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府裏回來時候,大約天色已經沉了下來,車馬行走的越發慢了。聽了半日的說話曲子,王妃興致勃勃地又拉著安如說了好些前後的佛經故事,直到跟前的大丫環提醒著,才戀戀不舍放了人。


    安如便在馬車裏小憩了一陣子,悠悠著醒了就能到家,北苑別館,如今是她的家。隻不過……眯著眼有些困意地迷糊想著,大夫人是在提醒自己,不是有了靠山背景就能放肆麽?安如癡人才不願多想,揚州在不喜歡,也是繁生的家,她是定要回去的。……他什麽時候回去,自己再回去。


    馬車“噠噠噠”地走著,快到夜禁的時辰了,街道上幾乎很少行人,空曠的隻能聽見一隊車馬孤零零的聲音。接著,一聲勒馬嘶鳴,將沉睡中的女人拉回清醒,側了側身子,以手撫額皺著眉頭,“去看看,怎麽回事?”


    末蕊也心中不快,這什麽時辰了,怎麽前頭出了什麽事?很快就下了馬車往前頭方首領那邊去了。再過了一陣,末蕊回來,車隊繼續前行,隱隱聽見有婦人壓抑的啼哭聲。


    安如瞧了過去,末蕊搖頭道,“不清楚,方首領隻說小事,送奴婢過來的小卒也是一般不開口,讓夫人您不必擔心。”


    “上次就是說不必擔心,結果把好端端的孩子直接扔進他們的牢房裏!”安如撇撇嘴複又合上眼,“猴兒們家的他們也能較真,真是當兵的。待會回去了你再去問,隻說我的主意,路上真有人失神衝撞了,萬不敢再胡來……也為我肚子裏的積些福!”


    末蕊笑道,“在您眼裏十三四的後生也都是孩子。”遂將此事記下。回了別館,服侍著安如卸去釵環換了衣裳,便往外頭去了。還沒多久又匆匆折返回來,有什麽喜事一般笑地滿眼歡喜,“主子打發人回來了!正在外頭換洗著呢。”


    安如聽見,頓時一掃疲憊,對著跟前的人笑道,“才沒走多久呢,有什麽事兒這般急的。”


    碧珠接過末蕊原本的活,服侍安如坐到花廳上,末蕊則到外頭引著在外院已經換洗幹淨的保慶進來堂上。


    “保慶,又曬黑了一些。”安如笑咪咪道,“你們主子走到哪裏了?”


    保慶跪地磕了頭,才起來畢恭畢敬道,“算著時間應當才過了湘洲,因惦記著如夫人身邊恐怕無人使喚,命保慶不必跟著,連夜趕回來。”


    “哦。前段時間你去哪裏了,怎麽也不見麵……”


    末蕊聽到這裏就怕如夫人打趣,忙抽身往小廚房趕緊整治一些吃食送過來,又吩咐煮了燙燙的熱水預備晚上用,再命人領著跟回來的往前頭預備的院子裏歇息,忙得不可開交。


    保慶坐在花廳下席布置的小桌小凳上頭,一大深碗的湯麵果子,兩碟燒肉並兩張脆餅,一麵吃一麵回如夫人的話,“湘州的貢奉的羊角英華宮燈二十件咱們已經著人送回了揚州府裏的如意館,傳慶得了話,必定將安好在館內行路廊道邊上,夜間也不怕打著小燈晃眼神走失了腳。再這些金絲銀絲的洋線縐紗讓三夫人您瞧瞧,涵哥兒夏月裏做的裙裳剛剛好。”


    “再拿一盒的文書契約,是並州大興莊子您上次出主意得的地界,主子已經在官府裏頭改了契主,安在您的名下了。”


    安如從碧珠手中接過文書,淡淡瞅了幾眼又放了回去,想到從前匯哥兒就打問過這大興莊子的所屬,心中冷笑,問道,“聽說匯哥兒回府了?”


