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慚英勒住馬頭,向南眺望。


    南邊是大暠三都之一的留都承天。


    “少主,前麵就是承天了,”封不貴策馬到呂慚英身邊,“五堂七派的人已經等了我們數日,我們是不是先去和他們會麵?”


    “不用,讓他們繼續等著吧。”呂慚英驅馬奔進承天城的白澤門,“承天城的瓦肆勾欄,聞名天下,現在不去好好享受玩樂,等見了那群迂腐無趣之人,就脫不開身了。如果你怕開罪了他們,就先去跟他們見麵吧,就說我在路上碰到了些麻煩,耽誤了行程。”


    封不貴苦笑一聲,策馬跟在呂慚英馬後,然後與他分別朝不同的方向奔去。他知道呂慚英的玩性很重,在沒有玩盡興之前,恐怕都不會理會五堂七派的人。因此為了顧及五堂七派的顏麵,他必須前去跟他們見個麵。


    但封不貴沒有想到的是,這次呂慚英足足在承天城裏玩了三天三夜,才帶著一身的酒氣,去跟五堂七派的人會麵。


    但封不貴更沒想到的是,讓呂慚英來與五堂七派的眾人見麵的人,還是一個藝妓。


    藝妓是承天的特色,就好像終年無風是應天的特色一樣。放眼天下,隻有應天終年無風,隻有承天的藝妓永遠隻賣藝不賣身。


    承天是大暠的留都,始建於高祖十年。當年高祖東巡,駕臨宛城。宛城就是現在的承天。那時候宛城有一位極善歌舞琴藝的名妓。名妓名為端小楠,是大暠朝唯一一個被史官載入史冊的藝妓。她以一曲落紅淚,一首紅顏歌,一支鳳仙舞,讓高祖三月不理朝政。


    於是高祖把宛城改為承天,興建宮殿三千,與應天南北呼應,取的是應天承命的意思。


    《大暠書?高祖本紀》記載:“十年秋,高祖幸宛城,樂而忘返,乃改宛城為承天。至二十四年八月十四,高祖崩於承天極樂宮,其間一十四年,帝未曾離承天一步,而天下亦太平無事。”


    呂慚英對這段曆史很感興趣,端小楠區區一個藝妓,她究竟有什麽樣的魔力,能讓一個開國之君如此著迷?呂慚英不知道,整個大暠也不會有人知道,因為當年的事,隻有當年的人才會真正知道其中的原委曲折。


    不過雖然當年的端小楠已不複可見,但她的落紅淚,紅顏歌和鳳仙舞還是流傳了下來。而且分別流傳給了現在的承天三大名妓。


    現在的承天三大名妓遠不如當年的端小楠,畢竟端小楠集琴藝歌舞三絕於一身,三大名妓卻要合起來才能湊齊這三絕。


    而三絕當中,歌絕為最。


    三絕中的紅顏歌,當世隻有段鈺鈺一人能唱,僅憑這一點,她就可以位列承天三大名妓之首。


    呂慚英這次來承天最想做的,就是聽段鈺鈺唱一回紅顏歌。


    可是段鈺鈺輕易不會開口唱歌,她願意唱時,歌樓下沒有一個人也會唱,不願意唱時,你就算用刀架在她的脖頸上,她也不會唱一句。


    而且段鈺鈺隻在她的歌樓裏唱,其它的地方就是皇帝降旨讓她去唱,她寧願抗旨,也決不會去唱半句。


    這些呂慚英都知道,他雖然喜好玩樂,但每次做事,事先都會做好萬全的準備。


    因此他一進白澤門,就直奔段鈺鈺的歌樓而去。


    可呂慚英沒想到的是,要進段鈺鈺的歌樓,居然還要提前預訂好席位!


    雖然段鈺鈺的紅顏歌妙絕天下,可大哥大姐們,天知道她哪天會唱這個歌啊!你們這樣死等真的好嗎?


    呂慚英很是無奈,但他也沒有別的辦法。預訂吧,現在預訂,三天後的晚上就可以進去了。呂慚英人生第一次嚐到了等待的滋味,從來都是別人等他,他沒想到自己也有要等人的一天。


    等待總是漫長和無聊的,對呂慚英來說更是如此。


    呂慚英決定去承天城裏逛一逛,雖然這樣會有碰上五堂七派中人的風險,但等待所產生的痛苦,實在讓他別無選擇。


    承天城雖然是三都之一,但其實可去的地方並不多,因為承天三分之一的地界都是皇家宮殿,對於一般人來說,那裏是永遠的禁地。


    呂慚英把馬寄存在離歌樓一裏遠的馬廄裏,騎馬畢竟太招搖了,而且承天的人口繁多,大小街道都是“人如潮水馬如龍”,走路比起騎馬,實際上更加方便。


    雖然暫時聽不了段鈺鈺的紅顏歌,但呂慚英也沒想著去見識其餘的兩絕,因為他覺得如果不先聽一回紅顏歌,那其餘的落紅淚和鳳仙舞也不必聽,不必看了。


    所以呂慚英開始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閑逛起來。


    承天的街道都鋪著青灰色的地磚。uu看書.ukashu.cm 這種地磚是用一種特殊的粘土燒製而成,具有滲水的功能。承天地處南方,濕熱多雨,如果沒有這些可以滲水的地磚,承天一年中將會有大半的時間充斥著混濁的積水。


    天色忽然凝重了許多,淅瀝的小雨徐徐地從灰蒙的天幕裏落下。


    呂慚英頂著雨,踏著青灰色的地磚,繼續走著。


    他看到無數的雨滴滲入地磚,在地磚下連成了一大片流動的脈絡。


    沒過多久,雨停住了,地磚下的流動的脈絡也隨之消失的無影無蹤。


    呂慚英走進路邊的一間酒館,要了一瓶上好的秋露白和幾樣下酒的小菜。


    呂慚英是個奇怪的人,有雨時在街上亂走,不找地方避雨,雨停了,反而找了個酒館,喝起了悶酒。


    幾杯酒下肚,呂慚英的臉漸漸紅了起來,他的酒量不怎麽好,但他卻特別喜歡喝酒。所以他每回喝酒,必定都會大醉。他其實也喜歡喝醉的感覺,因為喝醉之後,平時不敢做的事,都可以做,不敢說的話,都可以說,事後不管自己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傷害了別人,把責任都推給那該死的酒就行了。


    於是呂慚英喝醉了,但他喝醉之後不會睡覺,隻會滿大街地亂走。


    醉眼朦朧中,呂慚英把承天城走了個遍。他發現承天城是一個循環的圓形,從一個地方出發,以為離那個地方越來越遠,其實是離得越來越近。


    承天城好像是一切的開始,同時又好像是一切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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