這一路上很太平,沒有碰見什麽強盜。”


    “那真是運氣好啊。”店主人認真點頭,轉身邁步,一步三回頭的走向門口,仿佛要牢牢記住剛才的場景,好好給自己長長見識,方便以後吹牛。


    布置極度簡陋的屋內,查理-魯塔納左右看看這些桌椅床;側頭望眼門外小院,搖搖頭,一屁股坐在凳上,拿起全是灰塵的杯碗;興致泛泛的鬆手,仍由其與桌麵砸出咚咚聲音。


    “這下玩飽了?”車夫跟著走進屋內,坐在查理-魯塔納對麵,似笑非笑的看著這作踐自己的人。


    魯塔納沒有答話的心思,伸手撐在桌上,髒兮兮的手指插入油膩膩的金發中,這畫麵,真是簡直了。


    雙方各自沉默。


    一聲“吃飯咯”將房屋大門推開,店主人雙手端著托盤食盒,腳步細碎的來到桌邊,麻利將飯菜擺好,並向這碧眼異國人介紹道:“今天剛好有節日剩下的米飯肉食,還有熱湯,都是暖胃的好東西。”


    “來,嚐嚐。”他將熱湯放在魯塔納麵前,又怕對方聽不懂,便作出端碗的手勢,“喝了暖和,好睡覺。”


    “啊,謝謝了。”魯塔納笑著向店主人點頭,在愣住對方的同時,端起熱湯吹了吹,低頭喝上一大口。


    一股暖意頓時流進胃裏。


    店主人看著魯塔納這幅嫻熟模樣,再瞧瞧坐在其對麵的車夫,總算反應了過來,朝著這人使勁暗自擺手:“還不起來!你這樣給別人看到是要挨棍子的!”他這句話用的是本地語。


    車夫無所謂的笑了笑,本就黑黝黝的臉皺紋疊起,配上大黃牙,也是簡直了。


    “你找點酒來吧。”車夫向臉上有明顯怒意的店主人解釋,“這波斯人沒有這麽多規矩,找點酒給他喝,等會又有很多錢能拿了。”


    “哦。”店主人瞬間多雲轉晴了,點點這焉兒壞的瘦老頭,向默默吃東西的魯塔納熱絡招呼一聲,快步離開了這裏。


    “明天還想在這邊轉一轉嗎?”


    待到店主人徹底走遠,車夫嚼著魚肉端著碗,看眼在又悄悄聚集到門檻邊的土狗,竟是惡趣味的扔了個石子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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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狗被打得嗷嗷逃離,他咧開大黃牙,用握著筷子的手撓撓胳肢窩,把目光放在了對麵人身上。


    “明天……”魯塔納低頭端碗,慢吞吞的咽下又柴又硬的魚肉,終於答道,“還是後天過去吧。”


    “哦。”車夫翹起二郎腿,並不停抖著,“其實這店主人的心腸也並不壞,今年整個西北的收成不怎麽好,能端上魚端上肉,再有喝了不拉肚子的熱湯,已經是仁至義盡。”


    魯塔納淡淡點頭,挪挪屁股,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車夫順勢眯起眼睛,麵色沉靜地看看門外;回頭,用稍微渾厚的聲音說:“他們不會還在守你吧?”


    “誰說得定呢?”魯塔納用舌頭頂下腮幫,中庭語是這樣的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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