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蕖早己下降著地,這會兒他趕緊跑到兩人中間,瞼色鐵青。“學院禁止我們用法術決鬥。你們都清楚院規,此事就此平息吧!”


    格得與賈似珀呆立無語,因為他們確實都曉得柔克的規矩,他們也明白,費蕖的行為出於友愛,他們兩人則是出自怨恨。他們的憤怒隻稍稍停歇,並沒有冷卻。隻見賈似珀向旁邊挪動一點點,好像隻希望讓費蕖一個人聽見似地,冷冷微笑說:“你最好再提醒你的牧羊朋友,學院的規定是為了保護他。瞧他一臉怒容,難道他真的認為我會接受他的挑戰?跟一個有羊騷昧的家夥,不懂‘高等變換術’的學徒決鬥?”


    “賈似珀,”格得說,“你又知道我懂什麽了?”


    頃刻間,在沒有人聽見格得念了什麽字的情形下,格得就憑空消失了。他站立的地方,有一隻隼鷹在盤旋,並張開鷹小嘴尖叫。頃刻間,格得又站在晃動的燭光中,雙目暗沉沉地盯著賈似珀。賈似珀先是驚嚇得後退一步,但現在他隻聳聳肩,說了兩個字:“幻術。”


    其他人都竊竊私語。費蕖說:“這不是幻術,是真正的變換身形。夠了,賈似珀,你聽我說--”


    “這一招足夠證明他背著師傅,偷窺《變形書》。哼,就算會變又怎樣?放羊的,你再繼續變換呀。我喜歡你為自己設下的陷阱。你愈是努力證明你是我的對手,就愈顯示你的本性。”


    聽了這番話,費蕖轉身背對賈似珀,很小聲對格得說:“雀鷹,你肯不肯當個男子漢,馬上停手,跟我走--”


    格得微笑往視他的朋友,隻說:“幫我看著侯耶哥一會兒,好嗎?”他伸手把原本跨乘在肩頭的小甌塔客抓下來,放在費蕖手中。甌塔客一向不讓格得以外的任何人觸摸,可是這時它轉向費蕖,爬上他的手臂,蜷縮在他肩頭,明亮的大眼一直沒離開過主人。


    “好了。”格得對賈似珀說話,平靜如故:“賈似珀,你打算表演什麽,好證明你比我強?”


    “放羊的,我什麽也不用表演。不過我還是會,我會給你一點希望,一個機會。嫉妒就像蘋果裏的蟲一樣啃蝕著你。我們就把那條蟲放出來吧。有一次在柔克圓丘上,你誇口說弓忒巫師不隨便要把戲。我們現在就到圓丘去,看看不耍把戲的弓忒人都做些什麽。


    看完以後,說不定我會表演一個小法術讓你瞧瞧。”


    “好,我倒要瞧瞧。”格得回答。他暴烈的脾氣稍有侮辱的跡象就爆發,其他師兄弟平常已習慣,所以此時反而訝於格得的冷靜。費蕖卻不驚訝,而是越來越擔心害怕。他試著再度斡旋,但賈似珀說:“費蕖,快撒手別管這件事了。放羊的,你打算怎麽利用我給你的機會?你要表演幻術讓我們看嗎?還是火球?還是用魔咒治愈山羊的羊皮癬?”


    “你希望我表演什麽,賈似珀?”


    年紀較長的少年聳聳肩說:“我什麽也不感興趣,不過既然如此,你就召喚一個亡靈出來吧。”


    “我就召。”


    “你召不出來的,”賈似珀直視格得,怒氣突然像火焰般燃燒著他對格得的鄙視。“你召不出來,你不會召喚,又一直吹噓……”


    “我以自己的名字起誓,我會召喚出來!”


