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嚶嚶地哭著,真是被嚇死了,嚇死了!


    死死拽著繁生的袖子,哭得死去活來。


    王妃還在的時候強忍著心中的懼意,看過大夫佯裝無事,又好生勸著才送了王妃回去。可是一看見繁生,就真的不想忍了,巴巴地望著他,淚水就開始滾滾的往下流。


    你能想象大白天見鬼麽?安如不止見鬼了,而且這個鬼不是別的,就是她自己個兒——


    銅鏡裏的人兒是誰,正是飄進安如夢中的那個年輕女子,推了她一把又化作青光“倏”一聲鑽進她肚子裏的妖精,是那副讓安如怎麽也不能心靜的畫卷美人兒……一模一樣的神態、身姿、甚至眼角流轉的嬌媚……安如生生將自己撕裂開來:“我是個妖怪,嗚嗚,我被照妖鏡罩住了……”


    安如渾身都是驚悸,一陣一陣的後怕,“我被我自己嚇死了。……”


    繁生也是著急,眼見著小女人被魘住了,哄著她好容易鎮定地睡著:她看見鏡子,砸了鏡子,暈倒,現在又說被自己嚇死了……不是已經請了千福寺的大師做過法事了麽?繁生百思不得輕鬆,守著她睡著入實了,掖好被角,輕腳走到外頭。


    末蕊正揪著心守在外間,瞧見主子出來了,立刻就跪倒,如夫人方才哭著喊的話她都聽見了,不禁緊揪著心稟報,“主子明稟,奴婢受罪:如夫人從來不用鏡子,末蕊第一次見夫人的時候,還……還在那裏麵,房間內的銅鏡被夫人扔在地上,仿佛很害怕,自此夫人房中總不設銅鏡,這一回奴婢竟疏忽……”


    安如閉著眼睛,聽見外麵的對話,始終抽抽噎噎地流著淚,究竟意難平。


    那個女子的一顰一笑都被安如刻在腦海裏……原本以為是個玩笑,九爺從何處尋來的美人畫兒,可怎麽竟畫的是她自己……怎麽還有這身子幼年的模樣……


    像被噩夢纏身一般,整晚整晚的出著熱汗,渾渾沌沌喊著迷糊淩亂的話。


    繁生也真正夢魘了。


    她渾身軟綿綿的睡躺在那裏,像海洋上搖搖蕩蕩欲翻欲傾的孤舟,總是不斷的換著睡得姿勢,很難受,怎麽也睡不住,你看著她的難受你也很難受。


    繁生隻能不停的按著她躁動的身子,不敢壓著那腹中已經成型的孩子。


    她大汗淋漓,濕透了的被單床單一次次被換掉,你看著她瘦得厲害,可還要眼睜睜看著她身上的水脫去、一層層,觸手都是精骨。蒸發掉的仿佛還有她的身體,一眨眼她就要消失。


    繁生抱著她吻著她,心早已堅硬,柔軟,試圖安撫她,可是,無用。


    她有時會明瀲瀲地睜開眼,瞧著你,疲憊卻彎彎嘴笑著,然後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來,“……說不定哪天起來你就會發現我不是我了,你枕頭邊上是個陌生人,你會害怕麽?”


    “其實沒事的,我都好好的,大夫說是受了驚嚇,我隻是被那個鏡子裏的人給嚇到了。你不知道,那時候,從我發現自己進了那個地方之後,我就再也不敢看鏡子,裏麵的女子好陌生好可怕,她不是我,你不知道,她真的不是我。”


    “嗚嗚嗚……我真的要被佛祖的照妖鏡給收了怎麽辦……難受死了……我不想走!”


    哭累了後開始睡覺,渾渾噩噩地繼續翻來覆去,淺眠難耐。


    小院兒外頭牆影子下卻來回踱著一個影子,身上還帶著日間裏打架留下的傷痛,嘴角上的青隱隱約約。聽得院子裏丫鬟下人們進進出出整整忙了一夜,夜深霧重,良哥兒也站了一夜。


    次一日王妃早早的打發人去問情況,小兒子垂首蕭瑟渾身濕氣寒森地回來,跪坐在王妃身邊抱膝痛哭,鬱城佑怒氣衝衝的進來找人,看見那母子二人的傷心,不由得雙拳握得愈緊。


    王妃好容易哄得良哥兒止了哭,抬頭時候才瞧見大兒子一動不動的站在一旁,默然垂立,不知在想什麽,這個兒子她從來都搞不懂,“怎麽來了也不說話?”


    鬱城佑抬頭,拱手請安,將良哥兒叫起來低聲斥道,“成什麽樣子,多大人還成日裏胡來,還不站起來!”


    王妃擦拭著良哥兒臉上的淚水,不滿道,“孩子還小,好好教他,都像你們父親一般的罵他,他心裏就好受了?”


