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算不上親密朋友的聚會,因馮黛媛一直心不在焉,而溪草也有意避嫌,隻兩個小時便接近了尾聲。


    去結賬的時候,亞曆克斯才發現溪草已經命鄭金花提前付好了。


    “這怎麽好意思,哪有先生請客讓女士付賬的道理,若讓我父親知道,一定責怪我不像個地道的英國紳士。”


    他從錢夾中飛快抽出幾張鈔票,說罷就要遞給鄭金花,被溪草婉拒。


    “這裏是華夏,講究入鄉隨俗,也提倡一個地主之誼。雖然我到蓉城也不過月餘,可對於家鄉遠在異國的亞曆克斯先生,卻是土生土長的華人;再說你幫了我不少忙,本應是我邀你到府上做客,可司令出征,我們一家又客居虞園到底不便。所以這次,還請亞曆克斯先生不要客氣。”


    這番話說得妥帖,倒是讓亞曆克斯生出不出拒絕之意,他爽快地把鈔票放回錢夾,笑道。


    ‘那下一次我再單獨請少夫人吃飯,還請少夫人屆時一定賞臉。”


    溪草點頭應允。


    “若二爺那時候已凱旋而歸,你不介意我帶上他一齊赴宴吧?”


    亞曆克斯微笑。


    “那是自然。”


    他們兩個,一個來意詭秘,一個探究心甚,注定今後的交集不會簡單。又寒暄了幾句,幾人起身離開餐廳。


    馮黛媛今日是和溪草一起乘車過來的,而亞曆克斯則是坐黃包車而來。分別的時候,溪草禮貌道了一句要不要讓司機先送其回去,亞曆克斯剛要開口,忽地頓了一下。


    “那就勞煩少夫人了。”


    小汽車一共有五個車座,來時司機、護兵、鄭金花並溪草和馮黛媛,尚有些擁擠,現在又添了一個亞曆克斯,顯是坐不下了。


    於是溪草決定先讓司機把亞曆克斯送回租住的公寓,自己和馮黛媛去隔壁的咖啡館喝一杯咖啡。


    “那家的櫻桃蛋糕很好吃,栗子糖也不錯,少夫人一定要嚐嚐。”


    吃飯的時候,馮黛媛一直想向溪草多多打探謝令文的消息,卻礙於亞曆克斯在場,很多次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下去。聞言,她歡喜極了,不等亞曆克斯開口就主動承下。


    溪草也算她和謝令文的半個媒人,而且幾次接觸下來,關係也很融洽,有些不好和父母兄姐交流的,完全可以和她說。


    哪知話音剛落,亞曆克斯竟也不打算走了。


    “原來兩位還有第二場,我如果也想陪二位喝一杯,不知是否唐突。”


    馮黛媛以為自己聽錯了。除了對自己糾纏不休的男同學,鮮少見過這樣厚臉皮的人。枉亞曆克斯替自己診病,她一直對他印象不錯。


    而溪草也是明顯一愣。


    可對比馮黛媛不諳世事的排斥,她很快就在亞曆克斯那張過於平靜的麵孔上發現了端倪。


    “莫非發生了什麽事?”


    亞曆克斯表情不變,可出口的聲音卻分外肅然。


    “這周圍的人有些不對,為防萬一,我還是和你們在一起。我知道那間咖啡館有扇後門,如果情況有變,我們就從那裏離開。”


    此言一出,方還滿腦子粉紅泡泡的馮黛媛霎時臉色煞白。


    被施昆施暴的不好記憶浮上腦海,這已經是她從小到大遇到的最大傷害,她實在不敢想象,還會發生什麽比這更嚴重的事。


    過於驚恐的眼神,讓馮黛媛有些六神無主,耳邊亞曆克斯低聲嗬斥,並不動聲色擋在她前麵。


    “不要東張西望!”


    可到底晚了,伴隨一聲尖厲的槍響,亞曆克斯肩膀重重一震,在慣性的作用下,他一個前傾幾要往前栽倒,被溪草和鄭金花一左一右扶住。


    “別管我,先進去咖啡館!”


