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瞬間,謝旌文就明白東窗事發了。


    隻是他實在不明白,他從醫院回來已經過了這麽長時間,父親和謝洛白怎麽又找上門來?除非,從一開始,謝洛白“好心”安排車子時就藏了後招。


    在替穆騰做這件事的時候,謝旌文已經把事情的每一個細節都在腦中過了無數多遍,確保萬無一失,才動的手。


    然即便占盡先機,還是事敗了。


    拋開其他的客觀因素,謝洛白足智近妖的本事讓謝旌文胸中積攢多日的不平一下竄了出來,趁著溫夫人衝上來護住謝旌文大聲詢問發生了何事的當口,他凝神控著輪椅往後退了幾步,見護兵們還要上前,謝旌文發出一聲嘶吼,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謝洛白的方向。


    “阿爸,都是他,殺了我的靠山,拔除了我的羽翼,教唆令文製造車禍讓我成為廢人!我之所以有今天,都是謝洛白一手造成的!要不是他逼得我沒了退路,我怎麽可能幹這樣的事?他野心膨脹,是謝家的災星禍水,謝洛白再不除,我們謝家就要完了!”


    曾幾何時,謝信周對謝洛白同樣抱存敵意,一度要把重心轉移到兩個親子身上。謝令文還好,謝旌文完全是阿鬥扶不上牆,而一直被其懷疑揣測的外甥夫婦,卻在一次又一次中化解了虞園和軍政府的危難。


    人心都是肉長的,更何況謝信周亦是稱霸一方的英豪,自然不缺乏審人度勢知錯就改的能耐和氣度;加之現在鐵證麵前,謝旌文還如此狡辯,這讓謝信周的情緒已經不用失望二字來形容。


    謝信周怒火中燒。


    “孽子,做了錯事還不知悔改,我真後悔生了你!當初的車禍怎麽隻讓你癱瘓?死了才幹淨!”


    天底下的父母哪有讓自己的孩子死的?!


    聞言,謝洛白也覺得舅舅氣頭上有些過了;而溫夫人更是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丈夫;至於謝旌文,因為這句冷漠的話語,也徹底澆熄了心底最後一絲掙紮和良知。


    彼此靜默間,謝旌文忽然惡狠狠地大笑出聲。


    “謝信周,多行不義必自斃!你老眼昏花、是非不分,有的是地獄撒旦來收你!你還沒死,我怎麽舍得離開,我倒是要看看,最後到底是誰來求誰!”


    說完,不知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謝旌文笑聲越發放肆。他的表情透著一種詭異的猙獰,陌生得恍若重新換了一個人,加之這惡毒的詛咒,以至於場中的謝信周夫婦好半天都沒有回神來。


    謝洛白凝眉將他望著,表情有些若有所思。終於謝信周回過神來,一腳踢翻了謝旌文坐著的輪椅,喝令左右護兵把他扔到牢中,這場紛爭才些微告一段落。


    “瘋了,瘋了!”


    溫夫人追出去兩步,雙肩一垮停在門檻上。


    “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


    她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謝信周麵前,欲問個清楚明白,謝信周已是精疲力竭無力應付,直到傭仆稟報謝令文和溪草來了,謝信周這才疲憊地擺擺手。


    “讓溪草和你說!”


    說完他飯也沒吃,起身就走出去,得知他要往三姨太居住的點翠軒過去,溫夫人瀕臨崩潰的情緒再也掩不住,便是謝令文也露出微詞情緒。


    在謝信周的藥被丁香遭人設計不小心混入毒藥,其中毒之後,溫夫人好不容易才把他從三姨太的點翠軒請回來;而現在自己最需要安慰的時候,謝信周卻還是要去會其他女人,怎不讓人失望?


    隻有謝洛白和溪草知道,謝信周去點翠軒並非紅袖添香自尋清淨,他乃是為了處理妄自離家私奔的幼女謝明苒。雖然白日向謝信周坦言前後時,溪草也曾幫謝明苒求過情,可謝信周一句他自有分寸,便把溪草堵得啞口無言。


    如今,溫夫人母子再度生出誤會,溪草和謝洛白也不好出言置喙。彼此寒暄了一會,謝洛白和謝令文急著去處理機密文件流失產生的衍生問題,溪草則屏退左右,扶著溫夫人移至後院的偏廳,招呼傭仆去準備一些清淡爽口的小菜,這才和她在軒窗前的長榻前坐了。


    溫夫人盯著窗外唯一一株打著花苞的雪梅,情緒已經漸漸冷靜下來。


    她跟謝信周做了二十餘載的夫婦,彼此性格已是再明白不過,而謝旌文是她懷胎十月誕下,生為彼此的第一個孩子,更是傾注了諸多心血,如今,這一個二個,卻都變成了最屬下的陌生人,讓溫夫人很是困惑。


    可她終究不是尋常女子,她也曾如溪草,陪伴謝信周左右曆經華夏風雲突變,隻是這些年蓉城的平安繁盛讓其漸漸惰怠政事,把重心移向了虞園後宅。


    現在想來,真是眼皮子淺啊!


