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內心不願,這一切左右都躲不過。想通這層,溪草也不再猶豫,飛速把自己打理好,去樓下和謝夫人母子匯合。


    小汽車上,謝洛白主動坐到了副駕位置,把後座讓給了母親和溪草。


    溪草心中惴惴,從始至終謝洛白都沒有回頭,即便開口說話,也是無關痛癢吭上一聲,代表自己在聽二人說話;任憑自己幾次看向後視鏡,皆是沒有回應。


    反觀謝夫人很是激動,一路拉著溪草的手說個不停。


    “我還記得你父親第一次來謝府時的場景。那時候你們的外祖父還健在,雖然不喜歡陸家道上生意,可看承宣一表人才,為人又謙遜有禮,重要的是和雲卿母親情投意合,這才答應了這門婚事……”


    “三妹能嫁給他,那時候多開懷啊!我們這些做哥哥姐姐的看在眼裏,也很為她高興。他們確實琴瑟和諧,羨煞旁人;特別是你出生了,陸家因為是得了個孫女,隻派了家中管事送來賀禮,還勸說三妹趕緊生個男丁,若是不行就讓三妹夫納妾,盡快為陸承宣開枝散葉。”


    “承宣卻說,‘我的女兒,就是掌珠,就算以後信蕊還生了其他孩子,也會一視同仁,至於納妾,現在已是什麽年代了,早不時新那套了!’”


    說到這裏,謝夫人頗為感慨,連溪草也不由對這位“名義”上的父親心生敬意。


    陸雲卿出生的時候,前朝還未覆沒,雖說也有受過洋化思維倡導西方先進文明之輩,可華夏男子卻大多是延行三妻四妾的。


    特別陸府這等舊式人家,無論是老太爺陸正乾,還是老大陸承宗都是妻妾成群,便是早逝的二爺陸承憲,也納了幾個紅顏知己,不可免俗地坐享齊人之福。


    偏生從那樣家庭走出來的陸承宣就格格不入。


    據說他和陸雲卿生母謝信蕊還是自由戀愛的,這在當時遵從父母之命媒約之言的華夏可謂離經叛道!也難怪其一直被陸太爺不喜。


    因為謝夫人幾番催促,小四今天車子開得比平常快很多,謝夫人這邊還在感歎“陸承宣一家造化弄人”,那邊陸公館已經到了。


    謝洛白從副駕下來,紳士地為母親拉開車門。


    “姆媽,再造化弄人,現在雲卿找到了,三姨父又醒來了,一切已往好的方向發展,您就不要歎氣了。”


    聽兒子這樣說,謝夫人釋懷一笑。


    “是啊,看我,平白無故又惹雲卿傷心。”


    “父親能醒過來,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傷心呢?”


    溪草躊躇。“隻是姨媽,這些年我流落在外,一會見到爸爸,還不知應該和他說什麽……”


    看著小姑娘緊張無助的模樣,謝夫人隻當是其近鄉情怯的稚氣擔憂,道。


    “常言道父女連心,你爸爸一醒來就要見你,想必也是攢了一肚子話。你隻管先聽他說,聽多了自然而然也就知道該說什麽了。”


    “是啊,表妹主意那麽大,怎麽會無話可說呢?”


    冷不丁耳邊冒出一句,溪草詫異抬眼,正撞上繞至另一邊為自己開門的謝洛白的眼睛。


    抓到二人無聲對望,謝夫人簡直樂開了花。


    “這話……從何說起?”


    隻一瞬小丫頭便眼神躲閃地移開視線,並不似平常理直氣壯直視自己。謝洛白好笑,昨天還膽大包天和自己頂嘴,今天就知道怕了?


    他長臂一撈,一邊把滿麵複雜的少女從車中拉出,一邊輕描淡寫把昨晚大世界發生的事告訴了謝夫人。


    手被活閻王強握,溪草沒有掙紮,認命一般木然地跟著往前走。可聽到後麵,溪草的雙眸不由浮出錯愕。


    比起她昨夜粗略向謝洛白轉達的內容,現下活閻王說得可謂祥盡很多。他口才不錯,把本就一波三折的雍州皇後選美事件述說得生動有趣,以至於行至陸承宣房間門口時,謝夫人還意猶未盡。


    “雲卿,你父親現在最想見的人是你。你先去看他,等你表哥講完昨天發生的事,我們再進來。”


    真是瞌睡來了遞枕頭,溪草心下一鬆,卻又十分拿不準謝洛白的用意。


    他這是在側麵提醒自己,其實一切早在他的掌握之中?


    聯係其剛剛向謝夫人講述的雍州皇後選美始末,溪草越發肯定了心中的的猜測,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分明是一種無聲的警告,表達他情報網無所不在,讓她不要在他眼皮底下耍花樣!


