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息怒,”秦院使慌忙跪了下來,連帶著院判和一眾禦醫也跟著呼喇跪倒一片,“臣等才疏學淺,還請皇上恕罪!”


    “朕看你們不是才疏學淺,而是固步自封,”朱祁鎮餘怒未消,“自以為我大明天朝上國,包羅萬象,而不把異域的醫術藥材放在眼裏。”


    秦院使等人瑟瑟發抖,無一人敢抬頭去看這位正在暴怒的天子。


    “皇上,”朱熙媛上前勸解道:“您莫因為他們而氣壞了龍體,國師還需要救治呢!玟玉姑娘不是說出了藥方麽?這太醫院的禦藥庫沒有,不代表民間的藥鋪藥店也沒有,您不如下一道旨意,讓人在京城的各處藥店細細的搜羅一下,說不定會有意外發現,真能找到這君心草呢!”


    “嗯,公主的話言之有理,”朱祁鎮頷首說道:“朕這便下旨,讓隨朕出宮的這些宮衛上街去找這君心草......”瞪著跪在地上的秦院使一眾人等,“你們還跪在這兒幹什麽?能救人麽?還不幫朕到外麵找這種藥去!”


    “是,是,臣等領旨。”秦院使抬袖抹了一下額頭的冷汗,率先站了起來,轉身招呼著太醫院諸人跌跌撞撞的向外去了。


    “皇上,”楊牧雲躬身上前說道:“罪臣也願隨他們一起到外麵去尋那君心草。”


    “嗯,”朱祁鎮目光灼灼的盯了他一會兒,微點了下頭說道:“也好,那你去吧!”


    “皇上,”朱熙媛在旁說道:“臣妹也想出去為您分憂。”


    “胡鬧,”朱祁鎮眉峰微皺,“這些事由臣子們去做就行了,你是朕的長公主,去湊什麽熱鬧?”


    朱熙媛嘟起了小嘴。


    “走,去陪朕說會兒話。”朱祁鎮舉步向廳外走去。見妹妹沒有跟著來,便詫異的側臉看去,卻見朱熙媛嘴角含笑的看向玟玉,“姊姊你懂得可真多,連太醫院的禦醫們都比不上你,把你懂的東西跟我講講好不好?”


    “君心草?”靈椿坊最大的一間藥店弘德堂,一位年近六旬的掌櫃的深深的擰起了他那一對白眉,若有所思的看著麵前一身宮中禁衛官服飾的楊牧雲,“這位官爺,小老兒倒騰了一輩子藥材,這君心草卻是第一次聽聞,莫不是這並非產自我大明的藥物?”


    “正是,這君心草產自西域,掌櫃的這裏當真沒有?”楊牧雲心裏一沉,如此大的藥店都沒有這種藥材,那些小一些的藥店恐怕就更不會有了。


    “沒有,”掌櫃的搖搖頭,“小老兒這裏的藥材多進自塞外和遼東邊陲,西域這條道兒還真沒跑過。”思索片刻又道:“鹹宜坊積慶堂的馬掌櫃經常走西域那條線,說不定他那裏有大人要的藥材,”接著又補了一句,“他是個回回,信奉西域那邊的教,撒馬爾罕、桃裏寺他都去過,聽說最遠還到過他們那個教的聖城麥加呢!君心草既然產自西域,那他一定知道。”


    “多謝掌櫃的了。”楊牧雲一抱拳轉身向著西城去了。


    “這便是積慶堂麽?”楊牧雲站在鹹宜坊羊肉胡同一幢圓頂建築前,門窗皆為拱形,上麵雕飾的紋路大異於中土,充滿了異域的特色,要不是大門的牌匾上寫著積慶堂三個大字,楊牧雲真以為走錯了地方。


    “掌櫃的,這位大人有事要找您。”楊牧雲進去後說明來意,一名夥計便把他領到了掌櫃的麵前,“大人,這位便是我們馬掌櫃。”


    楊牧雲展目看去,這位馬掌櫃年約五十開外,身形瘦削,一身長條紋的袍子套在上麵顯得空空蕩蕩,頷下一綹山羊胡,鼻子又尖又高,瞳仁發黃,眼珠子不住轉動,顯得人極精明,頭上戴著一頂圓筒狀皮質花帽。這身打扮不像是一個藥店掌櫃的,倒像是一名異域來的胡商。


