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繁生先是窺得香啊豔,而後又撞見那母子一團和氣容不下再多人的愛意,不覺心中發酸,摟定小女人不放手。小女人便慢慢將想好的手段問他要了保證,尤其是最後一條:


    “往後不管是誰,你若去了她房裏,……都得回來說與我聽”


    繁生不由得汗然,大為窘迫,“這個你叫我……還不如打發個丫頭過去,回來說與你聽?”


    安如不肯,垂眸不與他搭話,急得繁生怎能不應,“好好好——都說與你聽好不好!”


    繁生搖搖頭,歎道,“你呀!怎麽就想到這一出。”


    安如拿眼笑他,戳了戳他的臉蛋,“那可不就想到了。”


    當下二人和好如初。究竟有多少是如初的,繁生又苦惱又興奮。


    平安過了一夜,小寶寶睡得踏實,卻讓繁生擔驚受怕,生怕一個翻身就將小子給壓沒了,可安如偏生要與寶寶同睡,說什麽,“你幼時可曾盼望與父母親昵,哪怕能與他們撒嬌,或者多說一句話……那可都是極歡喜的……”


    安如漸漸聲音低沉,有些涼。絲絲扣人心。


    繁生既因這話觸動了自己的神經,又道小女人懷念亡故的父母,傷心不已,當下疼愛非常,不再拗她的意,兩人躺在兒子兩側,說著些悄悄話,一心想引得不去感傷,過了一陣子,卻又因小子的名姓各自不依。


    安如有自己的想法,繁生也是堅持不懈。


    最後兩人都退回一步,繁生隻能為兒子取了乳名,喚作“涵哥兒”。卻讓安如拿了大頭。小女人起名字不為別的,隻是一味喜歡那隋煬帝外孫子、唐太宗親兒子——李恪,因之強要兒子將來的官名為“恪”。


    又說自己出身不好,恪守本分才能保得一世平安,可把繁生心疼得要不得。


    要說,那繁生也是存了心思,你喜歡就成,這時候可不敢再惹這位小姑奶奶。隔著兒子不敢造次,心裏直把這撓人的小女人疼愛了千萬遍。


    次日繁生賴床不起,困倦倒是其次,外麵仍在“觀察”自己的還是不少,相比窩在這裏,反倒做事方便些,傳了出去正好應了“兒女情長”的話,一舉兩得。


    安如哪裏管他,一早抱著兒子出去透氣,又將繁生推到小書房,安心為兒子喂奶,一大早忙忙碌碌,過得十分快。眼見到了點上,才不快地將兒子放下,招呼了兩位奶娘仔細經管,才慢慢打扮,告了繁生,便往庭芳院去了。


    心中擱著大夫人的話,安如並沒有作出什麽出軌的行為。


    鍾姑娘話不多,舉止大方,兩人和和氣氣也說了一陣話,就相攜一同來了沁西苑。大夫人瞧見這二人竟是和睦體貼,心中也放下了石頭,招呼著進了套閣,這一下可把安如嚇壞了——


    那搖晃晃的安氏原產嬰兒車怎麽就在這裏!


    大夫人瞧見安如驚疑不定的模樣,眼裏更是笑濃了幾分,徑自走到那小車車跟前,對著兩個女人笑道,“昨日不得空,又說小家夥睡了覺,方才想著你要來,才使了鬆合那丫頭去接了,那裏巧的前腳後腳錯了開去。”


    安如勉強笑了笑——真是“巧”得厲害呀——福身,也來到小車一旁,看進去,小子正咬著舌頭猛地往天花板上瞅呢,安如的臉一出現,頓時興奮起來,“咯咯咯”地指著叫著安如亂笑,又手舞足蹈,要抱抱。


    大夫人見狀喜的恨不能抱著小東西親一口,又怕自己不會抱弄壞了孩子,隻能學著樣子也撥弄小東西的腳丫,撓一撓小腳心,見孩子不排斥,歡喜道,“爺當時也在,非得讓你院裏的丫頭找翻了天也不知找什麽東西,那鬆合回來說,瞧爺那興奮勁兒,竟像個大孩子——待消停一看,原是這麽個有趣的小車——嗬嗬嗬……爺還非得自己一路推著過來——”


    那鍾姑娘聽了這一句,立刻坐立不定的有些心慌,安如隻當沒看見,伸手逗弄小寶寶的腳丫子,看他胡亂扭動笑地亂七八糟。


    “也真是不象樣子。”大夫人笑嗬嗬的,“許是長久沒見過這麽小的人兒,一時心血來潮,我也不好說什麽,好歹將人打發出去做事,讓人不省心的。真把這話傳出去,咱們的涵哥兒可要讓人嫉妒死嘍!”又搖了搖小床,很是喜歡的模樣。


    安如不好接話,隻那個“長久沒見過”就是個問題,不說周姨娘也生了女兒麽……還真是重男輕女!


