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漸漸地看不清周圍,隻剩下模糊的輪廓。


    城裏的人家紛紛掌起了燈,萬家燈火連成一片,繪織成人間百態。


    這燈火中,有夜暮歸家的飲食百姓,也有夜夜笙歌的秦樓畫舫,聲色都被柔軟地裹住,化為京城最平凡的日常。


    沐家依照規矩,入夏之後申時過半掌燈,過了戌時漸次熄滅,隻餘些許必備。此時已經是戌時過半,燈火熄滅了大半,人聲也漸漸輕微,準備入眠。


    月光幽幽地照進院子,沐染霜站在窗下,伸手去接流瀉地銀華,細碎的光從她指尖落在地上,變成斑駁的影子。


    一個黑色的人影悄無聲息得從院牆外翻進來,湊到窗下。


    “沐神醫,目標出現了。”


    那人摘下蒙麵,一張麵沉如水的臉出現在月光中。


    “很好,合歡你下去休息吧。接下來,輪到我上場了。”


    那女侍衛自然是沐染霜派去監視沐染媚動向的合歡,查清蕭絕痕出現的時刻,第一時間向沐染霜匯報。


    “好妹妹,等著姐姐給你送一個大驚喜。不必為此感謝,隻要你如我預計地一般過得淒慘,這份人情姐姐就送得開心了。”


    沐染霜轉過離開,房間裏沒有點燈,夜色掩蓋了她嘴角愉悅的笑容。


    安排好人手,計算好時間,沐染霜收拾了一下,不緊不慢得往秦氏地屋子走去。


    秦氏上了年紀,睡眠少了許多,這時候還不到睡覺的時間。即使她睡著了,沐染霜也會找理由叫醒她,這麽有意義的戲劇,怎麽能少了見證人。


    “祖母。霜兒就猜著祖母還沒入睡,過來陪祖母聊聊天。”沐染霜被招呼著坐到床邊,和秦氏閑話。


    秦氏揉按著小腿,笑得有些欣慰:“老了,再過幾年就要一睡不起了,趁著能醒地時候,就清醒一會。”


    “祖母有亂說!”沐染霜打斷她的話,接手替秦氏輕輕按壓著腿部的穴位:“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活得長長久久!以後,您還要看著霜兒出嫁,還要看著慕家下一代的兒孫出世,日子還長久著呢!”


    秦氏撫摸著沐染霜的頭發,歎道:“傻孩子,有生必有死,老身活了這麽些年,這種事情怎麽會看不開?隻要你們好好的,沐家好好的,讓我下去能給你祖父一個交代,其他的又有什麽好怕的?”


    沐染霜不喜歡這個話題,找著機會引到了其他的事情上,逗得秦氏也把注意力轉移過去,指著沐染霜笑了一會。


    “霜兒,你是不是有心事?看你這眉頭緊鎖的。”秦氏心疼道:“祖母知道,你這孩子就是心重,什麽事情都放在心裏。這次又是指婚淩王,又是你妹妹鬧出被人嘲笑的事情,你心裏一定不好過。”


    沐染霜正想把話題扯到沐染媚身上,沒想到秦氏先提了出來。這樣正好,不用她再費心力,還免得被秦氏看出端倪。


    “我怎麽能不擔心呢?”沐染霜滿麵哀愁,說道:“我自己的事倒是不重要,淩王雖然風評不好,不過傳言未必可信,我倒是覺得他不是傳聞中地那種人。如今我最擔心的,還是媚兒。”


    沐染媚從小時候開始,就以沐染霜保護下的嬌弱小姐為外在模樣。沐家的人都知道他們大小姐對這個妹妹寶貝得不行。偶爾怠慢了大小姐,並不會如何,但要是怠慢了二小姐,不用多久就會被大小姐責罰。


    這多年的愛護,秦氏自然看在眼裏,所以對於沐染霜的擔心,她一點也不懷疑,而是覺得沐染霜重情重義,對胞妹真心相待。


    “你也不用老是這麽老是替她擔心,”秦氏安慰道:“雖然你是姐姐,但也隻比她先出生幾刻鍾而已,不用負起這麽大的責任。媚兒也不是小孩子了,她有自己的考量,能做什麽,不訥訥個做什麽,她也必須自己去承擔,總不能讓你照顧她一輩子。”


    沐染霜歎息道:“我心裏知道,祖母說得有道理。隻是心裏知道和能夠做到,不是同一回事。看到她傷心,我比自己受傷害還難過。這兩天落水的事,馮家地事,對她都是極大的打擊,我看她鬱鬱寡歡了好幾天,總打不起精神來。”


    肉麻的台詞,沐染霜說起來十分順暢。如果不是她是重活一世,而是換做今世那個還被蒙在鼓裏的沐染霜,就是這樣想,這樣說的。


    秦氏微微動容,神情有些傷感,說了幾句安慰她的話。


    沐染霜趁機央求道:“祖母,睡前我想先去看望妹妹,不然今天我也睡不安心。您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她婚事受挫,偏偏我卻許了好人家,我怕一個人去會惹得她更不生氣。”


