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荷坊依然在那裏,但是沒有了何瀟瀟。


    錢小和在上雲河的瀑布之下,並沒有等待太久,因為即便是五雲洞主和風婆婆都沒有死的話,也不會讓自己看見。


    有些事情,錢小和並不知道,這很正常。比如何瀟瀟在十歲那年除了自己救了她一命,五雲洞主竟然在此之前還救過她。但是何瀟瀟和上官無痕與兩個姐妹的關係,如果錢小和不知道,真有些出乎意料。


    畫荷坊的荷花怒放,隨波而行。


    錢小和是個認真的人,但是太認真的人沒有好下場,這是錢小和一貫的觀念。但是,偏偏又遇到了一件必須認真對待的事情。不單單是這件事情,還有事情裏麵牽涉到的人。


    事情應該從何說起,估計連錢小和自己都不知道。但是,這件事情,至少能夠解釋何瀟瀟的來曆。其實上官無痕在問何瀟瀟身世的時候,錢小和早已經調查清楚。


    三年前,清露山,清心寺,陽光明媚。


    懶散的錢小和竟然不辭勞頓,老老實實翻山越嶺來到清露山不是沒有原因的。清露山上的清心寺主持明心方丈怎麽也稱得上莫逆之交,可惜就在半月前死於非命。如若不是飛鴿傳書,錢小和還在畫荷坊陪著何瀟瀟看荷花。


    清心寺是一個小寺廟,但方丈卻是大名氣。盡管香火不旺,但這跟來來往往的江湖中人一點關係都沒有。明心方丈是盡人皆知的和事佬,江湖上的恩怨,沒有他解不開的。不過,要請他出山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既然幫人解恩怨,就必須做好被仇人報複的準備。錢小和一點都不擔心明心方丈會被仇人追殺,因為有能力評定江湖是非的人,也必定是有能力保護自己的人。明心方丈自小練就的金剛不壞之身,到六十高齡,別看一把老骨頭,但已是爐火純青,刀槍不入。


    有些人可能入不了江湖榜十大高手,但是有時候比十大高手更有說服力,這種說服力不是來自武功的高低與否,而是來自人品。


    掀開蓋著明心的白布,錢小和不忍再看第二眼。七竅流血,中毒而亡,而且雙目被剜下,慘不忍睹。使用這種手段的人,一定不是俠義之士。明心一生行善,沒想到晚年落到這個下場。


    錢小和什麽都沒有問,因為這種情況問誰都是白費力氣。能夠殺死明心方丈的人,一定精心布局,否則怎麽能成功?臨走時,錢小和隻帶走了一點明心方丈的淤血。因為他知道,明心方丈對毒恨之入骨,如若不是爹娘被人毒害,想必他也不會自小出家。因此,明心研究毒的興趣超出了任何人。也因此,錢小和判定能夠毒到明心方丈的毒,絕對世間少有。


    那麽,這是什麽毒?


    想解開這個迷,對錢小和來說輕而易舉。畫荷坊的何瀟瀟雖然盡人皆知她的美貌,卻不知她使毒的本領天下沒幾個人能夠與她抗衡。既然能施毒,就能辨毒。


    何瀟瀟對血痕研究了半天工夫,最後對錢小和隻淡淡說了三個字:鴛鴦訣。


    錢小和聽到這三個字,心頭一震。多年未見的奇毒鴛鴦訣又重現江湖,難道她又回來了?


    “她不可能回來的,我們眼見著她死去。”瀟瀟搖搖頭道,“鴛鴦訣別,死不相離。想當年為了和心愛的人不離不棄,田夫人配製了絕世無雙的劇毒,與中意人相飲,但是這種毒再無第二人配製得出。難道……沒喝完的被人收藏了起來?鴛鴦訣無色,卻帶有茶味,入水後看似明淨,實則劇毒無比,誰會與明心方丈有這麽大的仇恨?如果不是當年見到過這種毒,怎麽也猜不到是鴛鴦訣”


    錢小和哈哈一笑道:“看來還是江湖恩怨,有必要舊地重遊了!”


    如今的秋田山莊破敗不堪,而在八年前,它是江湖中名氣最大的山莊。莊主秋風烈與京城名門閨秀田若一的傳奇愛情故事一度盛傳江湖。


    雖然秋風烈的前妻遁入空門,且自己年過半百,又有一個二八年紀的女兒,但這一點都不影響田若一對秋風烈的愛慕之情。秋風烈對自己的嬌妻也是百般嬌寵,無事不從。就算是田若一要學毒,秋風烈都盡心指教,不惜重金遍請江湖毒師。


    但在這表麵之下,卻隱藏著驚天的秘密。


    田若一與京城小生私通,被秋風烈逮了一個正著。


    江湖熱鬧了!秋田山莊熱鬧了!


