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啷——”一聲鐵鎖落地,典獄官衝楊牧雲笑笑,“楊統製,請隨我來吧。”


    “是去提審嗎?”楊牧雲站起身,整整衣衫問道。


    “楊統製說笑了,”典獄官道:“下官是送您出去的。”


    “哦?”楊牧雲聞聽愣了一下,這麽多天來他待在這裏一直無人問津,以為事情有變,心中正思忖對策,誰知卻得了這麽一個喜訊。


    “這麽說本官無罪了?”楊牧雲下巴微微一揚。


    “楊統製,”典獄官道:“上麵下令將您釋放,下官也是遵令行事,別的什麽也不知道。”


    “嗯,”楊牧雲點點頭,“走吧。”


    剛走出牢門,就聽陶呂猜一笑,“看來你的運氣還是比我要好些。”


    ————————————


    大明京師錦衣衛都指揮使司的一個偏院裏養著一排鴿籠,每個時辰都會有專職校尉去察看一遍,看有沒有傳遞信息的鴿子飛回。如果有,便解下鴿子腿上綁縛的竹管,遞至指揮使大人辦公的地方。


    馬順這裏應該是整個京師除了內閣和司禮監之外最繁忙的地方,大明全國甚至漠北、西域、朝鮮、日本、安南還有緬甸等地秘密刺探的情報都匯集到他這裏。無論多忙,馬順都會一一過目,從中揀出較重要事情,分派給下麵人去做。


    這日,下麵的職官將飛鴿傳書端至馬順的桌案上,馬順將封好的竹管一一打開,取出裏麵的信紙逐一過目。驀然,他的目光停在一張信紙上,上麵有一個人的名字,赫然便是“楊牧雲”。


    “他居然還活著。”馬順的雙眉微微擰了一下,仔細將信紙看了一遍,長身而起,揣起信紙匆匆去了。


    ————————————


    紫禁城謹身殿,上完朝後朱祁鎮便會來到這裏辦公,在接見了幾位內閣大臣,聽完他們的奏報之後,他便一頭埋在禦案上批改奏折了。


    “朝鮮國王李祹遣陪臣安進等奉表貢馬及方物......”朱祁鎮眉頭一皺,將奏折扔至一邊,嘴裏嘟囔了一句,“這點小事扔給禮部就行了,呈到朕這裏做甚?朝鮮使臣年年都要來,每來一次都要朕過目嗎?”


    正要伸手去取另一道奏折,眼前一黑,目光被一雙溫柔的小手給遮蓋住了。


    “熙媛,你又來搗亂。”朱祁鎮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整個皇宮大內也隻有這個妹子敢來這裏跟自己開玩笑。


    隻聽格格一聲嬌笑,朱熙媛鬆開手閃至一邊,“皇帝哥哥可真聰明,不用看也知道是我。”


    朱祁鎮哼了一聲,“在這裏也隻有你敢跟朕胡鬧。”抬眼看了一下她,朱熙媛身子長高了,變得亭亭玉立,一身青灰色的道袍罩在她纖細的嬌軀上,別有一番風韻。臉上不施任何脂粉,依然清秀可人,滿頭秀發挽了一個道髻,用一根翠玉簪子別住。


    “你這身打扮準備穿到何時呀?”朱祁鎮問道。


    “我這身穿戴難道不好嗎?”朱熙媛展開雙臂在原地轉了個圈子,頑皮的眨了眨眼,“皇帝哥哥,我每天都要在三清祖師麵前給太後、您、皇後還有剛出生的小侄兒祈福,這身打扮才顯得莊重,對不對?”


    “你每天祈福的隻怕還有一個人吧?”朱祁鎮板起了臉,“都過了這麽久了,你還是忘不了他麽?”


    朱熙媛嬌俏的臉龐一黯,咬著嘴唇默不作聲。


    朱祁鎮歎了口氣,一臉憐惜的看著她道:“熙媛,朕這裏還沒有收到他的消息,說不定他已經......”


    “不會的,”朱熙媛兩行珠淚奪眶而出,“他決不會有什麽事的,皇帝哥哥,你不要亂說。”


    朱祁鎮雙眉蹙起,正不知該如何勸這個妹子,隻見小雲子快步進來稟報道:“萬歲爺,錦衣衛指揮使馬順馬大人求見。”


    “馬順?”朱祁鎮雙眉一軒,正了正身子,“宣他進來。”


    “是,萬歲爺。”小雲子退了下去。


    “皇帝哥哥,”朱熙媛用錦帕抹了一下臉上的珠淚,欠了欠身,“我不打擾你了,熙媛告退。”


    “嗯。”朱祁鎮微微頷首。


    ......


    “微臣馬順叩見皇上,”馬順一進來便跪下叩頭,“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朱祁鎮麵無表情的看著他道:“馬卿家,你來見朕有何要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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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馬順起身說道:“占城那邊已經起事,摩訶貴來打起占城王族旗號,從者甚眾,占城各地大部光複,隻剩下王都毗闍耶還在安南人手中。”


    “好哇,”朱祁鎮興奮的站起身,“有摩訶貴來的牽製,就不怕安南人與麓川勾結一處,對我征南大軍不利了。”


    “皇上聖明,”馬順說道:“還有一事......”


    見他欲言又止,朱祁鎮雙眉一挑,“講——”


    “是,皇上,”馬順垂首道:“據我錦衣衛安南千戶何啟秀發來的消息,他在安南都城東京找到了楊牧雲。”


    “你說什麽?”朱祁鎮身軀微震,目光炯炯盯著馬順,“楊牧雲在安南?”