    鬱城佑深深吸了一口氣,“良哥兒你自己說,今兒早上做什麽去了?!”


    良哥兒不以為意的瞥了鬱城佑一眼,仍舊伏在母親雙膝不起來,“不就打了個該打的人,你叫什麽!”


    王妃疑惑的看著兩個兒子,鬱城佑冷笑道,“你是什麽身份,惠哥兒如今是聖上欽點的皇差使者,憑你一個小小的次世子,那也敢上手!”


    “什麽?!”王妃失聲,推著小兒子責問道,“你把誰打了?”


    良哥兒鼻子出氣道,“憑他是誰,我就打了!”


    鬱城佑“咣”一聲摔碎手邊的茶碗,怒目而視,“你還有理了!”


    “你憑什麽說我?”良哥兒立刻從母親懷中跳起來,挺著胸站立在鬱城佑跟前,冷笑道,“他既不肯還手,我豈能不成全,你心裏不知多想打他,現在裝好人,抓人扣人的時候怎麽沒見你瞧瞧他是皇差不皇差的!你根本就是沒有心的榆木木頭,當年要不是你她怎麽會被人擄走還受了重傷!”


    王妃急得不知怎麽辦,“都給我住口!”恨鐵不成鋼的錘了良哥兒一頓,才看著大兒子嚴聲責問,“到底怎麽回事?”


    鬱城佑瞧見良哥兒雙唇緊閉,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也著實被氣到,“您的好兒子把秦王最寵愛的兒子惠郡王給打了,吐了一地的血,要不是被人看見攔著,說不定就打死了!”


    王妃頓時天旋地轉,軟軟坐在榻上,驚怒地看著一臉桀驁不馴的小兒子。


    良哥兒“哼”了一聲,算作默認,隻看見母親蒼白的臉,才恨恨解釋道,“安妹妹就是被那個畜牲綁走的!”


    王妃不聽便罷,一聽雙淚流,“你們作的孽呀!她如今都病成那樣了,你們還能跟從前一樣的來!……你安伯伯一家遭的大難,多好的孩子被逼的給人當妾,我心裏多難受,我幫不了!你們竟還這樣子,是誰害得還沒查清楚,現在竟自家人鬥起來,你們成心想氣死我!是不是!”


    鬱城佑看見母親又揪心揪肺的想起去年的禍事,心裏一急,立刻就跪在地上磕頭,“兒子不敢忘,母親息怒,兒子已經在查了!”


    良哥兒聽見這話,也跟了上來,跪在王妃跟前哄騙,“要不安妹妹今後就住在咱們這裏,誰也不敢再欺負她,好不好?”瞧見王妃有些動容,越發來了勁,嘿笑道,“前一陣子莊五爺家的來,您也瞧見了,準不是個簡單的,就這麽把安妹妹送回揚州,母親一定舍不得。不如就待在這裏,有咱們照管著怎麽也不委屈。”


    鬱城佑狠狠地瞪了良哥兒一眼,可心裏卻也十分同意這話,便不再說話,良哥兒回頭瞅了鬱城佑一眼,又拉著王妃撒嬌道,“我是打了惠郡王,可他該打,不是我說的,便是打他無數遍,這小子到最後定然什麽也不說出來——他做的好事,可比兒子大多了。就算是為了安妹妹,”良哥兒心裏很是不屑,卻還是道,“他也不會多說半個字兒!”


    王妃含著淚摩挲著良哥兒的頭,看著大兒子道,“不提別的,隻一件,你安伯伯一家的冤屈別人不知,我這心裏明鏡兒似的,雖說死者已矣,可那孩子還需要好好活著,我靠不上別人,佑哥兒你能多擔待就多擔待。”


    鬱城佑重重磕頭,“您放心。兒子已經派人往秦王那邊傳了消息,隻說惠哥兒病重,自然有人來理會,安伯伯的事兒,秦王那裏也是緊張的。”


    良哥兒見不得鬱城佑一副大孝子的模樣,又拉著母親撒嬌道,“王太醫一夜都沒回來,安妹妹不曉得如何了。”


    王妃撐著頭合著雙目,“傻孩子,如兒現今已經是別人家的了,那人我瞧著不錯,這一陣子你就給我好好待在府裏,跟著你哥哥學做事,再不要讓我勞心了。”


    良哥兒正要說什麽,王妃忽然睜開眼瞧著鬱城佑道,“佑哥兒,我猜得不錯,秦王應當會讓玳兒過來,你,好好準備準備。”


    鬱城佑心下一滯,默然點頭,良哥兒冷笑一聲,再不說話。


    兄弟倆互瞪了一陣,同時告退,出了王妃住處,外頭早有人前來回話,良哥兒賴著不走,聽見小方將軍伏手說那惠郡王硬掙著不肯治傷,才哼地走開。


    小方將軍歎了口氣,才道,“良哥兒怕是早晨說了什麽不好聽的,惠郡王瞧著像是忽然沒了精氣神一般,疲憊十分。”


