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寅.白露


    雍州之地,崤函之固。


    八百裏秦地,終南輞川……自西漢傳入東土的石榴花,紅的醉人。


    我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年有餘。從並州到揚州,再到關中京兆,每一處的第一眼都好象做夢一般,觸手可及,卻總也有一種摸不到的虛幻感。


    前一世的記憶早已模糊的不辨真偽,隻有現在、我身邊的這個男人,才是我全部的真實。他是我的男人。


    我時常會半夜寤醒,而後長時間看著他沉睡的模樣,愣愣發呆。


    莊親王病故。繁生帶著我和涵哥兒進京披麻。


    算是一種程式上的承認?我笑而不應。他知道我的,這些東西有沒有都無所謂,我比誰都不想參加那些“活動”,比誰都懶。


    日間女眷們一處跪拜,晚上繁生就會回來與我一同就寢。隻是今日過了頭七,那些煩雜事務都該放下心來了,他卻沉默的坐在小書房中,眉頭重重的擰了起來。


    進屋之時他抬頭看了我一眼。


    ……怎麽了?


    我收到那目光之時,禁不住渾身凜冽。竟是一種莫名的穿透感。


    即便是初在並州我們第一次衝突他害我早產時候,都沒有這般犀利。


    退出房間,命人端湯造水進來侍候,召來丫環去打問了繁生今日的行程。回話的人來說下午莊王妃同繁生說了一陣子話,之後主子就這般沉冷了。


    我蹙眉不語,讓人在外麵侍候著,先去涵哥兒的房裏看了看——兒子虛歲都已經十歲,才又換過一批服侍的丫頭,除了兩個大丫頭十五歲之外,幾乎都是十一二歲的女孩子。


    麵目清秀著居多。


    而後老夫人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是該為涵哥兒找個暖床的了——


    我看著還是個孩子臉的兒子上前畢恭畢敬的同我請安,說不出的五味雜亂。那雙明澈的眼睛中漸漸有了我看不懂的神思考量,不禁我很想知道,古代的孩子是否都是這樣的早慧?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涵哥兒不再總黏著我,雖也會伏在我膝上湊趣,卻也不再“娘噢娘噢”的亂笑,開始做起了品格端正的好兒郎。我欣慰,卻也淡淡的憂傷。


    他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上最初的證明。……而我也在日複一日的古人生活中,變得華貴雅致,如他從幼童天真到成熟端正般,完全的適應了這裏的生活。


    又坐了一會,聽見外麵的腳步聲密集起來,才起身回去。


    涵哥兒送我到月洞門處才返身。


    我撫上已經顯懷的小腹,隻能苦笑一聲。孩子太多,涵哥兒好早就被分走了我的心,既便還隻有他一個孩子的時候,也因頻頻出事而聚少離多。那一次被惠郡王劫走一事畢,很快接著又生小點兒,他也才剛滿一歲。


    腳步停頓下來,抬起頭望向天邊上弦月,缺憾。


    我……覺得孤獨了。


    繁生自從大夫人離世之後再沒有別的女人……沒有人專心為他尋找合適的女人送上床,沒人如此盡心盡力地調教各種女子前來服侍繁生。


    為數不多的日子裏,我寸步不離地侍奉前後。


    端著熬製的湯水送到她麵前,她從來都不會喝掉。珍貴藥材煎製成各種膳食,她隻吃進一些白粥米湯。


    繁生從外麵回來之時,大夫人已經病入膏肓,如同那個因美麗而豔絕一時的李夫人,至死不見繁生。棺蓋合上的一瞬間,我抱著三歲大的涵哥兒跪在地上,慢慢熬出了眼淚。


    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容忍了繁生對我的無比寵愛,給與我這個府上最大的尊榮;卻也是這個女人,送來了小鍾氏,何氏,紅櫻紅果二人,還有後來的吟風吟玉等等,多地我到最後都數不過來——