    保慶吃畢飯,放下箸杯謝過恩典,侍立於花廳下,“匯哥兒在蜀中做的極好,主子有意放到南邊走一圈,正巧宣城那邊要送來春時新釀的酒,便順著路回府略略休整。”


    又再說了一陣話,瞧見末蕊還是不肯進來,於是安如笑嘻嘻地從裏頭喊了話讓小丫頭傳過來,“有事讓別人忙去,你到前頭瞧一瞧,小青槐可跟著也回來了!”


    安如話畢也沒有聽見外頭的聲音,不由得讓人趕緊出來一看,原來末蕊一時反應不過來,竟愣在那裏,碧珠遂推著她笑道,“還不快去,你弟弟聽說如今比你都要高一些呢。裏頭有我,你放心罷。”


    末蕊雙眼泛紅,勉強一笑,朝正屋方向福了福身子,對碧珠交待“我很快回來。”也不管如夫人囑咐的多說說話不用回來侍候之類,匆匆就往外頭去,眼淚掙不住簌簌地流下來。


    碧珠說話不及末蕊已經走了一段,路上的丫鬟們從未見過末蕊竟有如此失態,都閃在一邊讓了道。


    出了內院,左右盼顧還未分清楚該往哪邊走,忽然身邊一道聲音響起,“姑娘、姑娘可是要去尋青槐?”


    末蕊茫然瞧了過去,待看清楚說話的人,頓時慌得抬袖拭去淚珠子,微微紅著臉福身道,“保慶大哥也出來了。”


    保慶趕緊閃身避開,“不敢當。”又說,“如夫人說夜路不好走,讓、讓保慶陪著姑娘。”


    末蕊越發的窘迫,略略猶豫了一時,才低著頭道,“勞煩您了。”


    保慶忙不迭地點頭,忽而又覺得自己太過孟浪,再往邊上一點,才放心道,“姑娘且跟我來。”話甫出口驚覺不妥,不由得側著臉偷偷瞅了一眼,瞧見末蕊並未生氣,忙補了一句,“青槐如今張開了,再不能隨意進內宅,雖是規矩,可也見得他後生得人看重,姑娘不必擔心。”


    末蕊始終低頭跟在保慶身後,麵頰微紅,豔若桃,幸有黑漆漆的夜作掩護。保慶一再地回頭看,動作雖輕,卻也弄得末蕊越發不敢亂動,腳底踩著碎步子節節跟上。


    二人再不說話,詭異的氣氛不斷上升。保慶再回頭瞧了一眼身後的女孩子,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嘴角咧著個傻傻的笑紋,一想到如夫人元夕時候的話,一顆心就“咚咚咚”地亂跳。誰知竟笑出了聲,自己猶不覺得。


    末蕊聽見保慶悶頭走路忽然傻不啦嘰的出聲一笑,腳底頓時閃了一下,右腿一軟身子不由得屈下去,隻見前頭的一雙草鞋登時轉過來,立刻驚出一身冷汗,忙站直了身子後退,聲若細蚊,“末蕊失禮了——”


    “姑娘沒事吧?!”


    同時出聲、同時噤聲,氣氛愈發詭異,末蕊再不抬頭看他,連著退了兩步,隻見眼前的草鞋也急急跟著過來,保慶急得跟個什麽似的,又不敢動手檢查是否受傷,又眼睜睜看著女孩兒腳底趔趄難受,“你、你,那個,疼不疼,有沒有扭到?”


    末蕊搖頭,勉強福著身子,笑道,“不礙,咱們走吧,同青槐見了麵末蕊還要會去呢。”


    保慶聽了這話眼神一暗,頓了頓,雙手握拳轉過身,“嗯。……咱們,走吧。”


    一路上再無話。


    過了垂花門,繞過青牆過道,往西北角的外院門走去,遠遠的那門上隻掛了兩隻燈籠,搖搖晃晃,依稀聽見糊紙幹澀吱呀的聲音,一道處於變聲期的男孩子身影大叫著衝了過來——


    “姐!姐!”