    鬱城佑自然知道是怎麽回事,良哥兒昨夜在北苑別館外偷偷聽了一夜的風,今兒早晨一定忍不住尋惠哥兒的火氣了……她,病得愈重了吧。


    小方將軍頓了頓,才道,“莊親王的五爺昨晚動了大幹戈,似乎往並州的春風閣查去了。”


    鬱城佑腳底一頓,沉吟半晌,冷冷一笑,“任他查去,看他有多大能耐,能把人給找出來。”抬步往惠哥兒的處所,臨了吩咐道,“莊五爺?他這一陣子恐怕不得閑,你準備著,別館的事兒統共交給你,不要讓我錯看。至於並州的事兒你盯著莊五,不必再做什麽。”


    小方將軍皺了皺眉頭,稱聲應諾,拱手送走鬱將軍。卻不見早已走掉的良哥兒從暗處緊緊抓著闖過來的小廝的嘴巴不令他出聲,冒著頭,瞧見那兩人分別走開了,方才鬆了手,從袖中扯出巾子擦了擦,甩手扔出去冷哼一聲。


    小廝連忙接著,哈著腰苦笑,“小的什麽也沒瞧見。”


    鬱城佑一人背手慢慢往前頭走著。


    自己不是沒有心。看著她如此,誰不心疼?可知這麽多的,她……身子病弱的厲害,隻會在那個人的懷裏哭泣。


    晴川曆曆漢陽樹。


    鬱城佑再不聰明也要清楚,當年那個會牽著自己的手氣惱良哥兒的小女孩,已是別人的妻了。


    甩手進了惠郡王的院子。


    北苑或者王府裏的人經此一役,一準的看清楚這位客居婦人的地位,自是再不敢亂來,唯末蕊等原班近前人是瞻,安如再不能舟車疲勞,王妃放了話,誰也不敢放她就這般回揚州,仍舊養病在金陵邑。眾人竭盡全力的要她好,這莫名其妙的病去的也快。


    大哭之後狠狠睡了幾多久,漸漸轉得清明,會認得跟前的人,也再不莫名流淚說胡話。清醒了感覺精神氣養都回來了,自然不會瞎說掀自己老底兒。安如越發纏著繁生,半步都離不得。


    繁生隻能趁著小女人午覺時候去前頭做事,安如睡眠淺了許多,跟前人一離開便醒了過來,也不吵嚷,合著眼待繁生枕席涼了下來,才幽幽轉醒。


    呆躺了一會,喚了末蕊進來,“涵哥兒在做什麽?讓石蓮抱了過來。”末蕊還未出小門,安如右喊住,“算了,應當也睡著呢,你且去,外頭也不要留人,動來動去的我也睡不著。”


    末蕊隻好伺候著如夫人再次睡好,輕手輕腳的推了出去。


    很快正屋內便清靜下來。安如還是翻來覆去的不平靜,雙手摩挲著腹中柔軟的孩子,胡思亂想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聽見外頭腳步聲漸密,搖搖晃晃的過來,安如心中一動, 忙忙披了衣裳扶著末蕊的手臂就往廳上來了,一抬頭,繁生一身涼氣地從外頭進了廳上,邊走邊扯下披風扔到後頭丫環手中,大步流星的掀開簾子就往臥房過來,瞧見暖閣小門上青色軟綢簾子半掀,安如來迎接,越發的欣喜,兩三步就跟前來擁著她往裏頭走,大手裏握藏著兩隻冰冷的小手,不滿道,“怎麽起來了,外頭涼你也不是不知道,才病好了,又忘得一幹二淨。”


    安如由著他,聽了一通的話,好容易得了空,就道,“我一醒來,摸著你睡過的地方涼了,就再也睡不著了。”望著繁生,幽幽含笑的眼神裏深地繁生不由自主餡了進去,湊上前噙著她咬著的唇,低低笑道,“真會磨人。”


    “哼。”安如摟著他也不說話。


    繁生的身上總是有用不完的熱量,安如喜歡在他懷裏的舒適,主動拉著他的手圈著自己,將那雙熱乎乎的大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禁不住打了一個哈欠,聽見繁生在自己耳邊的呼吸,不由得問道,“你喝酒了。”


    “嗯。”


    “和誰?”


    “做生意的,你不認得。”


    “你不說怎麽知道不認得不認得?”


    繁生捏了捏小女人的鼻子,聞著她身上奶香奶香的味道,“爺隻喝了兩口。”


    安如吃吃的笑了,也不同他爭辯認得誰的話,摟著他的脖子就親了上去,半晌,兩人都氣喘籲籲了才分開,滴溜溜著黑眼睛笑得跟個偷了腥的小狐狸一般,咂著嘴,嘖嘖有聲的,“都是酒的味道,怎麽能不知道。”(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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