    這一退讓,雖說謝信周後宅的女人未能取代她從前的地位;可卻在根本上讓位了對孩子們的培養和引導,從根本上,也是身為母親職責的缺失……


    如今,父子今日爆發的爭鋒相對,可看出事態已經沒有轉圜餘地,溫夫人也明白謝旌文一定幹了什麽無法挽回的事。


    而在虞園內憂外患的時候,她竟然安享清閑,龜縮在虞園自得其樂,作為大帥夫人,儼然失職了。


    “溪草,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和我說吧。”


    她抬起眼皮,那波瀾不驚的平靜眼神,讓溪草想起了她和謝洛白,初至虞園時家宴上彼此的初見。


    溪草從丫鬟手中接過湯盅,執起蓮花紋樣的銀勺給她盛了一碗。


    “舅母,先喝碗湯溫溫身子。”


    溪草在主宅中一呆就呆了兩個時辰,等回到凝碧閣時,已是星升月懸,推開被暖橘色燈光籠罩的起居間,一眼就看到謝洛白哄著兩個孩子在等他。


    隻見謝洛白穿著襯衫,一左一右抱著兩個孩子在房間中慢慢踱步,而左手臂的長纓已經闔目睡得香甜,唯獨右手臂的長安還睜著一雙眼睛咕嚕嚕再轉,聽到開門的聲音,小嬰兒偏頭一看,認出是溪草,便鬼精靈地“啊啊”叫出聲來。


    溪草噗嗤一笑,見她倚在門邊半天不過來,謝洛白佯做惱怒。


    “還不過來接一個,這兩個孩子,什麽時候給慣成了落地響,一放床上就大喊大叫,簡直比千軍萬馬還讓人頭疼!”


    溪草上前抱起女兒。


    “怎麽這麽晚了還不把孩子送到育嬰室,今日打算親自帶孩子了?”


    謝洛白輕手輕腳把長纓放回床上,見孩子終於沒有哭,明顯鬆了一口氣,有些得意地道。


    “是姆媽舍不得離開孩子,前麵幾分鍾才走,從進了凝碧閣就抱著孩子們不肯放手。我就奇了怪了,現在看,這兩個小鬼果然人見人愛,再不多抱抱,將來一眨眼長大,他們阿爸的樣子都記不得了。”


    男人細膩起來,也有念想和遺憾,溪草先想打趣天天和孩子們見麵,怎會出現那種狀況;而後忽然捕捉到什麽,不禁抬頭。


    “難道你又要去打戰了?莫非……”


    她咬著嘴唇,有些艱難地吐出心中的猜測。


    “莫非這次時間會有點長?”


    謝洛白收起笑,表情有些凝重。


    “還沒有部署,不過情況有些不妙。”


    原來機密文件泄露後,雖說追回了文件,可誰能保證偷盜之人有無備份,一開始謝洛白就單線聯係了安插在日本軍中的探子積極應對,那邊尚不知情況如何,卻收到了東北戰場上,胡金瑜連吃敗戰的消息。


    “戰場上,勝敗乃兵家常事,金瑜一介英豪,我也並不擔心,隻是聽聞日本人手段卑劣,竟向東北軍飲用的水源中投放了病毒,很多士兵和百姓不幸中招,疾病肆虐之處,無人生還,日本人鑽了空子,已經攻陷了黑水、灞縣等城郭。隻是他們手段殘忍,又難登台麵,戰場上的消息直到現在仍被封鎖,連日方的軍方記者,也沒有登報。戰況,不是很樂觀。”


    溪草氣得發抖,袖下的手不禁緊緊握起。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人生的起落早讓溪草切身體會到這八個字的含義,可是沒有哪一刻,她那樣地憤怒和絕望!


    “一定要暴露在國際輿論之中,而且防疫和疾控也不能落下!”