    小鍾氏因為當時我不喜繁生,承受了兩三次恩澤,何氏隻侍候過一次,而後麵的連近身都不能夠。我乍舌於自己的善妒,也驚訝於大夫人那種心意。


    從不因我各種邀寵的小動作而間斷。


    臨去的時候我們並不知道,她精神很好,靠坐起來,扶著我的手臂溫柔笑道,“博古架最上麵的螭衣錦盒,你要收好。”


    我收好了。——多年以後打開看,竟是我名姓的生民籍。


    她又說,“你是個實心的孩子,我把他交給你,你幫我好好照顧。”


    我沉默不語。


    她笑道,“爺是個冷心性,我捂了一輩子也沒能捂熱……幸而有了你。我原先不知道,隻當是我無福,他待我這般我應該滿足了……可後來才知道,不過是遇錯了時間。”她停了下來,目光深遠的看向窗外的桐樹。


    早蟬鳴,輕韻悠長。


    春日乍寒乍暖,柳絮早已飄過,我親自推開窗寮,讓外麵的暖風吹進來,她含著溫柔的笑意,不再看我,“那時候我同哥哥參加月登閣打馬球,他一騎裘馬,縱馬卷球的樣子,好看極了……”


    我猜想,那應該是個美麗的故事,看著她緩緩閉上的笑眼,小心地扶上薄被。


    後來我知道了玳郡主被送到北匈奴和親,是繁生的功勞,第一個想到的竟是大夫人。她會怎麽想?


    那時候我誕下女兒她親自過來瞧,分派照顧無微不至。


    她告訴我,玳郡主已經被送走了,你不用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不知她那時,都想了些什麽。


    我抬頭望月,至少她沒有後悔間接的幫惠郡王劫我那件事……也沒有說後悔在那個錯誤的時間遇到他。


    更不曾後悔在破釜沉舟之後,用這樣的方法,讓繁生記住一輩子。


    大夫人總是給我帶來鮮刺。如今刺沒了……


    繁生是因為莊親王妃的緣故想起了她麽?


    我回到房中,繁生仍舊對著燈影孤坐,那樣子仿佛從未動過。


    放下紗帳軟衾,香繚熏起,人的心也漸漸沉靜下來。我服侍著他睡了,他不主動對我說的我從來不聞不問。


    不是不好奇,而是我突然有些遲疑起來。


    忽然想到,大夫人說,遇錯了時間。


    繁生遇到我的時候已經三十……三十年足夠長的有那麽一瞬間、會讓他對某一個嬌瑩婉轉的女子動心罷。


    繁生不恨莊親王,即便他的父親拋棄棄子。他恨的是那個王妃。


    頭七過後便無大事,隻等七七法事。


    我日日窩在繁生京城裏的宅院裏養胎,除了下葬等大禮,其他一概不用理會。第二日我見到了平日裏他們常說到的欒慶——繁生在京城中的第一得力人物。


    而他對我,竟也漸漸不再似之前那般愛溺。


    沉重起來。


    大概是有事情要發生了,我每每從繁生眼中找出沉默的隱傷,那是我不曾得到過的。甚至有時候我衝動的想撫手抹去它們,讓我心疼。


    我隻是怕在我觸手的時候,他偏別過頭……我該怎麽辦。


    沒有了刺,我真的變得柔軟脆弱了?


    大夫人終究是比我聰明。聰明的女子如果嫁的是郭靖一般的兒郎,一定幸福,可偏偏她遇到的是繁生,任你璀璨生蓮,他隻取其中一種。


    終於莊親王百日之後,繁生引著我往西郊走了一趟,越是偏遠他的心情越糟。天色將晚的時候才趕到一處莊子上。莊子緊鄰的,正是皇家貴戚奉供的大法華寺。


    那一日天色暗沉,漸漸起了風塵,眯著人的眼十分難受。


    我跪在他的身側。


    是繁生母親的墓浮,沒有碑銘。


    另一側,是小小的墳塚,上麵年代久遠的寫著,愛妻江雲兒。


    忽然我有一種活過來的感覺,嘴角彎彎翹起,長長籲出一口氣,被針刺破的一瞬間,疼到十指連心,卻……興奮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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