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坐的是軍政專列,時間比來的時候縮短了三分之一。


    謝洛白一直很忙,一路上再沒有騷擾溪草,整天都和部下在包廂中議事。


    興許怕兩位小姐發生不快,謝洛白特意把她們的房間安排在自己包廂一左一右,還把愛寵皇後放出來散養。


    那狗見誰都吠,唯獨對謝二和溪草和顏悅色。在小村子中,溪草和皇後接觸良久,現在已克服了對它的恐懼,皇後索性便賴在她包廂中。


    有一主一寵親自坐鎮,龍硯秋一路上都很消停,除了一開始天天去謝洛白的包廂中送茶果點心,被謝洛白嚴辭拒絕後,便再無動作。


    這樣過了幾日,火車終於駛入雍州地界。看著窗外的景致從一望無際的荒野霧淞,逐漸增添了人間煙火,溪草內心竟生出倦鳥歸巢的歸屬感。


    這個感覺令她詫異。按理說,雍州城她呆了不過九、十個月,比起出生地燕京府,隻占據她人生的十七分之一。


    溪草不禁思索。


    真正的故鄉燕京府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陌生呢?正是十年前那場家變,阿瑪和額娘雙雙過世,自己和妹妹分離;而雍州城何時又變得親切呢……


    溪草條件反射伸向脖子,待摸到紅繩上謝洛白送的玉佛,才想起陪伴自己多年的半隻玉兔已經遺失在雪地中。


    ……不知梅鳳官如今回到雍州沒有?


    “還說要趕回來和你過年,現在是趕回來了,等過年時候,恐怕又要分開了。”


    身後一聲輕歎拉回溪草的思緒,她回過頭來,見謝洛白一身戎裝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自己身後。


    習慣了他的馬匪打扮,冷不丁見他恢複了慣常的形容,溪草竟還有些不習慣。


    “怎麽,看呆了?”


    謝洛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忽然俯下身子,把臉湊到了溪草麵前。


    “女孩子都喜歡漂亮的東西,如果你想摸一摸,二爺不會介意。”


    溪草哭笑不得,正想說點什麽挪塞過去。抬眼卻見麵前人雙眼下滿是青黑,而眉頭也因為長期凝神不自覺蹙起,鬼使神差地竟伸出手撫向他的眉心。


    “二爺,沈督軍不會有事的。”


    謝洛白明顯怔愣了一下。


    溪草說完這句話,也意識到自己逾越了,正想收回手,卻被謝洛白一把握住。


    “我喜歡你關心我的樣子,溪草。”


    他注視著自己,雙目中好似有星辰大海,溪草隻覺得自己心跳亂了節拍,有些別扭地抽回自己的手。


    “二爺打算什麽時候啟程去西北?”


    知道她故意轉移話題,謝洛白也沒有追問,隻和她一起站在窗前,共同注視著窗外不斷呼嘯而過的景色,


    “坐飛機過去,扣除路上的時間,可以在雍州再呆十多天。一會下了火車,我讓何湛送你回陸公館,沒有我陪著,你一個人能應付嗎?”


    聽出他話中濃濃的關切,溪草心下柔軟。


    “二爺不用擔心,陸府這點小事,我沒有問題。”


    謝洛白笑了一聲,他看上的女孩子,就是這樣能幹自信。他轉過身,輕輕把溪草攬到懷中。


    “雖然這樣說,不過我還是不放心,真想二十四小時多把你困在身邊。”


    聽他越說越不像話,溪草一下正了臉色。


    “二爺,還請你注意措辭,如果你再這樣,我就不幹了!”


    謝洛白根本不把她的威脅當回事。


    “不幹?你還能去哪裏?別忘了我們親也親過了,抱也抱過了,按照前朝的規矩,你已經是我的人,你還能嫁給誰?”


    溪草氣得渾身發抖,虧她還想著他擔憂父親,要包容他,哪知道這家夥立馬蹬鼻子上臉,骨子裏的惡劣脾性就是改不了!


    “我要嫁給誰都和你無關,反正不是嫁給你!”


    溪草蹬蹬瞪轉身就走,聽到後麵謝洛白壓低的笑聲,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想起那晚他強迫自己旁觀活@春宮,夜裏又對她胡作非為,恨不得把他劈成兩半!


    實在是太過分了!


    她一定要離謝洛白遠一點,如果能趁著他去西北談判期間,嫁給梅鳳官就好了!