    亞曆克斯站穩,立即反握住溪草的手,又推了一把呆站在一旁的馮黛媛,就在幾人有些狼狽地衝進咖啡館旋轉的門廳時,幾乎是同一秒,身後的大片玻璃瞬時破碎。


    彼時,咖啡館中尚有三三兩兩的客人分散落座,聞聲先是怔住,待看清四個慌亂闖進的男女時,皆是嚇了一跳。


    聽得那位穿著舊式襖裙的女子,對呆若木雞的侍從喝了一聲。


    “快給警察署打電話。”


    眾人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有往桌下躲避的,有慌不擇路就想衝出門外的,可伴隨襖裙女子一聲低吼。


    “趴在原地別動!”


    眾人再看她飛速地把寬大的袖子往上一捋,飛快地抽下綁在手臂上的手槍,砰砰就往外射擊,一時都僵在原地。


    不知是誰吼了一聲。


    “死人了!打死人了!”


    話音剛落,咖啡廳外一個灰衣短打的男人就栽倒在地,在他身後,亦有一人痛苦地蜷縮在躺倒,腰杆上洞開一個血口,染紅了他按壓的手掌……


    短促的抽氣聲此起彼伏,咖啡館中本還夾雜驚亂的氣氛頃刻變幻,在場人大氣也不敢出,一個個望著舉槍射擊的年輕女子,神色各異。


    因為外場的傷亡,對方明顯忌憚,就在他們猶疑進退不定的當口,咖啡館外槍聲又起。這聲響持續了大約半分多鍾,待一切平靜後,破碎的咖啡館旋轉門被推開,進來一個穿著黑色中山裝眼帶黑框眼鏡的男子。


    “少夫人,是屬下來遲了,您沒事吧?”


    來人是黃珍妮給溪草布置的暗衛,見溪草和亞曆克斯的飯局散了,一行人多少有些鬆懈,還好最後察覺不對,從外麵包抄了襲擊者,把他們一網打盡。


    溪草搖頭,本能地看向剛剛因為驚嚇暈厥過去的馮黛媛,見其在鄭金花救治下已經蘇醒過來,不由鬆了一口氣。


    “亞曆克斯先生中了槍,快送他去醫院!”


    “不,我沒事。”


    亞曆克斯走上前,溪草才發現他中彈的位置沒有半點血跡。


    “少夫人,沒想到你槍法這樣好。”


    “你穿了防彈衣?”


    亞曆克斯解開外罩的風衣,一件短甲驀然出現在眾人麵前。


    “這是我從英國前往華夏時,我的教父送的。逼我向神啟誓,一定要時刻穿在身上。天知道被這玩意裹著有多難受,可歪打正著,若不是它,我今日就算不死,也少不了一場血光之災了!”


    他說得風趣,讓空氣中的緊張感都散了大半。


    “說來,今日若不是亞曆克斯先生反應及時,還不知會是什麽後果。下次的飯,還是我來請,救命之恩可不能敷衍。”


    亞曆克斯也沒有推辭。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溪草派車送亞曆克斯回公寓,又親自把馮黛媛送回馮家官邸。等虞園的時候,已是下午三點。


    幾人遭遇襲殺一事早就傳到了謝信周的耳中。小汽車才駛進大門,門房就跑將過來把車子攔下。


    “少夫人,大帥讓您回來務必去他跟前走一趟。”


    溪草於是不再耽擱,讓司機直接把車開到門口。車門拉開守在外麵的丫鬟立馬進去通報,溪草於是沿著長廊一路往裏,沒走多久,就在半路與匆匆趕過來的謝信周夫婦相遇。


    二人麵上都難掩驚悸,不等回到正廳,見到溪草就是一陣噓寒問暖,讓溪草很是動容。


    雖說在利益和權勢方麵,謝信周夫婦對謝洛白有了猜忌,可知道外甥媳遇險,兩位長輩釋放出的善意和表達的關心,著實讓人感動和欣慰。


    見溪草雖麵有疲色,然神態舉止都很從容淡定,謝信周讚歎。


    “不錯,洛白沒有選錯人,這才是我謝家的媳婦。”


    這一次,溫夫人也打從心底裏佩服溪草。


    旁的女眷遇到襲殺,就算安然無恙,定也會嚇得花容失色。可溪草頭腦清晰,不僅能管控住情緒,還能理智地做出分析和判斷,關憑這一點,就超越不少人,即便換成自己,也實難做到。


    “也是黃少校心思慎密,否則我也不會這麽容易抽身而退。”