    長安孩童心性,還看不懂父母表情的凝重,見大人們都隻顧著說話不理她,揮著小胖手扯了扯溪草的頭發。


    謝洛白把小妻子的頭發從女兒的手中解救出來。


    “這些都要做,我隻是擔心新聞傳播的速度趕不上他們投放病毒的效率。令文已經報告了淮城方麵,等明天淮城那邊回話,我再和舅舅商量。”


    這話題實在沉重,以至於說完這句話,夫婦二人都沉默了幾秒,溪草試著轉移話題,故作輕鬆問。


    “姆媽今日怎麽呆得這麽晚,她不是一直提倡早睡早起,要睡夠美容覺嗎?”


    “也是多少聽到大宅那邊的風聲,有些心緒不寧。”


    謝洛白也換了輕鬆的口吻,可接下來的話,讓氣氛又凝固了。


    “這次上戰場,我打算安排你和姆媽,明苒還有兩個孩子去美國!”


    這內容太過跳躍,繞是溪草反應飛快,也有些一時接受不了。


    “戰場在東北,離江南的蓉城千裏之遙,應該沒有必要去那麽遠吧?”


    謝洛白搖搖頭。


    “亞曆克斯隱患不除,讓你們再留在這裏我不放心,而歐洲是他的老巢,明苒斷不能再去,思前想後還是美國最合適。她繼續求學,你們彼此照顧我也放心。”


    謝洛白考慮得太過周全,而他的表情又太過嚴肅,說明事態已經嚴重得有些脫離想象。


    見女兒咬著手指不明所以地望著自己,溪草心亂如麻。


    “左右還有一段時間,到時候再說吧。”


    分別的話題,注定不會輕鬆。


    夫婦二人又閑聊了幾句,這才熄燈歇下。這一夜,長纓和長安和父母擠在同一間臥室,聽著兩個小嬰兒發出的綿長呼吸,謝洛白在小妻子的額上落下一個吻。


    “長纓長大還要子承父業,我還要親手把長安嫁出去,餘生咱們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第二天早晨,溪草和謝洛白才給兩個孩子洗了澡,黃珍妮就一臉莫諱地走進來。


    “二爺,少夫人,點翠軒那邊傳來消息,四小姐被禁足了;雖然沒有傳出什麽大動靜,可聽說點翠軒昨晚的燈光亮了一宿,一頓罰注定是免不了了。”


    “做錯了事,受點罰算什麽!”


    謝洛白不以為意,拿爽身粉給孩子撲。


    “隻要不被綁去嫁人,咱們就不用插手。老大不小的人的,不長點教訓以後還會犯迷糊。”


    把長纓弄好,又給女兒撲爽身粉,黃珍妮看著謝洛白熟練麻利的動作,不禁有些失神,謝洛白後麵的話完全就沒有聽進去,直到對方又重複了一遍,黃珍妮才猛然回過神來。


    “呃,謝旌文啊,啊,二爺沒有讓我留意大少帥啊,不過他既被關到了牢中,那麽多人盯著,二爺放心,量他也翻不出什麽花樣!”


    聞言,謝洛白動作一頓,蹙眉道。


    “我沒有吩咐你,那定是吩咐小四或者何湛了。”


    話畢,他便打算讓傭人把二人找來,注意到黃珍妮麵露尷尬,溪草拉住謝洛白。


    “有什麽要緊事去辦公室談,兩個孩子在這,吵吵嚷嚷的,萬一一會又哭又鬧,反而打擾你們正事。”


    謝洛白也反應過來,溪草早就和他提過黃珍妮和何湛最近看著有些不對。他把金嬤嬤和桑姐叫進來,朝黃珍妮點了點下巴。


    “還沒吃早餐吧,一起吧。”


    黃珍妮鬆了一口氣,為了避免不自在,溪草很自然地就把話題引到了虞園昨日的文件失竊案上。


    在溪草向謝信周言明了亞曆克斯的身份後,謝信周卻沒有第一時間派人抓捕,溪草這才知曉原來亞曆克斯是英國伯德家的爵士,持有英國女王的特發護照,英方背景強大。


    三人正在討論亞曆克斯的行為是否有英方的指使,前麵跌跌撞撞跑進一個傭人,見到謝洛白和溪草,整個人都不利索了。


    “不好了,二爺、少夫人,大帥突然暈倒了,把包醫生請來,卻發現他高熱不退,據三姨太形容,昨晚開始就上吐下瀉了幾次,有點像染上時疫的症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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