    楊牧雲怔了怔,沒想到馬掌櫃居然是一位色目人。其實元廷退出京師未及百年,很多蒙古人和色目人留了下來。蒙古人都改了漢名漢姓,逐漸被漢人同化,隻有一些色目人還堅持自己的


    信仰和特色,一些行為和習慣還異於常人。


    馬掌櫃手裏拿著一本厚厚的書正在翻看,一見楊牧雲便合上放在櫃台下麵的抽屜裏。


    楊牧雲眼尖,看出那是一本古蘭經,跟察合台汗國的使者賽義德手中的那本書一樣。


    “大人,”馬掌櫃對著楊牧雲深深一揖,“不知您找小人何事?”


    “馬掌櫃,”楊牧雲很客氣的說道:“本官到這裏來是向你討一味藥材的。”


    “不敢,”馬掌櫃恭恭敬敬道:“小人這裏有的話,自當雙手奉上。”


    “聽說西域高山岩壁上生一種君心草,專解石蘿花之毒,馬掌櫃這裏可有?”楊牧雲問道。


    馬掌櫃臉上神色一動,目中掠過一絲異彩,“大人是如何知道西域有這種草的?”


    “實不相瞞,本官一位朋友中了石蘿花之毒,急需君心草來解......”楊牧雲聽他的口氣心中一動,看來這位馬掌櫃是知道這種藥草的。


    “那就麻煩了,”馬掌櫃眉頭一皺,使得楊牧雲剛活泛起來的心思又驀地一沉,隻聽馬掌櫃繼續說道:“石蘿花和君心草是漢人的叫法,當地人稱它們為琪曼麗花和蘇吉亞草,它們生在終年不化的雪峰之上,比雪蓮還要珍貴,大人的朋友如何會中上此毒?”


    “馬掌櫃既然知道它們的來曆,那麽這君心草您一定......”


    馬掌櫃搖搖頭,“小人不瞞大人,這蘇吉亞草就算是在西域也極為罕有,因為極少有人能爬上那終年不化的雪峰啊!就算是送上十條人命,也未必能采下一株蘇吉亞草,此草除了能解琪曼麗花之毒外,還能驅邪避祟,使人益壽延年,常人若能采下一株獻給西域的君主,那麽得到的賞賜足夠他幾世都受用不盡......”言下之意便是他如果有這種草的話,還在這裏辛辛苦苦開這藥店幹什麽。


    楊牧雲聽得鬱悶不已,不過是一味用來解毒的藥物而已,卻被這馬掌櫃恨不能把它說成此物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的天界仙品了。


    “沒有就是沒有,我又不會訛你,故弄玄虛,說白了還不是沒有?”楊牧雲一邊忿忿的嘀咕著一邊出了這間帶有異域風情的藥店,看都不看神態恭謹送他出來的馬掌櫃一眼。


    眼見日已過午,藥草還沒著落,這如何回去跟皇上交代,楊牧雲看見路邊有一間小酒館,覺得肚中也有些餓了,便踱進去想要吃些東西。


    因為晌午已過,小酒館裏人不多,他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隨意點了幾個菜,要了一壺酒自斟自飲起來。


    估摸著京城裏的藥店藥鋪快走訪遍了,還沒有君心草的一丁點兒消息,楊牧雲細細思量著下一步該如何去做,陡然覺得自己的肩膀好像被誰拍了一下,驀然回首,一張異常俊美的麵孔映入眼簾。


    “寧公子?”他不禁怔了怔。


    “哈,果然是楊兄。”寧祖兒一笑,撩起襟袖瀟灑的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楊牧雲招呼著店家再添置一副杯筷,這小酒館隻有夫妻兩人,平時也沒有什麽大人物來此,見楊牧雲一身穿戴不凡,店主自然殷勤備至,滿臉堆笑的捧來一副杯筷,又將酒壺裏的酒蓄滿。


    “你沒有回錦衣衛都指揮使司衙門麽?”楊牧雲在他麵前的酒杯裏斟滿酒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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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急,馬大人隻道我還宮裏等著覲見皇上,因此不會派人來尋我,”寧祖兒笑著端起酒杯,“我的劍被人削斷了,總得找個地方請工匠鑄接一下。”


