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雨幕下的營門,一個人筆直的矗立在那裏,就像是一座雕像一動不動。


    楊牧雲走出大帳,胡文廣和莫不語緊緊跟在他的身後。莫不語很體貼的撐開一把大傘罩在三人頭頂。


    楊牧雲在泥濘中一路走到營門前,守在營門口的一名尉官朝他躬身一禮道:“大人,這個人立在這裏已經一天一夜了,怎麽勸他都不走。”


    “嗯。”楊牧雲使了個眼色,守門尉官讓至一邊,他徑直來到那人麵前。


    那人便是牟霆,他渾身衣衫已經被雨水淋透,雨水順著他的額角、臉頰、頸下流入衣領內,他卻毫無所覺。待見到楊牧雲時,身子動了一動,僵化的麵容也活泛起來。


    “你為何要一直跟著我?”楊牧雲開口問道。


    牟霆單膝下跪,一臉誠懇的說道:“小人想一心追隨大人,求大人成全。”


    “我若不答應呢?”楊牧雲雙眉一挑說道。


    “那小人就一直跪在這裏,直到大人您答應。”牟霆一臉堅毅的說道。


    “很好。”楊牧雲看了他一眼,轉身去了。


    牟霆怔怔的跪在泥濘中,又恢複到之前的樣子。


    “我說,”守門尉官心中不忍,對他說道:“我們大人已經拒絕你了,你又何必死心眼兒一直跪在這兒呢?”


    牟霆一言不發。


    守門尉官繼續說道:“兄弟,聽我一聲勸,回去吧。你就算跪死在這兒,對你又有何益呢......”他一直絮絮叨叨,忽見牟霆的目光一亮,訝異的扭頭看去,卻見胡文廣打著一把傘深一腳淺一腳的跑了過來。


    “胡爺,您這是......”守門尉官剛開口,就見胡文廣衝著牟霆說道:“你跟我來。”


    牟霆起身隨著胡文廣入了營門。


    “大人,”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一名守在營門口的士卒對守門尉官說道:“難道是統製大人發了善心,要收留他了?”


    “都安靜著點兒,”守門尉官臉一沉說道:“私下議論官長有違軍法,明不明白?”


    ......


    胡文廣領著牟霆來到一個營帳中,換下他那身已經濕透的衣服,收拾整齊後再引著他去見楊牧雲。


    待進了楊牧雲的大帳,胡文廣便退了出去。


    牟霆抬頭一看,楊牧雲正端坐在一條桌案前手拿一本書看得出神,帳內除了他們,再無旁人。


    牟霆靜靜的站在那裏,沒有出言打擾楊牧雲看書,大帳內一時靜得出奇。


    良久,楊牧雲方放下手中書,朝牟霆一笑,目光看了看桌案邊的一個矮凳,說了句,“坐吧!”


    “多謝大人!”牟霆雖如此說,卻並未就坐,依然立在那裏。


    “讀過書嗎?”楊牧雲問道。


    “讀過......就是不多。”牟霆猶豫了一下說道。


    楊牧雲站起身,行至他麵前說道:“說吧,你一直跟著我,求我收留你,目的何在?”


    “小人......小人真的隻是想追隨大人,別無他意。”


    楊牧雲仔細看


    著他麵部變化,忽爾一笑道:“我不過是個帶兵的,你一江湖人投入我的軍營,受人約束,不怕乏味麽?”


    “小人對大人景仰之極,”牟霆眼簾微垂,說道:“心甘情願供大人驅使,請大人明鑒。”


    “牟霆,”楊牧雲盯著他道:“在我這裏,你要從一個大頭兵做起,真的不覺委屈?”


    “隻要能追隨大人左右,小人幹什麽都願意。”


    “哦?”楊牧雲微微一笑,“看來你是拿定主意粘上我了,驅使你這樣做的理由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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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人沒有什麽理由,隻是想跟著大人,”牟霆臉色坦然說道:“求大人收留。”


    “你這是求我嗎?”楊牧雲眉毛揚了揚說道:“分明是在脅迫本官。”


    “小人不敢!”牟霆麵色微動,連忙垂下頭去。


    “難道不是麽?”楊牧雲道:“自那日我與你交手後,你就一直纏著本官,從本官的住處到大都督府,又到這軍營。本官一再拒絕你,你就應該有自知之明,知難而退。可你卻不,下著雨立於營門,讓所有將士都看著,好顯得本官待人刻薄,是也不是?”


    “小人......小人......”牟霆被說的心頭一緊,話也變得結結巴巴起來。


    “事情到這個地步,本官除了把你請進來,別無他法,”楊牧雲加重了語氣說道:“你還敢說不是脅迫本官?”


    牟霆心中一驚,連忙跪了下來,“小人隻想著追隨大人,卻不曾想給大人帶來如此困擾,請大人治罪!”


    “起來起來,”楊牧雲皺眉道:“你又不是本官的部下,如何治你的罪?你要想達成心願,就起來說話!”


