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殘陽下的城堡暗沉似一副畫風黑暗的油畫。  來來往往的工人像是一隻隻黑色螞蟻被大門吞吐。那是樹葉隨風飄搖的歌聲,幾隻處於頂端的鳥,於薄涼的冷流裏收攏羽翼,側頭睜大猩紅的眼,清晰倒映出樹下的所有忙碌。  整座宏偉的主堡已有了大概的輪廓了。  一塊塊深棕色的花紋瓷磚嵌入翻新的泥土,香木搭建出牆,材質柔軟又有消音妙用的壁紙被仆人極為細心的貼合進每一個角落。  未開封的木箱一個個送入白灰堆積的大廳,單是看搬運工人的動作與汗珠,便又能大體猜到裏麵會是怎樣的珍貴瓷器了。  一切的一切,都已像花兒一樣開放著,露出熱鬧的色彩。  偷得幾分鍾的空閑,一身棕色皮革內衫的歐康納快步來到還隻是個框架的窗戶邊,低頭拿出內兜的煙絲;用煙紙卷起,吐點唾液抹好,劃亮火柴,悶悶抽出大口大口的霧來。  “嘿,歐康納!”  走廊邊的一位工人認識他,笑著伸手打招呼,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滿是汗水的臉頰,背過身,靠在這位武夫的左側。  歐康納瞥他一眼,深深呼出肺裏的霧,眼神隨即鬆散,仿佛一天的勞累都在此刻釋放了出來。  “做小工啊。”他端著煙問。  “對啊。”在莊園還有一層仆人身份的工人回話,左右亂飄兩眼,在嘈雜忙碌的工作聲裏伸手入兜,極為小心的拿出一根細長的黑色雪茄來。  “抽不?”這名三十餘歲的工人將其橫著遞上前,皺巴巴的臉上散出燦爛的笑,抖落些許粘在皮膚上的白灰。  “誰給你的?”歐康納舉起指尖的煙,背靠住牆,壯碩的肌肉從領口內露出來。  “這還用問哩,當然是主人賞我的啊。”工人美滋滋的將煙放在鼻前聞了聞,小小的眼睛不停掃視周邊人群,生怕了有人要湊過來。  跟著,他無比放鬆地靠在牆邊上伸個懶腰,望眼窗外依舊繁忙的工人,不禁有些得意的感慨道:“咱們這主人啊,一開始誰說誰都有點輕視的,剛來那會,我記得整個莊園也就十來個人吧,可現在呢?”  他老神在在的垂下眼瞼,有種老資格的倨傲,又直了直始終彎著的背,好似又有種大榮譽:“城裏最大的賭場有了主人的股份,在帝國都有名的查理家族也與主人簽訂了契約,那查理是什麽等級啊,也就這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看看咱們,再看看那些笑話我們的七十六和七十八,切,我現在真是渾身都舒坦。”  “而且我們主人呐,那是最念舊的。”  說到此,他又捧著雪茄在鼻前迷醉的嗅著,好似這已不是煙,更像是某種人格上的肯定,“南方那個莉莉呀,現在都管著十多號員工了,而且就那裏麵的馬……隨便拉出來一匹,都能把七十六號的人全買下來咯。”  “還有戈妮德,聽說現在每一周的薪水都快要摸得上紅的了,整天見人就笑嘻嘻的,生怕別人不曉得她漲了薪水,真是個傻大妞。”  他想著想著不禁笑哼一聲,吧嗒下嘴,望著在空曠大廳那頭忙碌刷牆的人,握住這根雪茄,陡然覺得人生呢,這樣也就夠了。  歐康納默默看著,捏緊煙尾放入嘴裏猛嘬一口,再看看自己負責的工區,也有點閑工夫的聊道:“你這邊的工錢每天多少。”  “唔。”對方舉起一根手指,端著煙聞了半響,最後還是舍不得抽,拿出自個的煙袋來,“聽說後山也要擴建了,學院都下發了批文,租給主人三年,到時再按改造後的價格收回來。”  “那不是挺要人手的。”歐康納摩挲了下胡茬。  “當然了。”工人低眉深吸口煙;十分舒爽的抬起頭,又眼睛一亮,悄咪咪的靠近點,在歐康納耳邊說,“我聽講學院的散工都被主人雇傭完了,現在還空出二十多個名額,你弟弟……不是沒有工作嗎?”  話入耳,歐康納悶不做聲的想到目前還住在自己家裏的弟弟,又想起對方尷尬的身份。  “怎麽?”工人注意到了他的表情。  歐康納搖搖頭,拿出兜裏的粗手帕,一麵將煙蒂摁進裏麵熄滅,一麵出聲:“他的身份不幹淨,之前在賭場工作的時候,還倒欠對方工錢。”  說完,這位武夫將手帕好生收起來,抬頭深吸口氣來。  身旁的工人直勾勾的盯住他,又眯起眼打量片刻,伸手將煙灰點在窗外,說:“那這樣的人你最好把他趕出去,莫瑞斯的眼裏最容不得沙子,也最討厭這些品性不端正的人。”  