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廬裏麵陳列簡單,打掃得纖塵不染,正中的牆上掛著一張道士的畫像,那道士頭戴冠巾,須發飄飄,外形清瘦,看起來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樣子。


    鄭玉指著靠窗的一張竹席對楊牧雲說道:“牧雲,坐吧。家師的居舍有些簡陋,希望你心裏不要介意。”


    “哪裏,”楊牧雲來到竹席上盤膝而坐,“前輩是個愛好風雅之人,就怕我這一俗人玷汙了前輩的清淨。”


    兩人隔著一張小幾相向而坐,鄭玉拈起幾上的茶壺為楊牧雲斟了一杯茶。


    “對了,”楊牧雲目光看著她道:“我方才聽前輩問起你喝藥的事,你病了嗎?”


    “我沒事。”鄭玉淡淡的回應了一聲。


    “我方才去你府上拜望侯爺,”楊牧雲道:“想問起你的事,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沒想到你在這裏。”


    “你去見我阿爹了?”鄭玉眸光一閃。


    “嗯,”楊牧雲點點頭,“過幾日我會帶兵隨大都督北巡,臨行前我特地去拜訪一下侯爺,順便......”


    “順便什麽?”


    “順便想問一下你,”楊牧雲道:“看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鄭玉笑了,笑得很甜,“其實......能看到你我很高興,自從聽說你被抓入京撫司大獄,我一直夜不能寐,阿爹阿娘把我關起來哪兒也不讓去,多虧了師父把我帶到這裏。現在看到你沒事了,我這心也就安了。”


    “那位前輩是你師父嗎?”楊牧雲向竹窗外看了一眼,“她的武功可真高,我在她麵前幾無還手之力。”


    “你跟我師父交手了?”鄭玉忙問,“可被傷到了沒有?”


    “還好,”楊牧雲苦笑了一聲,“前輩手下留情,不然我就慘了。”


    “我師父輕易不與人動手的,”鄭玉笑道:“你能迫得她老人家出手,也是有真本事的。”


    “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楊牧雲轉開話題,“大小姐因為我而與侯爺和夫人反目,我內心實在不安。希望大小姐能夠與家人盡釋前嫌......”


    “你是想做這個和事佬嗎?”鄭玉輕輕一笑,眼簾微動,“我不過是到師父這裏來散散心,又能與家裏生什麽嫌隙了?”


    “那就好......”楊牧雲剛籲了一口氣,但一聽她下麵的話心又提了起來。


    “你說......”鄭玉的一雙秀眸轉向牆上那仙風道骨的道人畫像,“我如果換上祖師爺的裝扮向,會不會和他一樣出塵脫俗呢?”


    楊牧雲的腦海裏浮現出了那位在皇宮中一身道袍的永清長公主朱熙媛,趕忙說道:“大小姐青春正貌,如何說出這樣勘破紅塵之語?要不得要不得......”


    “如何要不得?”鄭玉啟齒一笑,“其實我一直想侍奉在師父左右,隨她雲遊四海,豈不快哉?”


    “可侯爺與夫人呢?”楊牧雲勸道:“百善孝為先,大小姐若真任性而為,那將置侯爺和夫人與何地?”


    鄭玉輕歎一聲,眸光深深的凝聚在他身上,“我隻會惹他們生氣,還不如遠遠離開的好。除非......除非你幫我。”


    “大小姐說笑了,在下何德何能,怎能幫小姐什麽?”


    鄭玉的眸子晶瑩得如欲流出水來,“我說過了,不喜歡聽你叫我什麽大小姐,你叫我阿玉就可以了。”


    “這個...


    ...不妥吧?”楊牧雲囁嚅道:“在下受侯爺之恩,怎能說出對大小姐不敬之語,再說......”


    鄭玉格格一笑,打斷了他的話,“在這裏就不要說那些俗語了,沒的擾了興致。你......今晚能留下來陪我嗎?”


    楊牧雲的心突地一跳,像喝了酒一樣臉紅耳熱起來。“這、這......”說起話也變得結結巴巴起來。


    鄭玉起身來到他身邊,挨著他身子坐了下來,螓首靠在他肩頭,囈語道:“我也不求什麽,隻希望就這樣挨著你,靠著你......”眼神變得迷離起來,“你說,你一開始遇見的是我,會喜歡上我麽?”


    楊牧雲心中一動,美人柔順的發絲輕輕拂過他的臉頰,弄得她心裏癢癢的,一陣如蘭似麝的香氣衝進他的鼻孔,使得他喉嚨有些發幹,“我......”他抿了抿嘴唇,“我不知道。”


    鄭玉嫣然一笑,轉過螓首,一雙雪藕似的玉臂勾住了他的脖頸,在他耳邊輕輕吹了口氣,柔聲道:“難道......我長得不美嗎?”


    “大小姐貌若天仙,”楊牧雲想推開她,手臂剛舉了一半便停住了,“隻是,隻是......”


    “隻是什麽?”鄭玉嬌笑一聲,櫻唇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今晚你不準說讓我掃興的話,人家擔憂了你那麽久,好不容易盼到你來,你要怎生補償我?”


    “我......”楊牧雲感到渾身一陣燥熱,心念一動,“大小姐......”