    “是,大人。”牟霆誠惶誠恐的站起身,像做錯了事的孩子立於一旁。


    “你心中在想什麽,別以為本官不知道。”楊牧雲目光緊盯著他,“本官所部的主要職責是衛戍宮廷,你進來的目的是想入宮,對麽?”


    牟霆抿著嘴唇一聲不吭。


    “等入了宮之後,你還是想見她......對不對?”


    楊牧雲的話使得牟霆渾身一震。


    “牟霆,”楊牧雲的目光似乎能直接透視到他的心裏,“世事無常,她現在已成為王上的人,而且還有了王上的子嗣。你還要有非分之想麽?你這樣做,不但害了自己,還會害了她......”


    “不,”牟霆使盡渾身力氣辯駁道:“那日她已跟小人說的清清楚楚,而小人也再不作他想,大人明鑒。”


    “呃,那你處心積慮糾纏本官,究竟何意?”楊牧雲問道。


    “大人,”牟霆一本正經的說道:“小人可以指天發誓,對她再無一絲一毫的非分之想。若有一句虛言,讓小人死於自己的刀下。”


    見楊牧雲聽得認真,繼續說道:“小人並不否認心裏想要再見到她,不過並不是因為私情......”頓了頓,“她對小人說過,她在宮裏的日子過得很艱難,王後一直想要對她不利。小人如果能隨大人入宮,當好好的保護她,求大人成全!”


    楊牧雲目光一瞬不瞬的看著他,待他說完,便淡淡的說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強求。你心


    中所念之人聰慧過人,定能夠照顧好自己,你又何必一直心存執念呢?”


    “大人,”牟霆言辭懇切道:“小人出身貧寒,除了父母外就隻有她對小人最好。現小人父母雙亡,除了她再沒有可牽掛的人了。小人隻求她一切平平安安的,就算搭上這條命小人也在所不惜。”


    楊牧雲見他態度赤誠,遂歎了口氣道:“你的心情本官已經明了,可你知不知道,宮裏並不隻有本官這一支隊伍戍衛。而是神翼、神勇、神策和本官的神武衛輪流衛戍宮廷。本官每次帶兵入宮隻有三日,你就算入了本官軍中,也是不能時時刻刻保護在她身邊的。”


    “小人知道,”牟霆下巴稍稍抬起,一臉昂然道:“哪怕隻護衛她一刻,遠遠看她一眼,小人心中也就無憾了。”


    “真是一個癡人,”楊牧雲搖搖頭,瞥了他一眼道:“也罷,本官就成全了你這一片心意。”


    “多謝大人!”牟霆一臉欣喜,欲要再次下跪,卻被楊牧雲攔住。


    隻見這位神武衛都統製板著臉說道:“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須知護衛宮廷的除了我神武衛之外還有京撫司的人。宮裏有宮裏的規矩,不能有絲毫逾越。每個人各司其職,不得越雷池半步,你要是犯了宮裏的規矩,連我也救不了你。”


    “小人明白。”一想到會與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見麵,牟霆心裏就喜不自勝。


    “好了,等會兒我會派人把你的情況上報給大都督府,等批複下來,你就是神武衛的人了,”楊牧雲打量了一下他,“你武功不錯,就留在本官身邊當個貼身護衛吧!”


    ————————————


    “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王宮中文華苑內,一位鶴發童顏的老者在教授書中的文章,他的下麵,坐著三名身穿大紅錦衣、發束玉冠的少年。


    最大的這個坐在左邊,有十三四歲,癡癡呆呆的坐在那裏聽著,仿佛對老者講的有些不知所雲。


    坐在中間的少年有十一二歲,對老者講的東西很不耐煩,目光左顧右盼,一俟老者轉過身,便偷偷把玩藏在袖子裏的小玩意。


    隻有坐在最右邊那個八九歲的少年聽得最認真,目光一眨不眨的看著那老者。


    那老者便是大越的開國功臣,一代大儒,曾官拜丞相、冠服侯,位居文官之首的阮廌。當年與明軍作戰時,一篇《平吳大誥》寫的洋洋灑灑,使每個安南的讀書人讀之都拜服不已。如今他六十多歲,早已致仕途。黎元龍為了兒子們的學業,專門派人把他請來教授儒家經典。


    安南的讀書人與大明一樣,讀的都是儒家經典。若論學問,自然要數阮廌第一,當年黎利起事時,他便起草了不少針對明軍的檄文,極大鼓舞了安南義軍的士氣。大越立國後,他製定典章製度,恢複科考,功勞在文臣中最大,黎利和黎元龍對他都很尊敬。


    阮廌今日教授的是《孟子》,在讀了一段話後便向下麵坐著的三個學生發問道:“這段話講的是什麽意思?”


    黎克昌張大了嘴不知所雲。


    好在阮廌也知道這位二殿下有些癡呆,索性不去看他,對黎邦基道:“三殿下,你來講一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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