    大家一時之間都站著動也不動。


    費蕖使盡蠻人,想把格得拉回來,可是格得卻掙脫他的拉力,頭也不回,大踏步走出院子。原本在大家頭上舞動的假光,已然消失淡之。賈似珀遲疑一秒鍾,尾隨格得去了。


    其他人零零散散跟隨在後,不發一言,又是好奇,又是害怕。


    柔克圓丘的陡然向上攀升,沒入月升前的夏夜黑暗中。以前曾有許多奇術在這山丘施展過,因此氣氛凝重,宛如有重量壓在空氣中。他們一行人聚攏到山麓時,不由得想到這山丘的根基多麽深遠,比大海更深,甚至深達世界的核心中那團古老、神秘、無法親睹的火焰。大家在東坡止步,山頂黑壓壓的草地上方,可以瞧見星鬥高懸,四周平靜無風。


    格得往坡上爬了幾步,稍微離開眾人,便轉身以清晰的聲音說:“賈似珀!我該召喚誰的靈魂?”


    “隨你喜歡。反正沒人會聽你的召喚。”賈似拍的聲音有點顫抖,大概是生氣的關係。


    格得用挖苦的口氣回道:“你害怕了?”


    就算賈似珀回答,他也不會仔細聽,因為他已經不把賈似珀放在心上了。站在柔克島這個圓丘上,怨恨與怒火已然消逝,代之而起的是十足的把握。他犯不著嫉妒任何人,此時此刻站在這塊幽暗著魔的士地上,他知道自己的力量比以往都更為強大,那股力量在他體內充塞,讓他幾乎無法抑製而顫抖。他知道賈似珀遠不及他,或許他隻是奉派在今晚將格得帶裏到此處;他不是格得的對手,隻是成全格得命運的一個仆人。腳底下,格得可以感覺山根直入地心黑暗,頭頂上,他可以觀望星辰乾爽遙遠的閃爍。天地間,萬物均服膺於他的指揮及命令。他,立足於世界的中心。


    “你不用怕,”格得微笑說:“我打算召喚一個女人的靈魂。你不用怕女人。我要召喚的是葉芙阮,《英拉德行誼》中歌頌的美女。


    “她一千年前就死了,骸骨躺在伊亞海的深處。再說,可能根本沒有這麽一個女人。”


    “歲月與距離對死者有關係嗎?難道詩歌會說謊?”格得依舊有點譏諷。他接著又說:


    “注意看我兩手之間的空氣。”他轉身離開眾人後立定。


    他以極為緩慢的姿勢伸展雙臂,那是開始召靈的歡迎手勢。接著他開始念咒。


    他念著歐吉安書中召喚咒語的符文,那是兩年前或更久以前的事了,那次之後他再也沒有看過那些符文。當時,他在黑暗中閱讀;現在,他置身於黑暗中,仿佛回到那天晚上,把展開在麵前的書頁符文,重新讀過一遍。不同的是,這次他看得懂所讀的東西,不但可以一字一字大聲讀出來,而且還看見一些記號,曉得這個召喚術必須融合聲音和身、手的動作,才能運行。


    別的學生站著旁觀,沒有交談、沒有走動,隻有些微發抖--因為**術已經開始施展了。格得的聲音原本保持輕緩,這時變成深沈的誦唱,但大家聽不懂他唱的字是什麽。接著,格得閉嘴靜默。突然,草地間起風了。格得跪下,大喊出聲,然後他俯身向前,仿佛以展開的雙臂擁抱大地。等他站起來時,緊繃的手臂中似乎抱著某種陰暗的東西,那東西很重,他費盡力氣才站了起來。熱風把在山丘上黑壓壓的青草吹得東倒西歪。如果星星還閃爍著,也沒人看得見了。


    格得兩唇間,先是念著咒語,念完後,清清楚楚大聲喊出來:“葉芙阮!”


