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落地鏡前,墨骨身上穿著鷹旗軍製式軍禮服,白皙到近乎剔透的肌膚與這件透露著鷹旗肅殺地黑色軍服形成了鮮明對比,潑墨般的黑發服帖地落在肩上,猶如上等絲緞,室內昏暗的燈光映出了那雙漆黑如墨的黑瞳,深不見底的眼眸透露著一股微妙的壓抑感,卻是沒有透露出任何感情。


    墨骨在化妝,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化妝,她擔心自己化出來的妝麵太髒,就沒敢用一些特殊的化妝品,隻是打了粉底,簡單修容,用睫毛筆點深了自己眼角本就有的淚痣,然後拿著淡粉色的唇釉潤一潤自己的嘴唇,就像即將奔赴一場重要的約會。


    墨骨今年已經39歲了,雖不說多老,但也不再年輕,跟“少女”二字顯然無緣,但她本身長相就偏幼,進化者體質又讓衰老不明顯,再加上今天細心化了妝,似乎一下子變回了當年的那個小女孩。


    塗完唇釉,墨骨細心地將其放進了收納盒,不過這個動作不慎觸碰了一下旁邊放著的信函,裝在裏麵的文件落在地上,悄然打開。


    除開鷹王的落款,文件上隻有一行字:請血侯將軍與我一飲觥籌。


    墨骨將文件撿起,輕輕疊好,放進了鷹旗軍服的口袋,站起身麵對落地鏡,整理著衣服上的每一縷褶皺,將其全部撫平。


    就在這時,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麵傳來,來者連門都不敲,二話不說就衝了進來。


    葉梓蕭是第一個衝進來的,他直勾勾地盯著墨骨,眼神中有怨氣,有憤怒,有無奈,但最後都在二十多年地情分中歸為惋惜,他幽幽地說:“墨骨,冷鳶叫你去北境王都,你真的要去嗎?”


    墨骨點了點頭,平靜地說:“我一個人去。”


    莫謙的臉色很凝重,沉聲說:“這是鴻門宴,她會殺了你的。”


    墨骨似乎沒聽到莫謙的話,她此時整理完衣服,隻有一條領帶還沒綁,就拿起桌上兩條領帶在胸前比了比,眼神中透露出些許迷茫,歪著頭說:“你們覺得,哪條領帶好看?”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葉梓蕭將墨骨的手按了下來,焦急地說,“你去北境隻有死路一條,明白嗎?冷鳶不會給你活路的!”


    墨骨的手又抬了起來,將紅色的領帶寄到了自己的襯衫衣領,她看了看鏡中的自己,說:“梓蕭,紅色領帶會不會顯得太正式?”


    葉梓蕭走到墨骨身前,焦急地抓住了她的肩膀,不停搖晃著她:“你聽明白沒有?!你不能自己一個人去!要去我們所有人陪著你去!我們整個江南軍都去向冷鳶投誠,所有人死諫保你的命!”


    莫謙直接出聲,麵色陰沉地說,“不行,這種時候帶兵去北境,不管是不是真的投誠,隻會被冷鳶視作兵諫,我們一越過南北分界線就會被殲滅。”


    葉梓蕭咬牙切齒地說:“那就哪都不去!或者...或者我們去進攻西域!大元帥令上不是說,無論行動多麽不可理喻,全國上下都將一致配合,那我們就用這一點去打他!有什麽苦讓長安自己咽下去!”


    “梓蕭,你沒弄明白情況,現在不是商量怎麽對抗大元帥令的時候。而是麵對這道詔令,北境別無選擇,冷鳶已經分不清我們是敵是友了,我們也沒有辦法證明,不管我們做什麽,投誠也好,按兵不動也好,進攻西域也好,對於冷鳶來說,博弈的最優解就是把我們和西域一同殲滅,這對她來說是效率和收益最大的選擇。”莫謙的眼神沉了下去,撰緊拳頭說,“所以,我們現在麵臨的最大問題不是去證明什麽,而是如何活下去。”


    莫謙話音剛落,門外響起了一聲冷哼,清脆的聲音隨即傳來:“墨骨,你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背棄冷鳶和長安中央合作,順勢成為江南全軍總指揮,讓西域和江南兩地聯手,正式對抗北境,從中尋找存活之道。”


    葉梓蕭向外看了一眼,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景橙空,她當年輸了鬥旗,又無家可歸,墨骨順勢收留了她,讓她成為了臨江軍區的一員,這麽多年來一直很照顧她,雖然景橙空嘴上從來不說,也從來沒有什麽表現,但她在心裏對墨骨一定是有感情的。


    聽了景橙空的話,說實話,葉梓蕭心裏很不服,他求助似的看向莫謙,希望這個學習奇謀的人能給一招妙計。


    然而,莫謙注視著葉梓蕭的眼睛,卻是微微搖了搖頭,表示別無他路,唯有此法。


    葉梓蕭緊緊咬著牙,拳頭捏得哢哢作響,突然,他挺起胸膛,大聲說:“那就大家一起扛!長安要我們當狗,我們就當狗!北境怎麽了!鷹旗軍和不死軍又怎麽了?!打先鋒的肯定是洛憂,洛憂的招數我都見過!我們不怕他...我們不怕...我...”


    說著說著,葉梓蕭卻是底氣全無,說不下去了,隻能顫聲低語:“墨骨...我們不想看著你死...”


    墨骨注視著鏡子裏的自己,漆黑如墨的眼眸落在了胸前的紅色領帶上,她將其解下放到一旁,又換上了另一條暗紫色的領帶,u看書 .uukanhom這才露出微笑,說:“還是這條領帶好,和她的眼睛是同一個顏色。”


    葉梓蕭的情緒有些控製不住了,他用力地抓住了墨骨的肩膀,將她按在了鏡子上,眼淚忍不住往外流,嘶聲說:“你不能去...”


    墨骨終於抬頭看了一眼葉梓蕭,她輕輕抬起手,用袖子幫葉梓蕭擦掉了臉上的眼淚,默默地說:“你是個好士兵,葉梓蕭。”


    伴隨這句話浮現在葉梓蕭眼前的是曾經地牢的一幕幕,他仿佛回到了當年,注視著墨骨身上幾百斤重的枷鎖,被壓彎的嬌軀,變形的骨骼和脊柱,地上被咬死的老鼠,以及因自殘而傷痕累累的手。


    灰暗又壓抑的畫麵不停衝擊著葉梓蕭的心,在那片近乎絕望的無光黑暗中,看著當年在地牢中孤獨守望的墨骨,一縷微弱的光在葉梓蕭眼前出現,他伸出手將光握在手中,仿佛看到了被封閉的真相。


    當葉梓蕭從幻覺中回過神時,他驀然回過頭,墨骨早已離開了,孤身走向了一條回不了頭的路,葉梓蕭衝出房間,看著空無一人的過道,無力地跪倒在地,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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