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很熱,蒂姆-奇得塔斯的眉頭一直緊鎖。


    他一路都想不清為何是這種心境。等到車輪一顛簸,他麵色難看地推門下了車,接過仆人遞來的毛巾擦拭手掌,快步穿過莊園前院,登上前往城堡大門的台階,又鬼使神差的停在了扶手邊上,側頭,看著這片不知越過了多少次都會印象深刻的碎石子空地,看著李-曼特曾經單膝跪過的那個點;於是,臉色更加難看了。


    “主人。”大管家在大廳邊躬身。


    他實在煩悶的擺擺手,自顧自進入大廳盡頭的樓梯,蹬著迅捷的步伐;終而來到走廊盡頭,揮手叫開所有仆人,拉開主臥門,甩出一道沉悶的關門聲。


    他的臥房是極其寬敞的:前廳、洗漱間、書櫃書桌、陽台。蕾絲作裝飾的青灰色帷幔裏還放著一張足夠五六個人翻身的大床。床靠風景壁畫放著,躺上去就能看到圓弧頂的華麗吊燈——這正是一般大貴族最常見的那種水晶燈,從做工到材料,已攀到了六位數這種地步。


    隻是蒂姆-奇得塔斯確實有些厭煩,總不由自主的想到簡-艾斯的書房,想著那光滑如鏡的書桌,想著那綠色天鵝絨帷幔,想著……那掛在窗邊搖晃的千紙鶴、紙星星。


    是了。他已對自己的心事了然,脫去外套隨手一扔,踢掉鞋,彎腰坐在大床邊上,看看掛在四周的,沉甸甸的帳幔——也是上好布料做的,再掀開床上壓著的鴨絨被,鑽入被窩的柔軟,側頭與枕頭緊貼,輕而易舉地聞到了昨夜歡好殘餘的氣味。


    “這些女人終究是過客,不管怎樣,這個時候,我是絕對不能夠退縮。”他自言自語,又翻了個身,閉目趕走那些白花花的場景,想著就等會,就等一會兒,就把這些床單被子全部換了。


    “我要怎麽接近她呢?”他悄咪咪把手伸入枕頭下,拿出女人用的發夾;像是作小偷一樣的,把這小玩意放在自己鼻尖——麵色,止不住的紅潤了。


    “也許……我可以再膽大一些。”他又自說自話,手掌緊緊攥住了被麵。


    忽然警醒於這道聲音,他一陣戰栗,向四周看了看,確認周邊沒人,在好生想想剛才聲音的大小;長籲口氣的拉上天鵝絨被,閉上眼,準備開始午休。


    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雖然蓋著一層天鵝絨被,他依舊覺得很冷,怎麽也不能入睡——輾轉反側的,平躺了一會兒又側向左邊,過了一會兒又側向右邊。


    還是感覺腦子一片亂哄哄,他於是又爬起來喝水,眼珠不安分的轉動。


    “我是不是做得不夠好?”他有些猶豫不定,放下水杯,還是伸手拉了拉鈴鐺。


    “有何吩咐,主人。”敲門聲很快響起。


    “進來吧。”蒂姆-奇得塔斯答道。


    房門嘎吱一聲打開,地毯上掀起十足輕微的響動。蒂姆-奇得塔斯揉了揉還有些燙的臉頰,將發夾藏好,拍拍心口,皺眉望著朝自己走來的大管家,必須將自己的麵色全然變得陰沉,方可稍覺舒服一些。


    “等會會有人去我們的銀行取錢。”他盯住大管家,紮起的馬尾散開到臉頰兩側,尾端有些卷,是另一種新式發型,“一共五萬枚紅晶。”


    “嗯。”大管家的表情平淡。


    “你怎麽不問原因?”蒂姆-奇得塔斯的眉頭更緊,儼然是法官審理案件的嚴肅。


    大管家轉目收下主人的表情,在心底輕歎口氣,回道:“主人,您現在已經是一名成年人了,許多決斷,下人是遠無法多嘴的。”


    “可是我借給了他五萬枚紅晶。”蒂姆-奇得塔斯開口就講,聲音也起得很高,至少闖出了窗戶,“這並不是小數目,我媽媽一定會寫信來詢問我。”


    “哦。”大管家輕輕點頭,品出了主人的用意,隨即調整站姿,深深呼出胸裏的濁氣,“那您的意思是……您為了修複與他之間的友誼,不僅借了那本傳說級經書,還大方資助了五萬枚紅晶對嗎。”


    “是的。”蒂姆-奇得塔斯慢慢點頭,又端起水杯來喝。


    大管家看穿了主人的習慣動作,於是忍住一丁點壞心情,聲調依舊的問:“您將那本武技借給了簡爵士多久?”


    “一個禮拜。”


    “那資助的錢呢?”


    “也收了百分之十的利益,每周固定還兩千枚給我。”


    “噢。”大管家不斷點頭,瞥眼這完全繼承了其母親心氣的繼承者,閉目深呼吸一次;用足夠平靜的語問,“您到底是怎麽想的,我親愛的主人。”


    “你這是什麽意思?”蒂姆-奇得塔斯眼裏有震懾的光,仿佛在裝飾某種心虛。


    “哦,對不起主人,是我的問題不夠清楚。”大管家微微躬身,再抬眼,盯住主人道,“你借給簡爵士的那本武技正常來說四到五年才會有成效,而且它平素以危險著稱,一個禮拜的借閱能夠起到什麽作用呢?是讓他平白無故的受傷嗎?”