    可下一秒溪草又被沮喪情緒包圍。隻要她還頂著陸雲卿的身份,婚姻大事就無法自己做主……


    雍州火車站,扛槍的護兵在月台前左右排開,火車剛駛入火車站,溪草一眼就看到翹首以盼的謝夫人、紅繡、傅鈞言還有杜文佩。


    火車甫一停下,見兒子出現在車門口,謝夫人就小跑過來一把把謝洛白抱在懷中,抹著淚道。


    “你這個臭小子,可要嚇死姆媽了!以後再這這樣,姆媽不打斷你的腿!”


    謝洛白個子太高,謝夫人隻能虛虛抱住一半,謝洛白笑了笑,反用長臂環住母親的肩,用哄小孩的口氣道。


    “好,都聽姆媽的。”


    “多大的人了,就知道忽悠姆媽!”謝夫人輕捶了兒子一下,看向兒子的目光滿是慈愛。


    “隻要你平平安安的,姆媽就千恩萬謝了。”


    堂堂的司令,被母親當成寶寶關愛,謝洛白臉上掛不住。


    “姆媽,周圍人都看著呢……”


    謝夫人輕咳一聲,果然見周遭人投向謝洛白的眼神都是揶揄,抬眼見溪草正好走了上來,謝夫人立馬放過謝洛白,拉著溪草的手聲音幾度哽咽。


    “你這丫頭,膽子怎麽這麽大!世道這麽亂,萬一人沒有找到,自己丟了,你父親和我得有多傷心,洛白今後又怎麽辦?”


    溪草又是尷尬,又是心虛。在火車抵達站台前,謝洛白就告訴她,已經命人和謝夫人與陸府分別發了電報,表示二人之所以相遇,是溪草隻身前往野馬嶺找尋自己下落。


    溪草惱他先斬後奏,偏生又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再說謝夫人收到電報,擔憂的同時,內心大大撫慰。


    之前的瑪瑙雙雁,溪草態度曖昧不明,讓她對侄女多有不滿。可如今小姑娘知道兒子失蹤,便離家出走孤身北上,事實勝於雄辯,說明兒子並不是自作多情的單相思,侄女對謝洛白還是有情誼的。


    是以,她自動把溪草之前的拒婚,理解為少女對婚姻的恐懼。


    既然兩個孩子彼此有意,那就讓他們做長輩的推上一把。再見到溪草,謝夫人已然把她當做了兒媳婦,交談的言語,也毫不遮掩謝洛白對她的心悅。


    “姨媽,表哥不是平平安安回來了嗎?您不要太擔心。”


    謝夫人才不讓溪草避重就輕一筆帶過。


    “不僅要他平平安安回來,還有你也要完好無損。”她拉著溪草的手,一陣端詳,笑盈盈道。


    “黑了,瘦了,洛白那小子肯定沒有好好照顧你,回頭姨媽幫你好好教訓他!”


    溪草很是無奈,正要開口,背後的龍硯秋已經冷笑一聲,走了過來。


    “姆媽,洛白哥哥是去打戰的,又不是去春遊。戰場上本來就軍務繁重,雲卿就不應該去給他添亂。萬一讓洛白哥哥分心,壞了事,豈非後悔莫及!”


    同樣是去戰場上找尋謝洛白,自己請了沈督軍出兵增援卻被謝夫人無視,而陸雲卿單槍匹馬過去,竟被描述成大功臣。


    不說陸雲卿找尋謝洛白的過程就疑點重重,據龍硯秋所知,她唯一的建樹,便是呆在小山村中繡平安福。


    謝夫人的偏心不是一點兩點!


    聽到龍硯秋把溪草形容成礙事的累贅,謝夫人很是不高興;不過聯係龍硯秋對兒子確實盡心盡力,那些不滿情緒也生生壓下。


    “硯秋也受苦了。不過女孩子家,無論是你,還是雲卿,都還是在家呆著好一點,打戰始終是男人的事。”


    聽出她隱隱生氣自己針對溪草,龍硯秋抬高了嗓音。


    “姆媽錯了,我和雲卿這種自小驕養在家的小姐不一樣。大哥從前就對我進行過軍事訓練,而行軍作戰的知識我也略懂一二。和洛白哥哥上戰場,我絕對不會成為他的拖累;若是得當,或許還能成為他的助力。”