    想到沐染媚平日裏的舉動,在外一副嬌滴滴地樣子,實則私底下脾氣被慣壞了,稍有不如意就發脾氣,這些其實秦氏多少知道一些。


    “也好,老身也正好找個時間去看看她,今天有你在,就更好了。”秦氏起來打理衣物,夏季衣衫單薄,也就是在外麵加了一件外袍,很是便利。不多久,就帶著沐染霜前往沐染媚的住處。


    沐染霜一麵走,一麵在心裏計算著時間。


    以蕭絕痕地心思,要是沒有利益好處,他是不會輕易出手的。今晚他夜闖沐家,前來私會,就說明他必有所圖。


    此人心機深沉,很懂得放長線釣大魚的道理,所以他一定不會一來就直奔主題。而是先對沐染媚甜言蜜語,讓她完全卸去戒心,更加對自己死心塌地。


    這一耽誤,時間可是不少的,足夠沐染霜做好萬全的準備。


    走過轉廊,遠遠望見前方的屋子,沐染霜勾起了嘴角。


    而就在那間屋子裏,沐染媚正沉浸在心上人不懼萬難前來與她相見的喜悅之中。


    “二皇子,你能來,媚兒心中很是歡喜。”沐染媚含情脈脈,身體像是一潭春水,軟軟地依偎在蕭絕痕身上,目光還舍不得離開他的臉。


    她就知道,二皇子是這世上最關心她的人!每次她傷心難過,二皇子都會前來安慰她,鼓勵她。


    要是沒有二皇子,她簡直不能想象在這個陰暗腐朽的家裏怎麽呆下去。


    在沐染媚的眼裏。之前的許多年都是灰敗的,隻有遇到蕭絕痕之後,她的人生才變得如此多姿多彩。


    “傻瓜,又在胡思亂想了吧?”蕭絕痕在沐染媚似水的眼神中,緩緩低下頭,親吻了她的額頭:“我怎麽舍得放你一個人?要不是沐家規矩繁多,我那邊又是一堆事……媚兒,我知道嗎,我每時每刻都想你能在我身旁,陪著我。”


    沐染媚急切地在他懷裏撐起半邊身子,點頭道:“媚兒知道的!我也是一樣的心情。我知道,現在我們還不能在一起,你還有很多事要去做,沒事的,我可以等!一年也好,十年也好,隻要能讓我在你身邊,就算等一輩子,我也甘之如飴!”


    “媚兒……”


    蕭絕痕麵露感動,伸手攬緊了沐染媚的腰身,慢慢的向她靠近。沐染媚帶著一絲羞澀,悄悄的閉上眼睛。


    然而就在此時,房門被猛然推開,一聲怒喝炸起在他們耳中。


    “好一對有情有義的小情人,倒是我沐家對不起你們,立下這許多規矩,讓你們不能日日訴說相思之情!”


    房中的兩人大吃一驚,抬眼看去,正是滿麵怒容的秦氏,以及一臉震驚的沐染霜等人。


    “祖母,你,你怎麽會來……”沐染媚驚慌失措之下,竟然忘了從蕭絕痕身上爬起來,呆呆的看向秦氏。還是蕭絕痕不動聲色的暗中推了她一把,用眼神示意她先離開,她才醒悟過來。


    秦氏怒道:“我不來,怎麽能知道我沐家的女孩兒,竟然半夜私會男子!虧得老身見你心中鬱悶,特地來看望你,你倒是給了老身一個‘驚喜’!”


    她怒火攻心,隻覺得眼前一陣昏眩,身體晃動了半分。


    沐染霜及時扶住秦氏,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又趕緊查看了一番,確定隻是一時的心火上升,沒什麽大問題,輕輕地拍著秦氏地背部。


    “祖母消消氣,別把自己給氣著了。”


    見秦氏無恙,沐染霜才轉身麵向沐染媚二人,不敢置信的問道:“妹妹,你這是在做什麽?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怎麽能深夜將男人藏在房中?這麽晚了,家中早已閉門謝客,他是怎麽進來的?”


    她將事情的重點挑明,貌似被嚇到,實則是在提醒同來的人。


    秦氏緩過了氣息,怒氣卻隻漲不消:“跪下!今日之事必須給老身說個清楚!”


    “祖母!”沐染媚雙膝一曲,跪倒在秦氏麵前,含著淚說道:“祖母莫要生氣,媚兒可以解釋的!”


    沐染霜看著沐染媚撲在秦氏麵前求饒,蕭絕痕眼中卻並未有難以抑製地激動情緒,不禁暗自冷笑了一聲。


    山盟海誓說完沒多久,這就已經厭倦了舊人。她果然沒有看錯,蕭絕痕就是這種人,得到手的東西,絕對不會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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