    她還不知道揚州府裏的事情哩。


    鍾姑娘端守規矩地坐在繡墩上,同大夫人竟也有的說。坐了一會兒,那鍾姑娘便告辭了。大夫人不強留,使人拿了些才上的新茶一並送了過去,鍾姑娘含笑道了謝不提。


    隻說房內大夫人這一回拉了安如的手,讓那兩個奶娘將小子推入臥房哄著睡覺,兩人重新坐定後,大夫人細細問了問寶寶平日裏的飯飽,安如心感不對勁,卻也恭敬對答:


    “有時如兒若不得空了,便是這兩位奶娘幫襯著,還算安好。”


    大夫人笑了笑,細細打量著安如的臉色,點頭慢慢道,“我有一事想與你商量商量。原是與爺說一聲便罷了,可又覺得太過草率,總也不踏實,這不,就先與你說一說。”


    安如乖巧地點點頭,恭維道,“大姐姐這可是嫌棄如兒了,您隻說,如兒聽著呢。”


    大夫人很是滿意,卻有說了些別的話,隻等那兩個奶娘將小主子哄著睡踏實告了退,又示意鬆合等人出去外麵候著,才慢慢說來,“咱們爺你也是知道的,身份高貴,這些年來生養頗多,卻也是外強中幹,如今隻留下兩個不成器的公子。……我是個空架子,那一時少了保養,身子竟是不中用了,爺素日裏又是個麵冷心熱地,多年夫妻不願與我難堪,不因我身後無嗣而看輕……隻這個份兒上,豈能不知足?”


    安如聽了暗暗心驚,不敢搭話,亦不敢動作——隻是人家一心要說與你聽,你又個遲鈍不會言語的,這般笨拙,怎樣不中她的舉。


    那大夫人略微頓了頓,瞧見安如聽得認真,才將話頭帶出,“……這般,我怎能忍心讓爺嫡下空懸難安。”兀自嗟歎不止。


    安如瞠目,這也叫無後?


    大夫人瞧見安如一臉不相信,苦笑道,“……前兒也有鍾二夫人的孩子,可京裏頭那位不肯認,我也是無法,說盡了好話……這一兩年,爺越發的不願在後院,讓人急得不行。真是上天垂憐,爺竟不聲不響在這裏藏了個你,還小家子氣的不與我們知道,直教人疑心是不是你的錯……也有那不長眼的亂嚼……真是,哪知一瞧見著人才知道——”大夫人聲音有一份哽咽,麵上卻是笑盈盈歡喜非常,“咱們一處說著話,我也不打算瞞了你,這孩子我看著實在喜歡,就想收在名下養著……看我急的,才隻顧了自己,也不知你肯不肯,都是身上掉的肉……”


    安如沉默。你都想了還跟我說什麽,垂下雙目,硬是隱去那一份燥怒。


    大夫人隻當她難過,心道這也是個剔透的孩子,不由得拉起安如的手,柔聲細語,“你放心,這一回京裏做壽,我正要過去呢,那一位畢竟也與我親近,這一回若是帶著這個小東西一起過去,隻說是我喜歡的,要收在跟前認作嫡子,一來那位心情好定不會駁回,二來,也算是為爺盡了你我的心意。”


    頓了頓,大夫人感覺到安如雙手經在發抖,禁不住又是淚如雨下,“我也知道讓你為難了,那孩子才這般大小,教你如何舍得……可咱們也要多長遠想一些不是?日後那孩子大了,頂著莊府嫡少爺的名頭,該少受多少委屈……就是換作爺,也不能護他一輩子周全呀!”