    這樣想著,溪草不由往謝二的方向看了一眼,卻見這人單手插袋,雖是和謝夫人在說話,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自己的視線,竟抬眸對自己笑了笑。


    溪草仿佛被火灼了一般飛快錯開眼,推門逃進陸承宣的臥室。


    房間中,陶素茹正在為陸承宣做檢查,見到溪草,雙眼已是帶著笑意。


    “陸小姐,你總算來了。令尊恢複得非常不錯,隻要繼續配合之前的療法,再加上適當的康複訓練,便能很快下地。”


    陶素茹醉心研究,發表的論文在學術圈卻得不到承認,作為第一個願意接受她治療方案的患者,她自是費了平生的心血,如今一切順利,那發自內心的喜悅自是溢於言表。


    溪草走過去,陸承宣聽到她的腳步聲,扭頭看過來,整個人因為激動雙拳緊握,本來還想奮力直起身子,可終是體力不支才抬起幾公分又重重跌回床上。


    “是……是雲卿嗎?”


    許久沒有開口,他的聲音嘶啞如鋸。可那迫切的神態,急切的語氣,無一不昭示著陸承宣對女兒的拳拳關愛。


    溪草猶豫了一秒,終是上前握住他的手。


    “爸爸,是我……”


    “果然是我的小雲卿……”


    陸承宣雙唇顫抖,聲音中已經帶上了哽咽。


    離得近了,溪草才發現,他的眼睛雖在轉動,卻沒有光亮。溪草於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這才注意到陸承宣瞳孔中竟沒有影子。


    “陶醫生,我爸爸的眼睛……”


    陶素茹還未回答,陸承宣已是搖頭歎道。


    “醒來便看不見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爸爸萬萬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和你相聚……隻可惜你母親……”


    陸承宣深深閉眼,臉頰上已有濕意,大抵怕這幅流淚的模樣被女兒看到,僵硬地側開了臉。


    看得溪草心中越發不是滋味。


    家庭的變故,讓她切身體會到“家破人亡”四個字的真正含義;相似的遭遇,讓她對陸承宣妻離子散的現實深深同情。


    溪草握緊陸承宣的手,用手帕幫他拭去眼角的淚,再開口時亦是鼻子發酸。


    “爸爸,我回來了,回來了,姆媽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咱們的!你快點好起來,等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她。”


    人家父女敘舊,陶素茹留著也是尷尬,她抹了一把眼睛,默默退出了房間。


    溪草好不容易把陸承宣哄平靜了,他似突然想起什麽,讓溪草去衣櫃中找一隻皮箱;聽到箱子還在,陸承宣明顯鬆了一口氣。


    “快,把它打開。”


    看他一臉急迫,溪草不明所以。


    這房間她來過很多次,已然對這隻放在顯眼位置的皮箱熟視無睹。按理說陸承宣的家底都被陸榮坤揮霍得差不多了,更何況箱子沒鎖,最後還能被完好無損地放在這裏,顯然裏麵不會是什麽值錢的要緊之物。


    是以,溪草也從未打開過這隻皮箱。然而看陸承宣毫不掩飾的期盼,也不由好奇箱中內容,如果裏麵的東西關係陸家的機密,自己以此和謝二交換,算不算將功贖罪?


    箱子有些陳舊,卻保存完好,是路易威登三十年前出的款式,大概是陸承宣遊學歐洲時買的。


    溪草小心翼翼地解開上麵繁複的皮帶,待所有的束縛沒了,她按了按中間的黃銅鎖扣,隻聽哐當一聲,上下箱麵已然彈開。


    甫一打開,溪草就愣了。


    沒想到裏麵放的竟是滿滿一箱照片。


    有陸承宣在歐洲時的留影,也有謝信蕊的單人照片,其間竟還夾雜了陸、謝兩府的家庭成員照片。


    溪草甚至還在其中找到一張謝洛白幼時的相片,若非後麵幾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寫著“吾兒洛白”,她都不敢相信照片上那個穿著蒙古騎裝,跨馬橫刀,遮不住滿臉頑劣淘氣的男孩子是謝洛白!


    不過裏麵更多的還是陸承宣夫婦的合照,其中最大的一張,是二人的結婚照。照片中陸承宣西裝筆挺,謝信蕊穿著潔白的婚紗,手捧鮮花笑得一臉幸福。


    溪草看得出神,謝信蕊五官雖和謝夫人有相似之處,氣質卻非常溫婉,是典型的南方閨秀,眼神是殷實家境幺女幼妹才有的純粹幹淨。


    “這些東西我原本交代榮坤,如果我哪一天沒了,是要和我一起下葬的。”


    陸承宣聲音虛弱,語氣卻十分平靜,仿佛隻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如今雲卿既然回來了,就留給你做個念想吧!以後想爸爸姆媽,也能隨時拿出來看看。”


    溪草聽得心中一揪,越是這種若無其事的態度,越是讓人心生惻隱。


    “爸爸,你會沒事,我一定會治好你,要你長命百歲。”


    這是溪草第一次和意識清醒的陸承宣打交道。他邏輯清晰,言語細節也能看出是個細致謹慎的人。


    不知怎的,看到他這個樣子,溪草便再也無法按照原計劃狠下心對其道出真相,冷靜分析利弊達成合作。


    哪怕是個假的,至少也能給他帶來慰藉。


    溪草自欺欺人地想。


    畢竟比起陸承宣,她的阿瑪、額娘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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