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朱祁鈺聽得仔細,楊牧雲續道:“當年蒙古軍分兵四掠,所過之處皆為丘墟。中都周圍方圓數百裏盡皆殘破,寥無人煙,終致無法堅持。不幾年,金國皇室便遷都黃河以南的汴梁,難逃覆沒......”


    “楊郎中這是拿我大明與兩百年前的金國相比麽?”陳循乜著眼打斷他的話道。


    “陳大人言重了,”於謙微微一笑,“楊郎中是在提醒韃子的可能動向,以免再蹈前人覆轍,這難道有錯麽?”


    陳循嘿嘿幾聲,“若依楊郎中之言,韃子就應該分路南下,怎會集中在京師城外呢?”


    聽了陳循這句發問,朱祁鈺和幾位大臣的目光都緊盯楊牧雲的身上,看他如何解答。


    “皇上,諸位大人,”楊牧雲朗聲說道:”韃子此舉是在給我大明施加壓力,若朝廷屈服的話,不戰而獲得極大好處豈不更好?不然,他們便會效仿成吉思汗當年的戰略,消耗我大明元氣。”


    “楊郎中說的頭頭是道,”陳循目光一轉,“心中定然也是想好了對策,不妨說出來以便應對。”


    朱祁鈺也鼓勵道:“我大明已到了危機時刻,楊卿不必顧忌,直言便是。”


    楊牧雲沉默片刻,緩緩的說了一句,“除非我大明將士出城與韃子一戰,將他們拖在京師周邊,否則別無他法。”


    “這便是楊郎中的對策麽?”陳循眯起了眼冷笑道:“太上皇率京師三大營的精銳主力親征,尚免不了全軍覆滅。依現在我軍戰力,嬰城固守或能為之,能堪出城與韃子大軍一戰麽?”說著麵向於謙,“於大人,你掌管兵部,本官不欲多加指摘,可近兩個月來,各省援軍陸續抵達京師,他們互不統屬,戰力也有差別。如今需要集中起來出城與韃子作戰,於大人可有贏得把握?”見於謙沒有說話,便道:“如果城內的兵馬冒險出城與韃子作戰而折損的話,京城還如何守?”


    於謙沒有跟他辯駁,而是對朱祁鈺道:“皇上,隻要我大明將士人人懷有必死之心,與韃子作戰必勝!”


    看著於謙一臉堅毅的神情,朱祁鈺道:“於愛卿此言是讚成楊卿之策了?”


    “茲事體大,”於謙麵目凝重,“臣需要與諸將合議,明日一早便給皇上答複!”


    “嗯,”朱祁鈺頷首道:“於愛卿好生謀劃,我大明的安危朕就托付給愛卿了。”


    ————————————


    兵部大堂議事廳的燭火徹夜未熄,所有參予議事的將領都發表了自己的見解。


    金吾衛指揮同知劉聚言道:“出城與韃子野戰太過冒險,我軍將士多為各地調來的新兵,還未整合,怎能冒險出城作戰呢?”


    “是呀!”左參將陶瑾也道:“依托城垣固守我大明還有勝算,一旦出城,則我優勢盡失,京師危矣!”


    ......


    眾將的一番議論雖七嘴八舌,但觀點卻出奇的一致,都讚成躲在京師的高牆後與韃子打一場守城戰,反對出城野戰。


    楊牧


    雲心中暗自歎息,這些將領的想法說好聽些是靠守城來增加勝算,畢竟有一道城牆隔著更安全些。其實他們都缺乏與韃子在野外作戰的勇氣。嬰城固守,穩是穩妥些,可敵人會按照你的想法來作戰麽?一旦韃子分兵四掠,不但極大打擊軍民士氣和朝廷威望,還損害大明朝的根基,危害更甚,可這些道理很難對這些人講得通。


    “於大人,”石亨向著於謙拱手說道:“依目前的情勢,敵強我弱,貿然出擊勝算不大,要想擊退韃子,最好的辦法就是堅壁清野,使其無隙可趁,待其疲憊,自然就會退軍了。”


    “如何堅壁清野?”於謙道:“把百姓們都趕進堅城之內麽?我大明地域廣大,村落密布,防不勝防,韃子要是在別處獲得物資補給繼續在京師與我對峙,那又該當如何?”


    “這......”石亨聞聽一時語塞。


    “一些百姓們的犧牲在所難免,”廣寧伯劉安說道:“隻要保住了皇上和朝廷社稷,那我大明還會再度振興。”


    於謙聽了微微搖頭,“古人尚曰君者,舟也;庶民,水也。沒了庶民之水,我大明就失卻了根基,還如何再度振興?”目光轉向楊牧雲,“牧雲,你曾向皇上建言主動出擊,那你就講講如何出擊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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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大人,”楊牧雲應了一聲,見眾將的目光齊刷刷的向自己這邊看來,深吸一口氣說道:“下官所講出擊之法並不是完全放棄城牆的依托......”楊牧雲詳細闡述了自己的見解,將軍隊列於城門之外,吸引敵方來攻,這樣也可以得到城上的炮火支援,隻要人人誓死拚殺,明軍就一定能夠獲勝。


    “楊郎中胸懷韜略,見解果是不凡,”一名將領陰陽怪氣的說道:“不過這樣一來,我軍需分散兵力。京師有九個城門,這麽一分,每個城門不到兩萬,若韃子全力攻打一個城門,我軍該如何抵擋?”