    “我說過了,不準再這樣稱呼我。”


    “是,大......不,阿玉,你能好好坐著說話嗎?我......”


    “你什麽?”鄭玉吃吃一笑,“你不是說你在大明已成過親了嗎?怎麽,還怕我吃了你呀!”


    “不是,在下有些不習慣,”楊牧雲挪動著身子,“阿玉,在下非輕薄之人,還望你也自重的好。”


    鄭玉格格一陣嬌笑,鬆開了手,眸波流轉,“好,我聽你的......”楊牧雲剛鬆了一口氣就聽她續道:“不過,你也要答應今晚留在我身邊,不許走。”


    “唔,這個......”楊牧雲的眼神開始有些飄移不定,“你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對大......對你清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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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若心懷坦蕩,我還怕什麽流言蜚語嗎?”鄭玉的眼神有些幽怨,“這麽多天不見了,好不容易盼到你來,你......你當真連這麽一個小小的要求都不答應我麽?”


    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楊牧雲心中一軟,一咬牙道:“我......我陪你便了。”


    ————————————


    夜已深,竹廬內的燈光仿佛也黯淡了下來。鄭玉伏在楊牧雲的腿側,似已入睡,楊牧雲輕撫她如雲般柔順的秀發,心跳不已。鄭玉身上隻著了一件薄衫,玲瓏的身子凹凸有致,誘人的曲線一直從香肩直滑倒腳踝,這樣香豔景色就算是瞎子也要為之動心的。楊牧雲要是不動心的話,那就不是人了。


    他強克製住自己的欲念,待鄭玉熟睡後,把她的螓首輕輕從自己的腿側移開,然後悄悄站起,躡手躡腳的出了竹廬。


    看著天幕上黯淡的星光,他長出了一口氣。鄭玉今夜露骨向他表白著自己的情意,而他隻能虛應著,沒有再近一步發展為實質的關係。在與情欲的較量中,理智占了上風。


    楊牧雲定了定神,看清楚了院門所在,徑直走去。


    “你要走了嗎?”一個聲音在他身後說道。


    他霍然轉身,見那道姑不知何時站在身後丈許處,目光如電注視著他。


    “前輩......”楊牧雲朝他深深一揖,“在下走的匆忙,不及向大小姐告別,還請前輩等她醒了替在下轉告一聲。”


    “你做的很好,”道姑的目光中頗有嘉許之意,“難怪阿玉會看上你。也罷,你們能否成就姻緣就看有沒有這個緣分了。走,我還有話問你。”身形飄動,人轉瞬間已在數丈開外。


    “前輩——”楊牧雲望了竹廬一眼,緊跟了過去。


    “你師父他還好嗎?”那道姑問。


    “嗯......”楊牧雲道:“不瞞前輩,在下已有數月沒有見過師父了。上一次,還是去年冬天,在大明京師見過他老人家一麵。”


    “大明京師?”那道姑帷帽上的垂紗微動,“他還是沒有放棄,是嗎?”


    “在下不明白前輩的意思。”


    “你師父真的未向你提過他的名諱?還有他是做什麽的?”


    “沒有,”楊牧雲搖搖頭,“師父他隻是要我練好武功,別的再也未說過。”


    “那你師父有多大年紀?”


    “大概不到五十歲年紀吧?”楊牧雲道:“師父他文質彬彬的,長得很是斯文。”見那道姑默然不語,遂問:“前輩,我師父他的名字真的叫朱文奎麽?”


    那道姑帷紗微動,沒有答話。


    “前輩像是對我師父知之甚深,”楊牧雲道:“還望前輩告訴在下師父的身世。”


    “你真的想知道?”那道姑停下腳步,背對著他道。


    “是,請前輩告知,在下感激不盡。”


    “那好,”那道姑轉過身來看著他,“你既是他弟子,說給你聽也是無妨,不過關於你師父的事切勿向外透露半個字。”


    “在下明白,在下必定守口如瓶。”


    “你師父是建文帝的太子,朱文奎。”那道姑一字字的說道。


    楊牧雲身子一震,想起了昔日在東廠大獄中與自己同在一個監牢的那位灰衣老僧。師父稱那灰衣老僧為建文皇帝,而那灰衣老僧看待師父的目光,分明是父親對兒子的憐愛。


    “你怎麽了?”那道姑問。


    “沒......沒什麽,前輩請繼續說。”楊牧雲定了定神說道。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道姑歎道:“當年我年紀還小,隻記得和你師父初次見麵時,他才不過十歲,他是被一位老太監領著來見我師父的,說是被大明錦衣衛到處追殺,不得已來安南避難。那老太監與我的師祖有些淵源,看在上一輩的交情上,我師父便收留了他們。”看了看楊牧雲,“從那時起我便與你師父相識,他當時在練一門很厲害的內功,是那位老太監傳授給他的,叫做易心經。”


    “原來我師父也曾在安南待過。”楊牧雲自語道。


    “不錯,”那道姑繼續說道:“後來大明討伐安南,表麵上說是胡氏篡權,實際上是因為當時的安南王室暗中庇護建文皇帝一行人,惹得當時的明帝朱棣大怒,發兵攻打安南。明軍一路勢如破竹,東京城很快失陷了,雲山祠也不能幸免。我師父領著雲山祠的弟子和你師父一道,到處流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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