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個夯貨比你想象的要聰明得多。”林媚兒嘴裏打著趣說道。


    楊牧雲心中略定,握著刀柄的手緩緩鬆了下來。他正要開口要莫不語趁機離開。卻聽右邊營壘一陣躁動,側首看去,隻見很多人從右邊營壘的氈帳裏鑽了出來,來到營邊的圍柵前站立,怒目戟指朝著左邊圍柵前的人開始破口大罵。


    左邊圍柵前的人不甘示弱,跟他們對罵起來。罵到激烈處,有人張弓搭箭向對麵射去。對麵的人不答應了,有人當即拔出腰刀跳過柵欄,向著這邊衝過來......更多的人翻過柵欄扭打在一起,現場一片混亂。


    “不語,你還愣著幹什麽?”楊牧雲一扯莫不語的衣袖,低聲喝道:“還不快走?”


    三個人的身影迅速隱入了夜幕中。


    ......


    “你跟他們說了什麽?”待走遠之後楊牧雲忍不住向莫不語問道:“怎麽幾句話就讓兩邊的人打起來了?”


    “大人,”莫不語臉上頗有些得意的說道:“方才俺也嚇壞了,心說真讓您給說著了。就因為俺個頭大被人給發現了......”見楊牧雲臉有不耐,忙切入正題,“方才那韃子衝俺說的是,你們忽特部人都是膽小鬼,一聽到明人的火器聲響就嚇得跟兔子似的掉頭就跑。俺就順著他的意思說,我們忽特部人就是膽小鬼,沒他們勇敢。他們便都笑了,俺才鬆了一口氣,誰知對麵的人也出來了,指著他們罵翁罕部的人竟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隻會跟在忽特部人屁股後麵衝鋒,就好像草原上的老鼠一樣......說著說著他們便都打起來了。”莫不語嘿嘿一笑,吐吐舌頭,那樣子滑稽之極。


    “這些沒頭腦的韃子,”楊牧雲總算聽明白了,“原來是最先射莫不語一箭的人是翁罕部的,把他當成了忽特部的人。莫不語將錯就錯,想順著他的話模糊過去,誰知被對麵忽特部的人給聽到了,當即便不依了......”他看了莫不語一眼,“這個夯貨還挺不簡單,幾句話引得雙方的人大打出手,不過這樣也好,不但趁亂脫身,還了解了這兩股韃子的一些情況。”想到這裏心下一陣感歎,“難怪白日裏他們突破了長槍陣沒能頂住火銃和弓箭的打擊,原來這兩部落人誰都不想折損更多的人手。”


    “大人,”莫不語得意洋洋的說道:“我這次幹的還算漂亮吧?”


    “嗯,不錯,”楊牧雲微微一笑,“不語,你怎麽會說韃子話的?”


    “我和哥哥在邊鎮一帶討生活,”莫不語解釋道:“經常跟草原上來的人打交道,時間一長,也就學會他們說的話了。”


    “看來韃子的話並不難學,連這識字不多的夯貨都能學會,”楊牧雲目光一轉,瞥了林媚兒一眼,“現在隻有我既聽不懂也不會說韃子的話了。”


    見林媚兒看著自己的目光似有譏嘲之意,立時臉上掛不住了,“你用這樣的眼光看著我做什麽?”


    “沒什麽?”林媚兒淺淺一笑,“沒想到你也有不如他的地方。”


    “有這麽好笑麽?”楊牧雲一眼看見莫不語也一副想笑的樣子,拉下臉喝道:“你會韃子話為什麽不及早跟我說?”


    “大人您也沒問俺呀!”莫不語雙手一攤,一臉無辜的樣子。


    ————————————


    明軍大營,主帥帳中一片燈火通明,於謙正跟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將說著什麽。


    那老將約摸六十多歲,麵闊口方,一雙眼睛極是精明。他便是宣府都督同知楊洪。


    “楊將軍,”於謙對他很是敬重,言必稱楊將軍,“你說羅總督的兵馬還存在麽?”說到這裏臉上現出深深的憂色。


    “總督大人那裏有大同軍的一萬五千精銳,”楊洪倒是頗有信心,“朱總兵也跟他在一起,韃子想要吃掉他們,沒那麽容易。”


    “可派去聯絡的人到現在都沒回來,”於謙臉上的憂色更重了,“情況可能沒你想得那麽樂觀。”


    “於大人


    安心等待便是,”楊洪靜靜的說道:“韃子目前對我沒還沒什麽動作,一定是將更多的力量調集到總督大人那裏,隻有解決掉了總督大人,他們才會對付我們。”


    “希望如你所說吧,”於謙臉上的憂色絲毫未減,“總督大人的軍隊就算還存在,也一定傷亡過半,而韃子看上去應該不止三萬人。而你我這裏的兵馬隻有一萬出頭,這仗......不好打啊!”