    這口氣猖狂得刺耳,然聽她提起因為謝洛白犧牲的家人,謝夫人縱是再不喜龍硯秋張揚的性子,也沒有再說什麽。


    紅繡裹著披肩慢慢走上前。


    “硯秋,夫人也是擔心你的安危。你和雲卿小姐,都是夫人的心頭肉,她都不希望你們出事的。”


    龍硯秋從鼻子中哼了一聲,這句話明顯和事實不符,她還要說什麽,忽然瞥見謝洛白不悅的目光,生生閉了嘴。


    火車站被提前清場,月台外,已經停了好幾輛小汽車。


    方才根本沒有機會和溪草說話,是以杜文佩硬是擠上了汽車後座,傅鈞言無奈,隻得坐上了汽車副駕,由何湛開車。


    汽車剛剛駛動,何湛突然熄了火,溪草正奇怪,便見後視鏡中折射出的那道雋長側影。謝洛白屈指輕扣車窗,戎裝下一雙手骨結分明,表情一如往昔森嚴幽冷,唇角卻在不自覺間微起,連出口的聲音都無意識變得軟和。


    “這幾天沒有時間找你,如果他們給你委屈,告訴傅鈞言。”


    瞥見車中三人意味深長的視線,溪草臉刷一下紅了,輕輕嗯了一聲。


    小汽車再次駛動,杜文佩就一臉曖昧地挨上來,和她咬耳朵。


    “老實交代,你現在和姓謝的怎麽樣了?”


    作為熱戀中的人,她敏感地察覺溪草對謝洛白沒有之前那麽抗拒了。


    “什麽怎麽樣?”


    溪草摸不準她知道什麽,微笑裝糊塗,


    “你這沒良心的丫頭,虧我還在背後為你擔心!”


    杜文佩伸指在溪草腿上掐了一把,和她咬耳朵。


    “逼婚迫嫁,英雄救美,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溪草一怔,“你都知道了?”


    杜文佩攤手,眉飛色舞道。


    “還不是小四,看不出姓謝的身邊人還有幾分意思。他收到匿名電報,北上之前跑去陸公館看了一眼,發現周遭都被華興社的把控了,擔心玉蘭安全,便專程告訴傅鈞言,讓他留意玉蘭動靜。還好小四提醒得當,你言表哥找上我爺爺,才在你上火車的翌日,尋到被綁在南下渡輪船艙中的玉蘭。”


    “南下渡輪?”


    溪草吃了一驚,隻聽杜文佩繼續。


    “是啊,翔哥說領頭的那個是專門做人牙子買賣的,船艙中還有其他幾個人,都是一水的年輕姑娘,據說是從雍州各處采買來,送去南邊給富商當瘦馬的。”


    她義憤填膺又補充了一句。


    “沒想到現在還有這樣善盡天良的買賣!”


    溪草沉默了,杜文佩是知道了一些,可明顯是經過掐頭去尾的閹割版。


    她從小被杜九保護得無微不至,雖然生在黑幫世家,卻完全是不沾塵世單純明媚,事實上還是傅鈞言更適合她。


    “這些事都是陸錚和趙寅成一手策劃的。”


    注意到杜文佩表情明顯一僵,溪草笑了笑,道。


    “我被馬匪打劫了,不知道大堂哥回來是如何交代的?”


    “還能怎的,亂成一團。”


    在場的都是知情人,傅鈞言逐也放開了說。


    “陸府的法事操辦了三天三夜,把整個雍州城的權貴都請來了。那天找了個和你身形相仿的帶著帷帽跪在靈前,過後宣稱你病倒了,三姨父擔心女兒,也留在了陸府,沒有人懷疑。”


    “這一招瞞天過海果然是他的手筆。”


    溪草眸光微沉,笑容中的溫度一寸寸冷了下來。


    “我都迫不及待想去拜會他們了,陸錚對我做的一切,我一定要加倍奉還!”


    傅鈞言點頭。


    陸錚是杜文佩喜歡的人,有些話他不好說太多,以免顯得自己心胸狹窄,多嘴多舌。溪草主動開口,正好可以讓杜文佩徹底看清他的真麵目。


    “三姨父如今還被困在陸府,今天專列抵達雍州並沒有對外聲張,他們應該還不知道你的行蹤,不過一會你回到陸公館就瞞不住了。謝二已經調了人馬在陸公館外等著你,如果你要去陸府,就帶上他們,保準陸太爺不敢再為難你。”


    “既是如此,還請何副官叫上他們,我們現在就去陸府!”


    溪草頓了頓。


    “如果言表哥和文佩方便,也可以和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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