    在兩位長輩的詢問下,溪草簡單陳述了整個襲殺事件,刻意略去了亞曆克斯敏銳的洞察力和那件讓其保住性命的防彈衣。


    盡管亞曆克斯沒有露出絕對的破綻,可他的種種細節越發讓溪草直覺其和英國的宣容有關。再說,直到目前為止,亞曆克斯對自己都是幫助,溪草自不想把這個年輕人置於漩渦之下,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抓到的活口,除了送去了警察署,我讓人偷偷藏了兩個,被黃少校的人帶走了。”


    謝信周一愣,立時明白了溪草的意圖,看先她的目光更加欣賞。


    “不錯!我倒是看看這次到底是誰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你也累了,去鴛鴦廈向大姐報個平安,便早點回凝碧閣休息吧。明天,我和你舅母再來看你。”


    溪草瞥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的謝信周,


    “舅舅行動不便,若有什麽事要問溪草,讓人知會一聲即可,何須勞師動眾?”


    謝信周佯做生氣。


    “怎麽,還不歡迎舅舅了。而且兩個小家夥,我也好久沒有見著了,看你是其次,最重要的乃是看兩個小孫孫,還不準人看嗎?”


    長纓和長安是和謝夫人住在鴛鴦廈已是眾所皆知的事實,可謝信周故意拿孩子說事,溪草也不揭穿,承了他的示好。


    見溪草走遠,溫氏把給謝信周倒了一杯水。


    “大帥,說了那麽多話,潤潤喉。”


    見謝信周一口飲盡,她忙又倒了一杯。


    “大帥好久沒有說這麽多話了。”


    謝信周一愣,把杯子放在身畔的高幾上,拍拍輪椅車臂,溫氏立即會意,推著他往小花園過去。


    秋日的花園談不上熱鬧,但綴著夕陽暮落,別有一種心曠神怡的美。


    “洛白這次回來,和我生分了!令文雖然努力,可我們父子還缺乏一個心意相通;旌文嘛,資質平庸,原本我還想讓他倚靠一個強大的嶽家,指望他能獨當一麵立起來,現在看來,是我想得太簡單了……某些時候,遠見和全局連溪草那樣的女子都不如。”


    盡管對自己的兒子有一個清醒的認識,可聽到丈夫否定,溫氏心中還是多少有些膈應。


    可她也明白,謝旌文在謝信周中毒後的表現,實在讓丈夫大失所望,這個時候為其說話,隻會讓本已僵硬的父子關係再度難堪。


    是以,溫氏目光一轉,移過話題。


    “剛剛溪草說私藏了兩個嫌犯活口,我不明白,交給警察署問審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舉?”


    謝信周扣在膝上的手一頓,嗬了一聲。


    “這就是你和洛白媳婦的差距了。”


    注意到溫氏明顯一噎,謝信周不急不緩道。


    “前番有人在我的藥中下毒,真凶藏於幕後,隻能不了了之。而才過幾天,溪草就在外遇到襲殺。這兩件事就算不是同一人所為,卻也能讓外界浮想聯翩,難保會讓下毒之人自亂陣腳。”


    溫氏似有所悟。


    “大帥的意思是,為了防止發動襲殺的人有意嫁禍,下毒之人會先動手為強?”


    警察署雖被謝信周執掌,可他手底下的大員,若想操控,也絕非可能。連守備森嚴的虞園都伸進了手,更枉論其他。


    “軍心不穩,心懷鬼胎者難免趁火打劫。如果事敗,隻消推給旁人即可。而洛白媳婦私藏的兩個要犯,正好可以成為試金石。”


    因為事關虞園的少夫人,警察署不敢大意,連夜問審襲殺者。果然不出所料,和黃珍妮送來的兩個犯人審出的結果區別甚大。


    書房中,劉副官遞上兩份問審報告。


    “大帥,那兩個人是我分開親自問的審。二人都是白幫成員,在蓉城拆白黨中以很辣出名。說是在今天中午收到一封重金買凶匿名信,要一千百大洋取少夫人和馮四小姐的性命,隨信送來了二人的照片,還有兩百大洋的訂金,並指出了她們吃飯的地點。表示事成會在火車站東南角的重慶飯館中,把剩下的八百大洋付清。


    唯恐被其他拆白黨截胡了這單大生意,當即帶了十幾個人來堵截埋伏。”


    劉副官頓了一頓。


    “而警察署傳來的問審結果,雖沒有挑明,卻把矛頭……大帥,您自己看吧。”


    謝信周皺眉翻開了警察署遞交的那一份報告,不由麵色越發凝重。


    隻見上麵白紙黑字的供詞把線索引向了如今風頭最甚的馮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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