    楊洪沉吟了片刻,說道:“此處地處關外,韃子隨時都會有援軍開到,他們都是騎兵,運動快速。而我大明關內諸軍多是步兵,冬季出關困難,而且各鎮相距遙遠,一旦有事應援也極為不易。”


    “所以我們不能在這裏耽擱久了,”於謙說道:“如到天亮還沒消息過來,我軍就被動了,要知道隨軍所帶的糧草可是不多......”他在帳中來回走了幾步,“我已將蓋有兵部大印的求救文書派人送去燕山軍和延綏軍那裏,希望他們動作會快一些。”說到這裏忍不住發了句牢騷,“當時百官皆諫言皇上不要出兵塞北,可皇上執意不聽,這可好,一支天子幼軍沒救出來,連宣大總督都陷進去了。”


    “現在發這怨氣又有何用?”楊洪微微一笑說道:“事已至此,我等也隻得盡人事而知天命了。”


    於謙歎了口氣,沉默不語。


    這時帳簾一挑,有人進來稟告道:“於大人,楊將軍,派出去的人回來了。”


    “哦?快讓他們進來。”於謙眉尖一挑。


    ......


    “於大人,我們又見麵了。”楊牧雲一進帳便拱手笑道。


    於謙看到楊牧雲時眼睛一亮,“楊總旗,是你?”向他介紹道:“這位是你的本家,宣府都督同知楊洪楊老將軍。”不等他見禮,便急著問:“事情緊急,勿須多禮,快說說羅總督那裏怎麽樣了。”


    “總督大人率領的大同軍傷亡過半,”楊牧雲如實稟報,“所餘兵馬統共不過七八千人,形勢危殆,還請於大人速去救援。”


    於謙和楊洪互相對視了一眼,“嗯,那就請楊總旗把具體情況描述一下,”吩咐帳內親兵,“快搬把椅子來,另外沏壺熱茶,做些吃的一齊端進來......楊總旗莫急,坐下說。”


    ......


    聽完楊牧雲的陳述,於謙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看著他道:“這麽說,白日裏與你們交戰的韃子不下三萬人?”


    “確是如此,”楊牧雲飲了一大杯茶說道:“要不是韃子各部之間生有齟齬,配合生疏。白日一戰總督大人那裏便撐持不住了。”


    於謙轉向楊洪說道:“白日據楊老將軍你觀察,與石亨所部作戰的韃子有多少人?”


    “不下於一萬五千,”楊洪麵色凝重,“如此看來韃子的總兵力當在四萬五千人左右。”


    “石亨所部隻剩七百,羅總督那裏尚有七八千人,再加上我們的一萬人和天子幼軍殘部,總共也不到兩萬。”於謙輕籲了一口氣說道。


    “就算韃子也折損了一萬人,”楊洪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他們能戰之兵也還有三萬五千人,幾乎是我們一倍。”


    “如何?這仗還有的打麽?”於謙向楊洪看去。


    “很難......”楊洪目光一閃,向楊牧雲說道:“你方才說你是穿過韃子設在北邊的大營再轉向西來的?”


    “正是,”楊牧雲說道:“北邊是韃子的翁罕部和忽特部,這兩部之間有嫌隙,卑職穿過他們大營時還見他們因為白天的失敗而扭打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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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白天才會在總督大人麵前铩羽而歸吧?”楊洪轉向於謙說道:“要救總督大人脫險,可從這兩部把守的方向打開突破口......”