    “韃子不會隻攻打一個城門的,”楊牧雲仿佛頗有信心,“這樣不好施展兵力。而且就算韃子全力攻擊一門,其他各處也可增援。”


    於謙聽得連連點頭,“牧雲這番謀劃看來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依托城門出擊,倒不失為一較為穩妥的法子。”


    “大人,”副總兵顧興祖急道:“楊牧雲不過是書生之見,其中有極大的風險啊!要是我軍萬一失利,那麽京師可就不保了。”


    “好了,”於謙一擺手說道:“采用何策卻敵,本官心中有數,汝等不必多言!天色已晚,你們都退下吧!”


    “是,大人。”


    於謙的目光看了看楊牧雲,“牧雲,你留下!”


    ......


    眾將走後,大堂上就剩下了於謙和楊牧雲兩人。


    “大人......”


    楊牧雲剛一開口就被於謙揮手打斷,“牧雲毋須贅言,老夫心裏已有了決斷。”


    “可下官也覺得此種應對之策有很大的風險。”


    “你是覺得他們都沒有與韃子死戰的膽氣?”於謙目光閃爍。


    “正是,”楊牧雲道:“必竟沒有逼到背水一


    戰的份上,誰也不會主動與韃子死拚的。”歎息一聲,“下官是怕將不用命,則士卒畏怯,那麽一戰崩潰就不可收拾了。”


    於謙麵色沉重起來,背負著雙手在堂內踱了幾步,忽爾抬起頭,眼中透著一絲堅定之色,“本官知道怎麽做了,牧雲,你去吧!”頓了頓,又補了一句,“這些天來你一直奔波勞碌,也該回去看看家人了。”


    ......


    “大人,”於謙身邊的老家人於方有些局促不安的看著他道:“你當真要這樣做麽?”


    於謙站在一副懸掛的盔甲旁,定定的說道:“本官是大明朝的兵部尚書,也是全軍統帥,我若不上前,誰還會用命?”那副盔甲金光閃閃,甲葉錚亮,盔帽上的盔纓紅得向一團火。


    “可......可大人您是文官呐!”於方的聲音有些發顫,“怎能像一個武夫一樣去戰場上廝殺呢?”


    “如何不能?”於謙伸手摩挲著盔帽上的鳳翅說道:“書生為將便不可以麽?宋時的虞允文就是一書生,帶兵殺敵比經年宿將還要英勇,就是一匹夫,逢此國難,也要奉上這一腔熱血,而況本官,還未到騎不得馬,拿不起槍的地步!”


    “但是......”


    “不必再說了,我意已決,”於謙打斷了他的話,“你現在就幫我將這副盔甲穿上吧!”


    “大人......”於方向著他跪了下來。


    “我的話你不聽了麽?”於謙眉峰微皺,“那本官就換別人進來。”


    “不不不,”於方忙道:“小人、小人幫大人把他穿上。”


    於方含著淚幫於謙換上這身盔甲,最後將頭盔捧來時,再也忍不住說道:“大人,您上戰場時把小人也帶上吧?”


    “你去又有何用,刀劍可不長眼,”於謙微微一笑,接過頭盔戴上,“你就老老實實待在家裏,哪兒也不要去。”說著緊了緊腰帶,拿起佩劍昂首闊步走了出去。


    ......


    “大人,您今晚真不回去麽?”莫不語在旁對楊牧雲說道:“您有好些天沒有回府了呢!”


    “現在說這些幹什麽?”楊牧雲皺了皺眉,“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唔......應該是寅時了。”莫不語看了看桌上的沙漏。


    “寅時,”楊牧雲喃喃說了句,“再過一個時辰天就亮了,於大人要上早朝,我得陪他一起去。”說著起身端起桌上的官帽戴上。


    ......


    楊牧雲在兵部衙門口見到於謙時,被他的這一身裝束給驚呆了。


    “大人,您這是......”


    “你怎麽沒有回去?”於謙看了他一眼,“今早你不必陪老夫上朝。”


    “大人是準備這樣上朝麽?”楊牧雲吃驚的長大了嘴,“您別把皇上給驚著了。”


    “非常之時,老夫隻能如此了,”於謙抬眼看看黑漆漆的天際,“等到天一亮,老夫就要領兵上戰場了,這身行頭正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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