    “是的,皇上,”馬順道:“據飛鴿傳書上講,楊牧雲隨逆賊的船一直向南,在海上遇見了風暴,落水漂至安南的......”說著從身上掏出那張信紙呈至禦案上。


    朱祁鎮展開來看了看,眉峰一挺,一拍桌案叫道:“好小子,竟然在安南國混到了一份差使,有些樂不思蜀了。”


    “皇上,”馬順說道:“現在交趾千戶所新立,人手缺乏,何啟秀請示說能不能把楊牧雲留在安南,聽說楊牧雲被安南王黎元龍任命為神武衛都統製,負責安南宮城衛戍。”


    “這是何啟秀的意思還是楊牧雲他自己的想法?”朱祁鎮目光一閃問道。


    “這......臣不知。”


    “都統製是什麽官兒?”朱祁鎮又問。


    “大概相當於衛所指揮使一職,”馬順道:“不過安南一衛的兵馬比不上我大明,隻有一兩千人,東京十二衛的人數多一些,也不過三千。都統製一職在安南是正四品。”


    “這麽說跟你是差不多了,”朱祁鎮瞥了他一眼,“這黎元龍比朕要大方,一出手便是正四品的武職,還帶兵三千,怪不得楊牧雲那小子想要留在安南不回來了。”


    “皇上,何啟秀在書信上說楊牧雲還是心向我大明的。”


    “但願吧,”朱祁鎮站起身來,背負著雙手來回踱了幾步,抬首說道:“士為知己者死。黎元龍難得重用他,隻要楊牧雲不做不利於我大明的事,朕就不會怪罪於他,朕封給他的官銜還給他留著。他願意待在安南就在那兒待著吧!”


    “皇上寬宏大量,”馬順道:“楊牧雲一定會深感聖恩,忠心圖


    報的。”


    朱祁鎮笑笑,“朕倒很想看看,哪一天我大明真要征討安南了,那小子會站在哪一邊。”


    一聽這話馬順臉色微變。


    朱祁鎮察覺到了他神色的變化,淡淡的說了一句,“對安南用兵朕現在還不會去考慮,總要平定了麓川,再收服了漠北的韃子,等整個北疆安定了,朕才會想安南的事。”


    “皇上,”馬順道:“臣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有什麽想說的隻管講來,”朱祁鎮看了他一眼,“就算說錯了朕也不會怪你。”


    “是,皇上,”馬順說道:“據臣所知,安南國自唐末五代與我中原分離,已有數百年,前朝的宋元都已承認了安南國的地位,而且黎元龍一直派人來我大明上表,願永為我大明藩屬,皇上何不順水推舟,敕封黎元龍為安南國王呢?”


    “你也認為朕應該跟黎元龍講和?”


    “臣不敢。”


    “馬指揮使,”朱祁鎮目光看著他道:“你認為太宗皇帝尚在的話,會讓那黎氏在安南稱王嗎?”


    “這個......”馬順垂下了頭,“太宗皇帝武功蓋世,四夷皆不敢對我大明生有異心。”


    “那你是說朕不如太宗皇帝了?”


    “臣不敢,”馬順忙道:“皇上英明神武,天下臣民無不敬仰。”


    “你也不用竟拿好聽的來搪塞朕,”朱祁鎮道:“朕雖然年輕,但也知道你們心裏在想什麽,安南雖小,但也曾是我大明的土地。父皇在世時丟了安南,一直引以為憾,朕發誓一定把它再拿回來。朕要是承認了黎元龍為安南王,如何對得起太宗皇帝的在天之靈?這樣一來,一些心懷叵測者有樣學樣,拿裂土分疆來要挾朕,朕都要一一答應嗎?”


    馬順聽的額角滲出了汗水,“臣愚魯,臣不知輕重,臣不該逞一時之口舌,請皇上降罪。”


    “馬指揮使,你要知道,朕是天子,不能如常人一樣光想著趨利避害,有些事朕是不能回避的,就算一時做不到,也不能放棄。”


    朱祁鎮的目光看向遠處,“朕也不求功業能夠遠邁秦皇漢武,隻求能恢複太宗皇帝時疆土也就了了,他日九泉之下也能夠有顏麵對我大明的列祖列宗。所以......”深深凝視著馬順,“安南的事你一定要多加關注,一有什麽動向就馬上來稟報朕。”


    “臣遵命!”


    “還有,”朱祁鎮又道:“楊牧雲在安南的事你一定要替朕守口如瓶,尤其不能讓長公主知道。”


    “是,皇上。”


    “好了,你下去吧!”朱祁鎮坐回到龍椅上。


    “臣告退!”


    馬順退下去後,朱祁鎮正要接著批改奏折,忽聽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側目看去,卻見朱熙媛怔怔的站在他身側。


    “熙媛?”朱祁鎮微微一驚,“你不是回去了嗎?”


    “要不是我在後麵聽到了,皇帝哥哥你是不是打算瞞我一輩子?”朱熙媛並沒有離開謹身殿,而是躲在後麵的一根立柱後聽到了他跟馬順的談話。


    “朕也是為你好,”朱祁鎮說道:“你跟楊牧雲之間是不可能的,與其你一直想著他,不如朕替你們來做個了斷。”


    “所以你就讓他留在安南,永不回京,是麽?”朱熙媛淒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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