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莞爾一笑,沒有說話。


    “我倒忘了,你父親曾是鎮守過安南的征夷將軍陳智,要不是丟失安南,你們家也不會因此獲罪。”楊牧雲忽然想到了什麽,“說起來你還是名門之後呢!”


    “世事無常,人的命運就像是浮萍一樣,一個浪頭打來,就會被卷入湖底,再也翻不上來,”紫蘇歎道:“要不是朝中有人向先帝進讒言,我父親又怎會去那個地方收爛攤子?明知安南已守不住了,還要硬著頭皮去那裏就任,不是等著獲罪下獄嗎?夫君的官越做越大,更要小心朝內小人的攻訐,一個不小心便會中了別人的圈套,以至於萬劫不複。”


    楊牧雲笑笑,“夫人說的是,我會小心的。”


    紫蘇的眸子定定的看著他,“其時我並不希望你真的去當什麽大官,你得寵了,便會有許多人嫉妒你,他們便會去尋找你的疏漏而作為打擊你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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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把人心想得太險惡了吧?”楊牧雲覺得她有些危言聳聽,“很多朝中的老臣都對我客氣得很,我又沒得罪什麽人,又怎會有人來尋你夫君的晦氣?”


    “夫君還是太年輕了,不知道仕途的險惡,”紫蘇搖頭歎息,“他們對你客氣是因為皇上寵幸你,而不是真對你有什麽好感?相公你想想,你才十七歲就官拜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封靖昌伯。這可是很多仕途老宦熬到白頭都無法企盼到的,他們能不眼紅,心生嫉恨麽?我父親是太宗皇帝在位時的心腹武將,備受榮寵。後來太宗皇帝駕崩後,我父親的境遇便大不如前了,若他能放下一切,辭官回鄉的話,又何至於攪入安南那個泥潭而不能自拔?人都是這樣,一旦上到了高處,便不願下來。”


    楊牧雲攬住她的香肩,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裏,“你的擔心,我全明白,這兩年我吃的苦頭難道還少麽?皇上剛登基不過幾個月,身邊沒有可靠得用的人,所以對我倚重了些,待過得幾年,我便尋個外放。到時我們離開京城,好好過幾天逍遙日子。”


    紫蘇唇角微微一翹,乜了他一眼道:“恐怕到那時你就已經忘了妾身了,夫君風華正茂,少不了要多納幾個年輕貌美的妾室。”


    “在你眼裏我便是這樣的人麽?”楊牧雲在她吹彈得破的臉上吻了一下,“我夫人是南都第一美女,誰還能美得過你?”


    “可妾身終究會老的,”紫蘇歎道:“就像?蘿院裏的頭牌,前年是綺晴,去年是碧柔,而今年就換成了嫦曦......女人的容顏總是衰落得最快。”


    “與你同樣變老的,還有我,”楊牧雲笑笑,“我們都才十七歲,想這個有點兒多了,”話音一轉,“來,我先為夫人更衣。”


    “妾身可不敢當,”紫蘇笑著從楊牧雲懷裏站起,眼眸如水,“還是讓妾身服侍夫君歇息吧。”


    ————————————


    第二日上朝,群臣各自出班奏完所述之事,朱祁鈺照例讓他們議論一番,然後宣布退朝。


    眾臣退下後,楊牧雲卻站在大殿上沒有離開。


    “楊大人,”成敬過來滿臉堆笑的問道:“你這是......”


    “我有大事要呈稟皇上,還請成公公行個方便。”


    “哦?”成敬目光一轉,“楊大人為何不在方才的朝堂上奏給皇上呢?”


    “本官是有隱衷的,還請成公公見諒!”


    “皇上昨夜因為批改奏章熬了個通宵,”成敬解釋道:“還未歇息片刻就緊接著來早朝了......要不這樣,楊大人請午後再到謹身殿,應該就能見到皇上了。”


    “可本官所奏之事非同尋常,”楊牧雲壓低聲音說道:“北邊來人了,想要求和,這事可不能耽擱。”


    “北邊?”成敬疑惑道:“韃靼使臣皇上已經見過了呀!”


    “不是他們,”楊牧雲道:“是另一撥,也先派來的。”


    “什麽?”成敬一怔,“怎麽沒見禮部的官員提起這事?”


    “斡剌特來使沒有去禮部,”楊牧雲道:“而是找到本官,還提起了太上皇的事。”


    成敬的臉色立刻變得陰晴不定起來,“楊大人請跟咱家來吧。”


    ......


    朱祁鈺正在乾清宮西暖閣裏小憩,屋內四角都放著炭爐,裏麵燒著上好的無煙銀絲炭。外麵雖寒風凜冽,裏麵卻溫暖如春。


    成敬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見他倚在炕上,雙目微閉,便輕輕喚了一聲,“皇上......”


    朱祁鈺的眼睛露出一條縫,麵帶不悅的說道:“就不能讓朕休息片刻麽?是誰來煩擾朕?胡濙還是陳循高穀?”


