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洛白官邸,溪草午睡剛醒,正打著哈欠坐在梳妝台前梳頭,桑姐就進來稟報,說是霍英棠來了。


    溪草微微一愣。


    “霍英棠?他一個人來的?”


    霍英棠來做什麽?若說表達謝意,前兩天霍夫人已經帶著霍英姿來過了,送了不少珍奇古玩,溪草留她們母女吃了飯,又摸了一下午牌,經過蘇素一事,彼此間已沒有了此前的客套,聊天談笑都顯得無拘無束,性情竟十分投機,到後來連稱呼也改了,溪草叫霍夫人霍阿姨,和霍英姿互稱小名,算是親近的朋友了。


    可霍英棠始終是個男人,溪草又是結了婚的女人,不方便和他過於親密,關係還是比較疏離客道的。


    桑姐答道。


    “是的,霍大少到了一個鍾頭了,聽說少夫人在午睡,就坐在客廳裏等著。”


    溪草聞言,不由皺眉。


    “怎麽不早些叫醒我?叫客人等這麽久,實在有些失禮。”


    桑姐也很無奈。


    “是霍大少不讓我們打擾少夫人午休,他說自己時間還多,不在乎多等片刻。”


    印象中,霍英棠倨傲得很,對自己的態度,也隱隱流露出不屑,怎麽現在,倒像換了個人似的。


    溪草唯恐是保皇黨沒將蘇素和書鴻的屍體處理幹淨,留下了什麽疏漏之處,趕緊匆匆換了衣服,隨意整理了一下頭發,便下樓來見霍英棠。


    “霍大少,真是怠慢了。”


    此刻的霍英棠,正靜靜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雙眼有些茫然失神,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聽見台階上傳來溪草含笑的聲音,他立刻站了起來。


    溪草出來得匆忙,隻在月白的絲綢睡裙外頭,套了件薄荷綠的長夾衣,一把烏油油的披肩長發也未盤起,而是用珍珠箍攏住,她香腮帶赤,雙眸帶著剛睡醒的惺忪,粉臉綠裙,越發迷人。


    霍英棠心口驀然一撞,他忙用禮帽放在胸口,淺淺鞠躬,掩住異樣的感覺。


    “我今天是專程來向少夫人致謝的,千金易得,向來司令府也不缺那些俗物,正巧我得了幾盆不錯的牡丹,就借花獻佛,聊表謝意吧!”


    溪草走向他,這才發現,門廳處,放著七八盆正在盛開的牡丹花,每一盆都是難得的名品,魏紫、姚黃、膩玉紅、胭脂樓、仙鶴臥雪……朵朵花大如盆,含春吐露,引得傭人們都紛紛停駐觀看。


    哪個女人不愛花,何況是如此美麗的花,溪草臉上不禁含了笑,回頭對霍英棠道。


    “本來便是與人方便,於己方便的事,何況霍夫人和霍小姐此前已經送過禮了,霍大少何必又破費?”


    蘇素早有外情是真,可霍顏青出事的當口,她確是想去幫其周旋的,隻是被保皇黨截到她的情夫,又“巧合”地製造二人相逢。書鴻貪婪,用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了蘇素,之後的一切便順理成章了。


    霍英棠見她梨渦微現,顯然是很喜歡這些花的,心中的牡丹仿佛也跟著緩緩盛開。


    “幾盆花而已,沒什麽破費的,還請少夫人不要推辭就好了。”


    確實不是什麽貴重東西,收下也無妨,溪草就沒有再多說什麽,隻含笑命人給霍英棠添茶,順便問了幾句霍家的近況。


    霍英棠品著沁人心肺的龍井,隻覺渾身清朗,笑道。


    “多虧少夫人,父親如今已經搬回家住了,和我們的關係,也親近了不少,他很後悔當初有眼無珠,引狼入室。”


    溪草點頭微笑。


    “那便好。”


    她話到此處,便打住了,如果霍英棠隻是為了來送花,那麽按說,禮貌的寒暄過後,他也該離開了,可霍英棠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讓別人等了她一個鍾頭的溪草,也不好意思主動趕人。


    霍英棠卻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努力地尋找話題。


    “對了,這個月十二號,是英姿的生日,還請少夫人務必賞光。”


    溪草笑著點頭。


    “英姿上次來,已經給我下過帖子了,若是到時候我身子還方便,一定是要到場恭賀的。”


    霍英棠的目光就不由落在她高聳的腹部,微微失落,還想再說什麽,門廳外女傭高聲稟報道。


    “二爺回來了。”