歐康納聞聲一頓,握緊拳,緩緩搖起頭來:“他不壞,隻是情況有些複雜,我一時半會說不清楚。”  言罷,歐康納便是抬步要走。  而身邊人也沒想攔,僅眯眼抽著煙,卻感覺多出一道鼻息,更有許多同胞將目光往他身上放。  他於是略略僵硬的回頭;看見這張額頭有些禿的臉,看著對方的鼻梁,以及不苟言笑的作態。  “莫,莫瑞斯……”工人頃刻扔掉煙,又後知後覺的看眼窗外的草,腿腳焦急的抖,不停向這位管家釋放討好的笑。  “去工作。”  這名工人立馬翻出去撿煙頭,莫瑞斯收回目光,看了會站在眼前的另一人,側身邁步,帶頭往城堡外走。  此刻的夕陽已被墨水染上一半的黑暗。  調戲著花兒的風有些喧囂,幾縷落葉從新栽的桂花樹上飄下來,帶著異香,沁人心脾。  “最近的工作怎麽樣。”  停在一顆樹下,莫瑞斯望向對麵那已快成型巨型馬場,抿嘴從風裏吸入一抹清涼,言行談吐依舊是頂尖禮儀的作態。  “感覺十分不錯。”歐康納站在他身邊,不知怎的,縮起了高大魁梧的身子。  “你是負責城堡一樓的牆紙建設的對麽。”莫瑞斯拍掉沾染在衣服上的落葉,低著頭,繼續平淡出聲,“我記得從今早開始這一塊地方的人手已經不夠了,餘下的兩三個缺口,你從哪裏補上來的。”  聲落,歐康納目光往下一縮,猶豫了半響,嗓音渾厚的說道:“我……是我自己頂了上去。”  “嗯。”莫瑞斯望向他,眸子勾住這來了一段時間的武夫,吸口氣,問起別的話題,“你太太最近怎麽樣。”  “她嗎?”歐康納的眼裏有些光,臉上亦是不自主的泛起笑,“她現在被編入了克西路-威廉姆斯三世閣下的染布班,她熱愛這項工作,更對這位傳奇工匠的手藝十分敬仰。”  “薪水呢。”莫瑞斯點點頭。  “十分不錯,簡先生是我服侍過的最好的主人。”歐康納攤手握住右拳,不由得轉頭看向西邊,好似要找到那個屬於自己的小木屋,麵上的笑容亦是越來越濃,又在想起另一人之後,慢慢收斂起來。  莫瑞斯默不作聲的品完這一幕,低頭看眼懷表,繼續問道:“你對於你現在的工作有什麽要說的嗎?”  “沒什麽要說的,我感覺非常棒。”歐康納回過神,小心注視著這位莊園管理者的臉,“克裏斯蒂安先生是一名嚴厲的領導人,在他的鞭笞下,我增長了許多專業知識。”  “他確實是個不大好說話的人,你在他那裏要注意言行,最好是避開他。”莫瑞斯應了聲,頭一次目光放在了對方臉上,使其略略低頭;與魁梧身軀不符。  雙方就這般沉默了許久,直到一隻蚱蜢從管家的鞋尖跳走,才有平靜的聲音響起:“我不小心聽見了你們剛才的談話,對於此,我先聽聽你的意見。”  “最好是關於這個外來人。”  “他,”歐康納被“外來人”這個單詞刺痛,望著對方,又不知怎的閉上了嘴。  “這是沒有關係的,歐康納。”莫瑞斯往側麵邁步,給予對方更為空曠的空間,“沒有發覺外來人來到莊園是我的失誤,我不會為此怪你。”  “他是多久來到的這裏。”莫瑞斯看住歐康納的麵容。  “昨天晚上。”歐康納沉默半響,有些痛苦的抓住頭皮,“他,他是我妻子的親弟弟,昨晚的情況實在太過危機了,如果我,”他張了張嘴,好似喉嚨裏哽住了更多情緒,“如果我當時沒有去救他,他可能已經死在了街上。”  “他沒有在賭場裏行竊,也沒有做出任何違背道德的事情,甚至他在開始這項工作時,都是被別人逼的。”  “喔。”莫瑞斯慢慢頷首,轉身正麵這位武夫,望眼對方這足以打爆他頭的拳頭,語調不變的接上話,“我為什麽從未聽你提起過?”  “我,我與他之間有些矛盾。”歐康納眼裏的光芒消散,慢慢順出胸腔內的濁氣,“以前他與他姐姐經常吵鬧,雙方之間……有些很久遠的瑣事。”  “這樣麽。”莫瑞斯看眼他的眼睛,又被那頭馬場的嘹亮聲音吸引了片刻,於是一麵盯著那邊,一麵啟唇說,“你的意思是他惹上了一些麻煩,而且這種麻煩……好似能無視這個城的法紀。”  “是的。”歐康納木木點頭,麵色有些煞白。  “我知道了。”  再次聽見那個莉莉車夫的囂張大叫,莫瑞斯幹脆利落的與歐康納擦肩而過,隻是步伐並不大快,足足用了幾十秒才消失在這片花園。  而這幾十秒裏,停在原地的歐康納始終未開口,僅捏緊了拳頭,慢慢蹲了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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