    “這我倒忘了,你的劍是隨身攜帶用慣了的,不像我,一直沒有一件趁手的兵器,很多時候隻能赤手空拳去應付。”楊牧雲歎道。


    “那等這把劍鑄接好了,我送給楊兄如何?”寧祖兒微微一笑說道:“雖然不是什麽神兵利器,但好在比一般刀劍要強得多。”


    “君子不奪人所愛,”楊牧雲也端起酒杯,和寧祖兒的酒杯輕輕一碰,“再說我習慣用刀,寧公子的好意我隻能心領了。”


    兩人相視一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小酒館的酒不怎麽好,入口辛辣異常,寧祖兒的劍眉一蹙。


    “這酒比起王府的可差遠了,”寧祖兒微微搖首說道:“色澤不勻,味道不醇,入口光剩下辛辣了。”


    “哦?”楊牧雲看著他道:“王府的酒你也喝過?”


    “不瞞楊兄,”寧祖兒抹了一下嘴角的酒漬,“我正是剛剛從王府過來。”


    “你碰見王爺了?”楊牧雲說道:“他倒是好興致,請寧公子你過府去飲酒。”


    “倒不是王爺興致好......”寧祖兒笑了笑,將自己從薑家鐵鋪出來,如何偶遇柳雲惜,跟蹤她被其發現,以致交手,直到碰見王爺的種種情事跟他說了一遍。


    “這麽說柳雲惜便是昨日萬安寺白塔中欲要行刺皇上的那位蒙麵女刺客?”楊牧雲麵色凝重的問道。


    “確然無疑,”寧祖兒點點頭一臉肅然的說道:“當時她臉上雖蒙著麵紗,但身姿、武功手法卻瞞不過我的眼睛。當時要不是你夫人將皇上推開,現在躺在太醫院的就不會是那位釋迦堅讚國師了,”嘴角微微勾了一下,眼中帶著一絲莫名的笑意,“那位大國師可是對你夫人一往情深呐!”


    “人家是出家人,寧公子萬不可如此說。”楊牧雲擺擺手。


    “藏地的僧人與中原的和尚不同,”寧祖兒的眉尖挑了一下,“他們是可以娶妻生子,過俗世的生活的。”


    “唔......”楊牧雲不想糾纏這個話題,轉而說道:“你既已知柳雲惜便是行刺皇上的人,為何不趕快回衙帶人將她拿住?”


    寧祖兒一句話就使楊牧雲陷入了沉默,“因為我不知道她跟王之間的關係。”


    “她跟王之間看起來關係很親密,”寧祖兒眼神變得深邃起來,“我看得出,王很喜歡她。”


    “你認為是王指使她這樣做的?”楊牧雲試探著問了一句。


    寧祖兒搖搖頭,眯起了眼睛說道:“這很難說,起碼王有這樣的動機,”聲音微微頓了一下,變得越發深沉:“楊兄你想想,皇上沒有子嗣,隻有王一個弟弟,如果皇上出了意外,誰最有可能繼承皇位?”


    楊牧雲登時感覺渾身一涼,猶如兜頭被人潑了一身冷水。寧祖兒說的很有道理,依他觀察柳雲惜與王之間甚密的關係,無論柳雲惜是不是受王指使,王本身都難脫幹係,畢竟如果皇帝不在了,他將是最大的受益者。


    “如果我帶人去抓她,她一口咬定是王指使,那麽王即使是清白的,他也很難洗清。”寧祖兒一言道出了他心中最大的顧忌。


    “所以之前你撞破了她的秘密,她欲殺你而後快,而自從碰見了王,她就變得有恃無恐起來。”楊牧雲眼睛盯著他一字一句的說道。


    寧祖兒點點頭。


    “我要去找她。”楊牧雲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你想去抓她?”寧祖兒問道。


    “不,我這裏有一件事需要她幫我解決......”楊牧雲把釋迦堅讚所中的毒跟寧祖兒說了一遍,末了說道:“太醫院禦藥庫和全京城的藥店幾乎都找遍了,沒有能解得了釋迦堅讚國師所中之毒的藥物君心草......”


    “你想問她去要?”


    楊牧雲下巴輕點了一下,“畢竟石蘿花之毒是她下的,解藥還得落到她身上去找。”


    “但是她如果沒有解藥呢?”寧祖兒說道:“或許她即使有就是不肯給你拿出來,你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楊牧雲笑笑,“我現在又沒去找她,又怎會知曉?”


    ......


    “這便是王爺的王府麽?”楊牧雲眯著眼睛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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