    “葉芙阮!”他再喊一次。


    他剛舉起來的那個不成形的黑團,一分兩半。黑團碎裂了,一道紡綞狀的淡淡幽光在格得張開的雙臂間閃現。那道幽光隱約呈橢圓狀,由地麵延伸到他手舉的高度。在那個橢圓狀的微光中,有個人形出現了片刻:是個高挑的女子,正轉頭回顧。她的容貌很美,但神情憂傷,充滿恐懼。


    那靈魂隻在微光中出現刹那,接著,格得雙臂間那道灰黃的橢圓光越來越亮,也越來越寬,形成地麵與黑夜間的一條縫隙,世界整個結構的一處裂口。裂縫中閃現出一道刺眼的強光,在這明亮畸形的裂縫中,有一團像黑影塊的東西攀爬著,那東西又敏捷又恐怖,倏地便直接跳到格得的臉上。


    在那東西的重量撲擊之下,格得搖搖晃晃站立不穩,並惶急嘶吼一聲。甌塔客在費蕖肩頭觀看,它本不會發聲,這時竟大叫出聲,並跳躍著好像要去攻擊。


    格得跌倒在地,拚命掙紮扭打。世間黑暗中的那道強光在他上方加寬擴展。一旁觀看的男孩都逃了,賈似珀跪伏在地,不敢正現那道駭人強光。現場隻有費蕖一人跑到他朋友身邊,因此隻有他一人見到那團緊附著格得的黑塊,正撕裂格得的筋肉。它看起來就像一隻黑色的怪獸,大小如幼兒般,隻是這幼兒似乎會膨脹縮小,而且沒有頭也沒有臉,隻有四隻帶爪的掌,會抓又會撕。費蕖嚇得嗚咽抽垃,但他仍然伸出雙手,想把格得身上那東西拉開。但就在他碰著那東西之前,身體就被鎮縛住,不能動彈了。


    那道刺眼難耐的強光逐漸減弱,世界被撕裂的邊緣也慢慢閉合。附近有個聲音,說話輕柔得宛如樹梢鈿語或噴泉流淌。


    星光恢複閃爍,山腳的青草被初升的月亮照得發白,治愈了黑夜,光明與黑暗的平衡呈現複元與穩定。那隻黑影怪獸不見了。格得仰麵橫躺在地,手臂張開,彷佛還保持著歡迎與召魂的姿勢。他的臉被糾染黑,衣服有很多汙漬。甌塔客蜷縮在他肩頭顫抖著。他上方站著一位老人,老人的鬥篷在月色中呈現蒼白的微光:原來是**師倪摩爾。


    倪摩爾手杖的尾端在格得胸膛上方旋轉,發出了銀光。它一度輕觸格得的心髒,一度輕觸格得的嘴唇,同時,倪摩爾口中還念念有辭。不久,格得動了一下,張開嘴唇吸氣,**師這才舉起手杖,放到地上。他垂下頭,倚著手杖,樣子沈重得仿佛幾乎沒有力氣站立了。


    費蕖發現自己可以行動了。他環顧四周,看到召喚師傅與變換師傅也己經到場。施展宏大巫術時,不可能不驚動這些師傅,而且必要時,他們也自有辦法火速趕到。隻不過,沒有人比**師來得快。這時,兩位師傅已經派人去尋求協助。來者有的陪伴**師離開,有的(費蕖是其中之一)把格得抬到藥草師傅那裏。


    召喚師傅整夜待在圓丘守候監視。剛才,世界在這個山腳下給撕開了,如今卻沒有任何風吹草動:沒有黑影會趁著月色,匍伏到這裏來尋找裂縫,以爬回自己的疆域。那黑影躲過了倪摩爾,也避開了法力無邊、環繞保護柔克島的咒語城牆,但它現在就在人間,在人間的某處藏匿著。假如格得當晚喪命,它可能早就想辦法找到格得開啟的那扇門,追隨他進入死亡之境,要不就是偷偷溜回它原來的什麽地方;為此,召喚師傅才在圓丘邊守候。但格得活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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