    大管家握住雙手在身前,蒂姆-奇得塔斯的表情略微扭曲。


    “五萬枚紅晶當許收取利息是生意行為,如果您想要以此來標榜您的大方,這卻足夠讓得知消息的人對你印象更不好。您這又是為了什麽呢?”


    “您要是真的在意這個朋友,就應當在這種時候讓簡爵士看到你的真心,以我的觀測,他是絕對會想辦法回報你的。”


    管家的話捏緊了他的心髒。蒂姆-奇得塔斯張了張嘴,臉色也逐步變為鐵青,惡狠狠的盯著這個極少讚美他的仆人,又咬緊牙,憤懣錘了下床被。


    “主人。”大管家繼續用目光勾住他的臉,輕輕歎了聲,“我是對您絕對忠誠的仆人,也是陪伴您十餘年的聆聽者,有些事情我需要知曉您的心意,才能給出真正正確的建議和措施。”


    “所以,”大管家耷拉下眼皮,藏起一切情緒,“您究竟是怎樣看待您與簡爵士的關係的。”


    話落,時間僅過去了一會兒。蒂姆-奇得塔斯抬起頭,麵色赤紅的,仿佛要擇人而噬的,從喉嚨裏放出這道壓抑已久的聲響:“我就是嫉妒他!我嫉妒克裏曼沙給予他的喜愛,嫉妒他能夠輕易得到眾人的關注,嫉妒他的資源,嫉妒為他付出的查理,我嫉妒,我隻要看見他的什麽我都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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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頭櫃上的水杯應聲炸裂,奇得塔斯握緊自己的拳。從指縫溢出來的殷紅打濕了被蓋。


    “他算是什麽朋友!我隻是拉不下這個臉麵罷了!”


    奇得塔斯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想起這張總是不知恬恥湊上來的臉,立即有種吃了蒼蠅般的惡心。


    大管家默不作聲的收取主人的真容,慢慢閉上眼睛,終而確認了長久以來的猜想,以及自身為何會來到這座城的緣由。


    也是呐,一個連舞會都不宴請同班同學的人,心眼又能大到哪裏去呢?


    他緩緩擴散胸腔,簡單直白的問,蓋住那絲絲失望:“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們可以現在補救,一個禮拜的時間簡爵士絕對學不出什麽名堂,那五萬枚紅晶,我們可以現在就收回來,以各式各樣的名義,解除這張契約。”


    “好。”蒂姆-奇得塔斯深吸口氣,反正已經明說,也不想再裝成那副讓自己極為難受的樣子。


    大管家點了點頭,忽然測試地問:“要不現在就把武技也拿回來吧,我前往他的莊園,用一個他絕不會怪你的理由。”


    大管家說完端詳了會主人的沉默,轉身,朝著房門邊行走。


    “等一下。”


    床上人終歸還是叫住了他。一道難以言喻的失望從這老仆的心底升騰起來。


    “您還有什麽吩咐嗎?”大管家未控製住語氣裏的疲憊。


    蒂姆-奇得塔斯想了許久;搖搖頭,有些猶豫的回道:“那本武技他怎麽也不可能學得會,而且無法摘抄,這,這……”他又改變念頭了,“你還是明天過去拿,就說家族原因,這樣也自然一些。”


    “好。”大管家低頭捏了捏眉心,“那這筆借款呢?”


    “現在就拿回來。”蒂姆-奇得塔斯擺擺手,隻覺整個人都無比的通暢。


    “好。”大管家點點頭,忽而想起薪火節的那場舞會,想著當時,自家主人也是用這樣猶猶豫豫的作態做得兩邊都不討好。


    於是乎,這位快要步入老年的管家覺得肩頭上的膽子,更加重了。


    “再等等。”蒂姆-奇得塔斯又叫住管家的背影,沉吟片刻,說道,“我今晚上想去一號莊園,你有沒有什麽好的建議。”


    “您之前有預約嗎?”大管家回過身來,看看主人目光閃爍的樣子,立即懂了對方的思緒,“公主殿下的幫助是基於您表弟加爾的情誼上,殿下是不可能與簡爵士有更多的交集的,而且那晚的人事之後,簡爵士的地位、名譽和前程已經差不多全完了,主人您要是想以他作為接近的理由,還不如表明身份來得幹脆。”


    蒂姆-奇得塔斯有些尷尬的攥住床單;眼神憤怒地瞪住管家:“我並沒有這個意思,你給滾!你這個愚蠢的東西!”


    “我很抱歉。”管家立刻彎腰道歉,隻是埋下去的臉沒有絲毫惶恐。


    管家第三次往房門邊走。蒂姆-奇得塔斯一言不發的緊盯他,又心一煩躁,不由張口道:“我看見了他旁邊有個房間正在進行裝飾,而且……我還看到了安娜殿下送給他的禮物。”


    “所以呢?”大管家深吸口氣,回頭,切切實實看到那個在北境作威作福的小心眼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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