    末蕊抬起頭,遠遠一道黑色身影飛快地奔來,熟悉的不熟悉的,弟弟的聲音,弟弟的身形,末蕊眼淚倏然流了下來,哽咽著輕聲喚道,“小槐籽兒?”


    “姐!”青槐衝進末蕊的懷中,笑地滿臉都開了花,“姐,你怎麽變矮了?”


    “亂講!”末蕊揉著弟弟的頭發,嗔笑著,摩挲青槐已經變比自己高些許的麵頰,溫柔地笑著,“讓姐姐看看,咱們小槐籽兒都這麽大了。”


    “姐,是青槐!”青槐強調,咧著嘴一笑,拉著末蕊的手衝保慶道謝,“多謝大哥了,路上黑漆漆的姐姐一個人不方便,待會兒還勞煩大哥再送姐姐回去。”


    末蕊聽見這話,才想起旁邊還站著個人,不由得緋紅了臉,推辭道,“不敢勞煩保慶大哥了,姐姐曉得路。”


    青槐拉著姐姐的手笑道,“見著姐姐才算放心,明日青槐要正式請如夫人安,再同姐姐說話!”說著就推了末蕊往保慶跟前,揶揄地笑道,“今後青槐同大哥就同姐姐在一處了,姐姐不能生分。”


    保慶立在一旁跟著道,“不生分不生分。”


    末蕊聽了這話習慣地拿眼瞪了青槐,又抬手為青槐整著衣裳,“混說什麽話,才一年多不見就會耍嘴皮子。主子讓你、你們都留在這裏就是學這個來的?”


    青槐乖巧地不敢頂嘴,再看了看一旁的保慶,說不出的歡喜,“姐,我進去就要睡覺的。”


    末蕊拍打青槐的領口,“明日挑一件石青色的短襟,算了,明兒早上我打發人給你送一套衣裳你穿著,聽見了?”


    保慶看了過來,被末蕊餘光掃見,又胡亂囑咐了些事情,才罷手,忽而想起什麽,轉身對保慶道,“可是保慶大哥接手方首領的?”


    “正是。”


    青槐道,“咱們這邊的人手夠著,自然不敢再勞動那些軍爺。”笑地沒心沒肺。


    保慶遂道,“主子擔心那些人都是場上大勢的,驚了小主子不好。”


    末蕊也點頭道,“這些軍爺咱們都不敢惹,一有什麽事兒就軍法處置,攔都攔不住,如夫人正頭疼著呢,生怕他們手底沒有輕重,折了小主子的福氣不好。你們什麽時候交接?”


    保慶道,“明日下午。方才就聽說白日裏有什麽事兒亂的,明日恐怕還要說一說,姑娘放心,咱們都有分寸,不會亂來。”


    末蕊心道,我放什麽心,不禁地微紅著臉,福了福身子,“多謝了。”


    保慶憨憨一笑,自覺形象高大了些,笑道,“姑娘放心。”


    這一回連青槐都瞧出自己姐姐的不自在,趕緊插口道,“方首領是怎樣的人,方才碰了頭,凶得很。”


    末蕊趕緊道,“白日裏有什麽事兒?如夫人正問著呢。”


    保慶皺眉,眼睛瞟向方首領他們作息的院子,“聽說抓了什麽人,小老百姓的,你們方才回來時候聽說人家家裏人在街上跪著求情——”


    “真真是胡鬧!”末蕊亦有些氣來,這都第幾次了還是這般無禮行事,“青槐你先別睡,去找到那家家人,嗯,今日已經晚了,明日起早的先辦了這事再回來說話。”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小荷包袋子,沉甸甸的交給弟弟,“拿給那家人,隻說人很快會回來,讓人家莫要擔心。”


    保慶直勾勾地盯著那荷袋,那是從末蕊姑娘身上取下的,應該還熱熱的吧?保慶的臉一下子燙起來,再不看那兩人,低頭道,“咱們回去吧。”