    溪草聞言,臉上立刻浮出喜色來。


    謝洛白剿匪去了多日,回來之後,又忙著善後的事,一連幾天都是來去匆匆的,今天居然不到兩點就回來了,看來事情已經處理妥善,他暫時可以歇一歇了。


    霍英棠見她眸中光芒盈盈,顯然為丈夫的歸來欣喜,心中黯然,立刻站起來,有些局促地和溪草告別,溪草正愁沒借口送他走,又忙著見謝洛白,便也不挽留,含笑命桑姐送客。


    霍英棠在走廊上和謝洛白不期而遇,低頭叫了聲司令,快步離開了。


    謝洛白風塵仆仆地邁進客廳,將軍裝一脫遞給桑姐,早有女傭端來的涼水,他邊洗臉,邊皺眉問溪草。


    “那是霍英棠?他做什麽來了?慌慌張張的,見我和見了鬼似的,一幅做賊心虛的模樣。”


    溪草自顧自地擺弄著霍英棠送來的牡丹,隨口答道。


    “你這個人,看誰都像賊,人家就是來送謝禮的,你看這些牡丹,恐怕隻有在盛唐時的洛陽,才能看到這麽多名品……”


    謝洛白這才發現門廳多了許多花,他一向對這些花花草草不感興趣,不過這幾盆牡丹確實奪目,他不由得瞥了兩眼,又望著霍英棠離開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溪草正垂手撫摸一朵粉牡丹碩大的花瓣,身後突然伸出兩隻手,將她攏在懷中。


    “我今天閑了,走,帶你出去溜一圈。”


    溪草白他一眼。


    “什麽話,難道我是馬嗎?”


    雖這麽說,她心中還是挺高興的,謝洛白剿匪有近半月未曾歸家,她在淮城也沒什麽朋友,便就足不出戶,確實是有些悶了。


    她讓謝洛白等她一下,開開心心地上樓去換衣裳化妝,謝洛白笑眯眯地往沙發裏一坐,勾手讓站在不遠處的女傭過來。


    “二爺有什麽吩咐?”


    女傭小心翼翼地問,謝洛白狹長的眸子,朝那些美豔的牡丹斜了一眼。


    “你想個辦法,半個月內,將這些花全部弄死,別叫夫人發現端倪,做得好,二爺有重賞。”


    女傭驚異地睜大雙眼,她實在不懂這些美麗的植物哪裏招惹了謝洛白。


    “聽明白了沒有?”


    謝洛白微冷的聲音,叫她背脊發寒,隻得忙忙地點頭。


    “是,是。”


    說話間,溪草已經梳妝完畢,從樓上下來了,謝洛白重新綻出笑容,起身讓她勾住自己的手臂。


    “我們去哪?聽戲?賭馬?看電影?”


    溪草的語氣頗有些興奮,謝洛白側目一笑。


    “那些地方,暫時不要去了,人多,擔心擠著你,我上次巡查路過城郊,發現個很大的花圃,我們去買花。”


    說著,他替溪草拉開車門,將她扶上去,又回頭對何湛說了什麽,何湛點頭,立刻轉身去辦。


    溪草很是不解。


    “二爺怎麽突然成了憐香惜玉之人了?霍英棠才送了那麽多牡丹來,還不夠美麽?”


    提到這個名字,謝洛白笑容不變,不答反問道。


    “你覺得霍英棠此人,如何?”


    如今霍家和她交好,溪草以為謝洛白想要了解一下霍英棠的為人是否可靠,仔細想了想,點評道。


    “原本,感覺他有些瞧不上我,不過自我幫霍家解決了蘇素,挽回了霍顏青以後,他態度倒是謙和多了,這個傲氣的大少爺,也並非盲目自大之徒,他應該是很有經商頭腦,否則霍家的生意,也不會做得如此大。不過相比他這般別扭的性子,我倒更喜歡霍英姿。”


    見她點評得如此一本正經,和分析樓奉彰、展錦榮之流無異,謝洛白突然哈哈笑起來。


    看來那小子的愛慕,根本不足為懼,倒是他多慮了。


    “你笑什麽呀?難道我說得不對?”


    溪草一臉莫名其妙,在謝洛白大腿上拍了一巴掌,謝洛白將她摟進懷裏。


    “很對,我是笑我的溪草越來越聰明了。”


    謝洛白所說的那片花圃很大,是專門供給淮城高官顯貴家中花園的,進口的品種也不少,千紅湧動,漫田馥鬱,很是壯觀,聽說謝洛白攜妻前來,老板親自出來陪同,又在旁邊殷勤介紹品種,溪草興致更濃,便挑了一盆杜鵑、一盆山茶、一盆水仙,算一算車上也放不下,就罷了。


    謝洛白就牽了她的手道。


    “盡管選,喜歡的都買下來,我已經讓何湛安排了一輛運兵車過來。”


    “運兵車?”