    當年錢小和年輕氣盛,帶著八歲的瀟瀟也跑過去湊熱鬧。為什麽要帶著小孩子過去?因為這是路上順便撿到的女孩子。


    秋風烈為了正家風,將田若一與京城小生綁了起來,決意要殺了這兩人。但田若一的家人畢竟都是朝廷命官,也帶著大隊的官兵,風風火火來到了山莊。


    這是一場在外人看來熱鬧至極的好戲!江湖中有名望的人也都被秋風烈請來做個見證,當然有明心方丈,盡管他那時還不是特別有名氣。大家都正氣凜然,對大廳上被綁的兩個人嗤之以鼻。


    當年在大廳上,秋風烈質問田若一為何與京城小生私通。田若一坦然一笑說:“事到如今,再沒有什麽話可說!”又轉向那個小生,慘白的臉上又現出微笑。


    大廳中的人騷動起來!沒想通奸的人竟然一點都不內疚!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天地有倫理,人紀有綱常。但佛家以慈悲為懷,還望秋施主能寬容處理。雖然田夫人犯下大忌,對秋田山莊名聲影響甚大,想必田夫人也有言不得的苦衷!”明心方丈聲如洪鍾,但後麵兩句讓秋風烈更覺氣憤,差點直接抽刀砍殺了兩個人。


    大廳上人聲四起,多數是讓秋風烈正視聽。隻有田若一的家人希望寬大處理。


    “什麽都不要說了!”田若一喝道,大廳忽然一靜。“允兒,把它給我吧!”


    秋風烈的女兒秋允兒這時走到兩人麵前,將田若一鬆綁後,遞給她一個小瓶。


    這就是錢小和和何瀟瀟看到的鴛鴦訣!田若一服下之後說道:“鴛鴦訣別,死不相離!”說完,又將剩下的灌進了京城小生的嘴裏,最後相擁而亡。


    大廳上的人沒了興趣,因為沒什麽熱鬧可看。田若一的家人不滿,亂哄哄要討個說法。秋風烈這下也不知道如何收場。不過,總有收場的人!


    錢小和也是在這個時候見到了江湖上傳說的田不二。田不二使的是刀,從來不出第二刀。因為第一刀沒有人能躲得過去。所以,他叫田不二!


    是的,久違江湖的田不二這時出現了,而他則是田若一的弟弟!


    大廳又忽然熱鬧起來!


    田不二走到秋風烈麵前,一句話沒說,隻緩緩抽出了隨身的刀。秋風烈想說話,但不知道說什麽。江湖人有江湖人解決問題的方式。秋風烈不知所措時,胸口已中了一刀,甚至大廳上的人都沒有看到田不二的刀是怎麽砍過去的。


    秋允兒撲過去,要去殺田不二。田不二的刀忽然就到了秋允兒的脖子上。兩人對視了一下,終究都沒有下手。對於秋允兒和田不二,都是這個事情的局外人。但是,局外人最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八年前的事件草草收場,沒有人敢再多話,因為沒有人自認能敵得過田不二。其實,也不是不敢說話,因為來這裏的人身份都不一般。隻是,這是家事。


    家事當然有他們自家人來處理。


    錢小和想說話,但又覺得好像缺少什麽,讓自己沒有理由去說出心中的疑惑。也正是這次,錢小和認識了明心方丈,成為了莫逆之交。


    如今,十年過去了。


    兩個人站在已經破敗的大廳上,uu看書 .uanhu 錢小和看著何瀟瀟,微微一笑:“當年,田若一是自己服用的鴛鴦訣,那是心甘情願。但是京城小生的鴛鴦訣是被田若一灌進去的。而且,至始至終那個男的沒說一句話,你不覺得奇怪嗎?”


    “其實,雖然那時我年紀小,但早看出來有問題,隻是那個時候大家都是來看熱鬧的,誰會多惹是非呢!”何瀟瀟說,“田若一和京城小生相擁而亡,而在之前她看他眼神都是冷的,盡管臉上帶有微笑。”


    “而且,秋允兒送給田若一鴛鴦訣,本身就很奇怪。秋風烈的女兒為什麽對田若一言聽計從呢?如果有誰能夠得到剩下的鴛鴦訣,非秋允兒莫屬。”何瀟瀟繼續說,“可惜,秋允兒自那次之後,便傳聞說失蹤,不知去了哪裏。”


    沙沙,沙沙沙。


    兩個人不說話時,院中老人掃地的聲音才明顯起來。


    老人是很老了,已經直不起來腰了。他之前是秋田山莊的大管家,如今仍在維持著庭院,為院中的秋風烈墳墓守陵。


    “真相永遠隻有一個。”老人見兩人不說話,這才說道,“兩位既然是來尋找真相的,何不去問知道真相的人?”


    錢小和說道:“讓知道真相的人自願說出來,豈不是更好?”


    掃地老人哈哈一笑說:“看來名聞天下的白飛龍並不是徒有虛名!這場血案總算有人要揭開謎底了!”


    “知道真相的人,可惜不是我!”錢小和雖然聰明,但是總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錢小和話音落下,庭院內已多出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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