    末蕊同青槐說了幾句話才轉身,估摸著如夫人那邊已經除去釵環正待就寢,恐怕丫鬟們侍奉不當,也不敢多留,同保慶再次融入黑黑夜色,消失於牆角。


    回去的路程仿佛變短了許多,還沒走幾步就已經到了內院門口,保慶再不知該說什麽,末蕊福身道了謝,就急匆匆進去了。及過了內穿廳,立於屏風之後,長長立了半晌,才進了內院。


    箴兒捧著托盤從裏頭出來,瞧見末蕊,好奇道,“末蕊姐,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怎的臉恁紅?”


    末蕊忙道沒有,轉身就往一旁的耳房內去,取了手帕浸著涼水冰了冰發燙的麵頰,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垂著眼眸,漸漸靜了下來。


    走到外頭,看見之前打發出去問話的丫頭,叫到跟前來問了問情形,原來同保慶他們說的也不差,正是白日裏有城外的農人扛著柴火來賣,不留神礙了車隊的進程,方首領果然就把人拉下去,晚夕回來時候那農人的妻子聽見鄉裏人相告,拖病跪在車隊回去的路上……


    末蕊歎息,真是成了驚弓之鳥。那一次被劫的,正是引車回揚州會館時候救濟了路上難人,結果被偷襲成功。這一陣子才知道,那是先皇親弟兄秦王的遊子惠郡王。


    打發丫頭回去休息,自己往正房過來,裏頭的丫鬟們正忙碌地撤著點心盒子,門上的丫環幫著打了簾子,裏頭如夫人的聲音便飄了出來:


    “小東西也不怕娘親打你小屁股!……嗬嗬嗬,揉揉……”


    末蕊從碧珠手中接過茶盅呷了一口,看著碧珠笑盈盈的便知裏頭無大事,涵哥兒在著,夫人心情一定十分好。拉著碧珠往花廳的角落裏去,將打聽來的消息提了提。正要把保慶青槐他們留下的事兒說一說,暖閣裏頭安如喚人,“碧珠?碧珠進來。”


    二人對視無奈一笑,一同掀了簾子進去。


    安如正笑嘻嘻地拿著什麽東西比劃著,瞧見末蕊也進來了,回頭看了看涵哥兒笑道,“來看看,末蕊回來了?也不多說說話!你們說這件花料子在咱們涵哥兒做個夾襖,上頭繡成小老虎的模樣,好不好噢?”


    涵哥兒在被子裏翻滾著,聽見娘親問話,抬起頭拱著光屁股傻傻笑道,“噢,好噢。”


    安如遂指了指窗下條案上的東西,頭也不抬道,“你們幾個看著好的拿去玩兒,”瞧著她二人笑著,也不奈何隻微微笑道,“就當是給你們攢的嫁妝,趕明兒嫁過去財大氣粗的也不怕人欺負,是不是?”


    碧珠倒沒什麽,瞧一眼平日裏鎮定到不行的末蕊卻紅了臉,笑著接了話,“多謝夫人賞賜。”於是拉著末蕊將上頭的寶貝珍玩收攏,搬到外頭。


    安如讓丫環將床上鋪的滿滿都是的布料收攏起來,抱著兒子塞進被窩裏息了燈睡覺。


    “箴兒兄弟如何?”安如瞧著扶床幃簾的末蕊問道,“若是有空,什麽時候讓他進來請安。”


    末蕊檢查好窗戶門欞,正待出去,安如哄著兒子悠悠說道,“你明日去找保慶問一件事。”


    “是。”


    安如抬眼看了她一眼,笑道,“別亂想,讓他幫著查一查那個什麽玳郡主,我恐怕會有事。”揉了揉眉目,“總是心神不寧的,一聽見這個名字。”


    末蕊心中也是一定,想及日間王妃那些話來,應諾著才退了出去。(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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