    “嗯,”於謙點了點頭,“我也覺得他們這裏比之其他三處要薄弱一些。”


    “一旦打開突破口,與總督大人匯合後,便需向西,再折而向南,”楊洪一臉肅然的說道:“所有輜重必須舍棄,行動要


    快,要想不被韃子咬住,就必須比他們更快。”


    “現在已經快到子時了,”於謙看了看設在大帳中的漏壺一眼,亥時的漏刻緩緩被水淹沒住了,“事不宜遲,你我現在便率領隊伍趕快行動,一俟等到天亮,再布置一切就難了。”轉向楊牧雲,“還請楊總旗再辛苦一趟,回頭告訴羅總督,今夜我軍會移動到北麵翁罕部和忽特部那個方向,請他也率領所部向北,我們和他一南一北同時發動進攻,打開那道防線,救他突圍......”猶豫了一下說道:“還請務必告訴羅總督,讓他扔掉一切累贅,輕裝上陣,因為一旦突圍我軍不可有絲毫停頓,全速向西,再折而向南,隻要天亮前我軍不被韃子咬住,成功南返的幾率就增加到六成了。”


    “卑職明白!”楊牧雲站起身來,略一拱手,便向著帳外走去。


    ......


    “大人,您出來了,”莫不語迎上去問道:“於大人怎麽說?”


    “我們還得再回去一趟。”楊牧雲一臉嚴肅的說道。


    “還回去啊?”莫不語抬頭看了看天,“這麽黑,俺連口氣兒還沒喘勻呢!”


    “他們決定今夜接應那位羅總督突圍麽?”林媚兒好像看出了什麽。


    “嗯,”楊牧雲重重點了下頭,“一旦接應羅總督脫困後,大軍便迅速轉移,路上不會再停歇片刻。”


    “那我們現在得趕緊出發,”林媚兒眸光一閃,“不可耽誤了大事。”


    兩人轉身快步而行,不再看莫不語一眼。


    “大人,林姑娘,”莫不語愣怔了一下追上去道:“你們不要撇下我呀。”


    ————————————


    夜,沒有月光,也沒有星光,大地出奇的安靜。


    斡剌特人的東南西北四座大營也一片安詳,劍拔弩張,血雨腥風了一天,再堅強的戰士也不免乏了。氈帳裏傳出一片鼾聲。


    賽因孛羅王的大帳裏還燈火通明,他端坐帳中,跟坐在一旁的元琪兒說著什麽。


    他的大帳設在西邊的營地,正好卡在於謙和羅亨信的中間。這是他們之間最近的路,賽因孛羅王有理由相信,一旦羅亨信要突圍,於謙要救援的話,他這裏便首當其衝,為此他做好了準備,這座大營的戰士都是綽羅斯部的精銳,是他一手帶出來的最英勇善戰的部下,而且人數也較多,有一萬三千人,在四座大營中首屈一指。整座營地就是一塊鋼板,要是明軍敢來攻擊這裏,一定要他們撞得頭破血流。想到這兒,他唇上的胡須便得意的翹了一下。


    夜深了,醜時已過,進入寅時,賽因孛羅王打了個哈欠,對元琪兒說道:“齊齊克,再有兩個時辰天就該亮了,你不回去歇息麽?”


    “叔父,我還不困,”元琪兒的俏臉沒有一絲倦意,美麗的眸子還像白日裏一樣澄澈,“叔父若是困了,不妨去休息吧!”


    “我困,笑話,”賽因孛羅王強睜大眼睛說道:“想當初我隨你父王征討羽奴思的時候,騎在馬上三天三夜都沒有打一個盹兒......”


    一說起往日的輝煌,他便像個老太太一樣喋喋不休起來。


    元琪兒臉上掛著笑,也不插口打斷,似乎聽得津津有味。


    帳簾一掀,壯得像頭熊似的卜兒塔走了進來,向著賽因孛羅王撫胸一禮。


    “可有什麽異常?”賽因孛羅王止住了話頭,向他問道。


    “一切平靜如常,”卜兒塔答道:“明人那裏也沒什麽動靜。”


    “你都探聽清楚了麽?”元琪兒說道:“四麵被圍,羅亨信和他的部下還能安安穩穩睡得著?”


    “要是他們有異動的話,其它三個方向早就發信號了。”他硬邦邦的頂了一句,對於穀口一戰元琪兒指揮人不論敵我一概射殺,他始終不能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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