    安如渾身發抖,強忍著漫天怒意,總是垂眸不肯抬起,心中早將這個老妖婆罵死個千百遍……可是,不能激動,不能衝動。


    深深呼吸,調整,適應,掩麵下跪,深深伏在大夫人麵前不發一言,老老實實磕了三個響頭,仿佛也是哽咽著,“大夫人……說的是……如兒怎麽會……會不盼著孩子好……怎麽會……”


    大夫人心疼地跟什麽似的,連忙要拉起她,“我知道,我都知道……孩子就是娘心頭的肉呀……你再這樣……你讓我如何狠心……”


    那一句“肉”徹底引發摧心肝的劇痛,安如再也沒辦法說服自己堅強,那時的疼,那時受的罪,那些綿綿恨意——


    什麽都不想說了。


    安如不想同她廢話了,得了大夫人一句話,早把不得衝出這個鬼地方,鏗鏘甩袖出了沁西苑,直接往二門上去。


    外書房裏傳慶正與安慶嘀咕著什麽,日色濃烈地要害死人,該死的蟲子到處亂飛亂撞,“啪啪”地毫無頭緒。


    這院子常不與外人進來,安靜得很。


    “嘩啦”一陣,緊接著又是“叮叮咣咣”碎器亂滾亂撞,外書房院門上才要送進來的兩抬食盒轟然倒塌。空虛的院子立刻熱鬧起來,全是打碎的瓶瓶罐罐聲音,好不驚心!


    安慶嚇了一大跳,扔下還在愣神的傳慶率先跑跳出去,怒不可遏地就要打罵出去,才衝到院子裏立刻就要返身逃走——那小心髒嚇得可不是一點點!


    行動總是要比思維慢半拍,末蕊才甩手拍了拍袖子,就瞧見怒氣衝衝的安慶見了鬼一般霎時間換了臉,轉身要跑,抬步就喝道,“站住!那裏沒規矩的小賊!見了如夫人就這般亂跑,學得好規矩!”


    小主子的事情這些貼身的丫頭也是都知道了,隻恨不能衝進去打殺,現又瞧見這個讓人不順眼的,哪裏顧得上其他,就是打翻摔碎要來鬧事任你怎的!


    安如這一時也緩緩繞過那些到處橫流的飯菜殘骸,對著跪了一地的小廝輕輕道,“讓人都打掃了,看著惡心。”


    小廝早嚇得滾地發抖不已,哪裏還敢說個不字兒,到處的磕頭。


    傳慶與保慶一先一後從各自的房裏出來,瞧見外麵的情形,都大驚,這又是鬧得那一出!傳慶向來隻是聽說,如今見到了真人,還是這般駭人景象,慌得趕緊跟身在扭捏不安的安慶跟前,硬著頭皮上前問安。


    保慶傻愣愣隻看見末蕊紅著眼,分明就是哭過的模樣,一時竟忘記進去通稟。


    安如扶著末蕊的手臂,輕輕走過安慶跟前,不待停頓卻也一字一句將話說出,“那些個小廝不要緊,就是飯菜喂了走蟲閻王,可惜了。”冷峻刺骨。


    挾著滾滾寒意,冷下所有情緒,進了內院。正房。花廳上。


    繁生聽見外麵的動靜,卻不見保慶過來回話,隻當無事,仍舊與九爺說話。這一時她提裙進門,她蒼白凜冽,她身上沒有一絲溫度——直勾勾盯著自己。


    冷冽地死盯著自己!


    她管都不管你怎麽看,一徑慢慢走到廳上,繁生亦從主座上下來,焦急地上前,卻不自覺在那陌生的目光中停滯,陌生的距離。


    “如兒,怎麽了?”聲音溫柔的全是擔心,繁生有些發慌。


    看著她這般模樣,繁生急地要暖她,要嗬護她,要她看見自己。是了,她怎麽好像——


    她茫然且冰冷地,看著你,又好似不看著你,你就在跟前,又偏偏沒入荒野般,蒼涼的什麽都沒有。你在她麵前什麽都沒有。


    甚至不敢去碰她……會碎的……不是,是灰飛煙滅,連煙都找不到……


    其實——安如隻是想以時空轉換的角度,來看一看,這是個怎樣的男人。真的是要來好好看清楚的。要置身事外,要旁觀者清,不要牽連不要感情不要扯不清。不要再錯了——


    看著小女人這種冷淡陌生的樣子,忍不住就要喚她,“如兒……”繁生嚇死了,心疼死了,生生滿腔的意都出不來,難受,喚了她。


    她才聽見嗎?


    好久,她才聽見嗎。


    為什麽要哭了。


    安如突然從入定中醒過來,眼前的男人焦急地搖著自己,重重地搖醒了。看得清楚,繁生滿眼都是心疼都是舍不得。


    小女人漸漸看入他的眼,幽幽地淚水開始奔瀉,止都止不住的。


    難受,發酸發澀,苦意遍地橫流。


    你知道麽?


    你聽她哽咽,聽她說,“……繁生……他不愛我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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