    溪草嚇了一跳。


    “你瘋了?買這麽一車花回去做什麽?”


    謝洛白清潤的眸含了笑。


    “別說一車,咱們家就算是十車也放得下!門廳、走廊、樓梯全都擺上,這樣你走到哪裏,都有花香,你說好不好?”


    溪草聽了這話,心中已溢出幾分歡喜,嘴上卻道。


    “牛嚼牡丹,沒你這樣糟蹋東西的。”


    東北戰況不容樂觀,而淮城這邊,謝洛白親自帶兵,除去滋擾百姓多年的匪患,倒算是件喜事,立刻換來報紙上一派溢美之詞,連從前抨擊過他作風冷酷的時評人,都對其有所改觀。


    而那一帶的土匪,其實並非完全是匪,有時候,還會幫當地政府帶勞一些明麵上不方便去做的事情,因此才能越養越壯,這匪倒了,九龍箐的縣長一封信寫到淮城,背後真正的主人,吳定邦便有點心中惶惶。


    “謝洛白是不是知道了什麽,故意為之?”


    他和司法廳長汪邑合作,私下確實利用那般匪徒,偷運過不少違法的緊俏貨,謝洛白把他們一鍋端了,就等於斷了兩人這條財路。


    “總統前些日子罰了七姨太,據說因為那女人嘴不勞,給謝洛白的老婆放了些消息,老吳啊,我看多半是讓謝洛白警惕了你,敲山震虎罷了。”


    汪廳長此前企圖用手段把溪草強納做兒媳,所以汪家和謝洛白,就等於有奪妻之恨,這活閻王進了淮城後,唯恐避之不及,沒想到謝洛白尋吳定邦的不痛快,還是把汪家捎帶上了,汪文潔就勸父親。


    “是禍躲不過,我們也不能這麽坐以待斃,總統對你我,可是寄予厚望的。”


    汪邑覺得兒子說得不錯,在西北,汪文潔就和謝洛白夫妻結下梁子,謝洛白即便現在抽不開身,遲早也要算這筆賬,不如主動出擊,助總統一臂之力。


    他畏懼謝洛白其人,就想拉上吳定邦一起。


    可吳定邦也不傻,對於汪邑的挑唆,他裝得很淡定。


    “汪廳長多慮了,怎麽說我和謝洛白也是親戚,我沒得罪他,看在他姐姐的份上,他也不至於主動挑釁。”


    汪邑笑了一聲,他知道,吳定邦心中動搖了,隻不過嘴上硬撐罷了。


    “吳秘書長,你難道忘了俞鴻銘怎麽死的?那還是人家親姐夫,不也是說殺就殺了,你拿人家當親戚,人家可未必把你放進眼裏,咱們這麽多年的老朋友了,大家很該同仇敵愾才是。”


    提到俞鴻銘,吳定邦心中一震,此人害了他女兒玉煙的一生,如今她嫁到外地,不知怎的,被婆家曉得她和人夫有私,還落過胎的事情,過得很不好。


    他的女兒,曾企圖毒死謝洛白的妻子和大姐,他還妄想和謝洛白做親戚,確實是太可笑了。


    吳定邦不動聲色地道。


    “這麽說,汪廳長有什麽高見嗎?”


    汪邑噙了口酒,眸光晦暗。


    “吳秘書長,可曾聽說過龍硯秋這個人……”


    吳定邦蹙眉,顯然是不太清楚,汪文潔曾在西北和謝洛白夫妻都打過交道,目睹了龍硯秋和謝洛白的糾葛,以及她的慘死,汪邑便將兒子告訴他的事,轉述給了吳定邦。


    “龍硯秋一家,皆為謝洛白而死,你說他這算不算恩將仇報?”


    吳定邦聽了,微微皺眉。


    “可是一個已經死去的女人,還能興起什麽風浪。”


    汪邑搖搖頭,在吳定邦耳邊低語幾句,隻見對方雙眼驀然睜大。


    “你是說真的?”


    汪邑胸有成竹地道。


    “文潔命人前去調查過,不會有假,我已經告訴了總統,調令不日就下,再過幾天,他們就會碰麵了,到時候,你說謝洛白怎麽交待……”


    吳定邦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牽起一絲看好戲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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