    “都不是,”成敬放緩了語氣,“是楊牧雲楊大人。”


    “是他,”朱祁鈺的眼睛完全睜開了,坐直了身子,“讓他進來。”


    “是。”


    ......


    “讓朕不得片刻休息的,除了那幾位年高德劭的老臣外,沒想到你也來湊這個熱鬧,什麽事朝堂上不能說,非得到這裏來?”見楊牧雲跪下叩首,朱祁鈺正襟危坐,“起來說話。”


    “謝皇上,”楊牧雲站起身來,“要不是此事關係極大的話,臣也不會來打攪皇上休息。”頓了頓說道:“皇上,釋迦堅讚回來了。”


    “哦?”朱祁鈺眉毛挑了挑。


    “他是奉也先之命來的。”


    “來做什麽?”朱祁鈺的麵色凝重起來。


    “當然是來向我大明求和的,”楊牧雲說道:“他自京師铩羽而歸後,損失慘重,而今冬草原上又早早降下大雪,他們部落中的牲畜凍死不少。因此不想與我大明為敵了。”


    “這是好事,”朱祁鈺嘴角微微翹起,“他能夠識時務,朕心甚慰。他準備什麽時候來京師拜見朕啊?”


    “也先是不會輕易來京師的,”楊牧雲說道:“不過為表誠意,他打算放回太上皇。不過希望我大明能夠拿出一些東西交換......”說著拿出一份清單呈遞了過去。


    朱祁鈺的目光略一瀏覽,不由冷笑一聲,“絲綢棉布各五十萬匹,上等焦炭五百萬斤,糧食兩百萬石......好大的


    口氣,倒好像京師這一仗他打贏了似的。”


    “皇上,草原上的條件遠比不上我大明,除了牛羊馬之外,別無他物,特別是冬天,漫長而又奇冷,一般人是很難熬過去的,”楊牧雲說道:“永樂十二年的冬天,臣隨修武伯沈榮出征漠北,後雖得宣大精兵接應,仍損失慘重。其中凍餓而死的人為數不少。也先向我大明求這些東西,說明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他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與朕何幹?”朱祁鈺眼角一翻,“若朕要是不依他,又能如何?”


    “那他便會來搶,”楊牧雲道:“我大明邊關綿延數千裏,京師雖然嚴陣以待,但其它地方防守薄弱,要是尋幾個口子突進來,對也先來說並不是難事。”言下之意也先的斡剌特騎兵雖然無力攻打大明京師,可搶掠一下其它地方的實力還是有的,畢竟大明的北疆太過漫長,不可能每個地方都能派駐重兵防守。


    “那朕便等著他過來,”朱祁鈺長聲說道:“你這便回去和於愛卿好好研究一下,如何應對他們的騎兵。回來報給朕聽。”


    “是,皇上,”楊牧雲應了一聲,“那太上皇的事......”


    “太上皇就留在他那兒吧!”朱祁鈺嘴角一勾,“我大明現在可拿不出這許多錢物贖取,也先以為可以拿太上皇來要挾朕,朕是決不會順他的意的。”


    “那釋迦堅讚,皇上要不要見他?”


    “他既站在了也先那一邊,就不必來見朕了,”朱祁鈺說道:“你可以把朕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他,也先不想釋放太上皇,朕就派兵過去,到時玉石俱焚,他後悔也來不及了。”


    楊牧雲聞聽倒吸一口冷氣,“這哪裏是去營救太上皇?分明是置他於死地,也先一怒,隨時可以將朱祁鎮拿來祭旗。”


    朱祁鈺揮揮手,“你下去吧,朕累了。”


    “臣告退!”


    ......


    “皇上真這麽說的?”


    離開乾清宮後,楊牧雲沒有去找釋迦堅讚,而是徑直來到兵部正堂來見於謙,將與朱祁鈺的話和盤托出後,於尚書皺緊了眉頭。


    “要是真這麽做的話,太上皇性命休矣!”於謙連連搖頭,“塞外草原廣闊如海,如何能夠找到也先並將之擊敗並救出太上皇?我大明騎射非所長,況戰馬奇缺,又怎能在短時間內組織一支強大的騎兵隊伍?”


    “其實皇上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楊牧雲說道:“皇上並不希望太上皇回來。”


    “但出兵營救太上皇一事根本不可行,”於謙目光閃了閃,“朝中大臣要是聞聽此事,都會認為皇上是有意借也先的刀來了卻太上皇的性命。”


    “那現在怎麽辦?”楊牧雲額頭蹙起,“要是就這樣回複,一定會招致也先騎兵的進犯。他們雖在京師一戰中損失慘重,但畢竟實力尚在。而我大明北疆西起甘肅,東到遼東,綿延數千裏。防不勝防啊!”


    於謙臉色變得愈發凝重起來,“這我得找胡大人和王大人去商量一下。”


    “可皇上並不希望此事讓其他大臣知道,”楊牧雲拱了拱手,“還請大人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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