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元帥默默注視著張公博,並無太多的憎恨與責備之意,隻是問道:“你的計劃是什麽?”


    “我受柳扶蘇上將特赫,官複原職,有了京畿防禦部隊。依墨玉軍師之計,我兵不血刃得到了您,有了中央戍衛軍。”張公博攤開手,下巴一昂,微笑道,“有了這兩樣東西,我就什麽都有了,現在長安是一座空城,等我兵至長安掌控更多的將軍,我就有了半個帝國,隻要前線的冷鳶一死,我的麵前就再無障礙。”


    “你想害死冷鳶,然後向聯邦投降?”


    “隻要我能活下去。”


    “即使整個帝國淪為聯邦的奴隸,一輩子抬不起頭,也沒有關係?”


    “隻要我能活下去。”


    一時間,老元帥有了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是啊,活下去,在這個崩壞的時代,上到王侯將相,下到市井庶民,哪個人不想活下去?身居高位,手握大權就可以輕鬆活下去了嗎?不,隻不過是換了一個為活下去而掙紮的身份,換了一個掙紮的地方,換了一個掙紮的方法罷了。


    活下去,這是一個再基本不過的需求,卻也是這個時代所有人拚了命要追逐的夢想。


    事已至此,老元帥也不想責備或辱罵張公博,那毫無意義,也改變不了什麽,隻是他從未想到,這場戰爭會以這麽一個方式收尾,經曆了崩壞元年與崩壞3年雙重打擊的帝國,在12年的重建後會毀於一旦,所有人的努力就這麽白費了,所有人都白死了。


    僅僅幾分鍾,老元帥像是蒼老了數十歲,仰麵惆悵地說:“將宗有愧於鸞,我有愧於鳶,整個帝國都有愧於她們一家。”


    張公博對老元帥敬重地行了一個軍禮,柔聲說:“元帥請好生歇息,在下受元帥提拔,此恩不敢相忘,我向您保證,您會活下來的。”


    ...


    大元帥遭張公博劫持,親征部隊受挾,與京畿防禦部隊共同趕往長安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前線。


    所有將軍,所有軍官,所有士兵都沒想到,千呼萬盼的支援不僅沒有到來,反倒是後方起火,他們在前線舍命血戰,最後回過頭,發現身後空無一人,所有支撐他們前進的支柱與理由都消失了。


    國將不在,為何而戰?


    帝國軍前線指揮部,冷鳶坐在桌前,桌上的文件已經散亂成片,到處都是抽剩下的雪茄頭,煙灰,還有一些火星帶著餘溫,緩緩灼燒著那些重要文件,但冷鳶似乎都沒有看見,隻是一根接一根地抽著雪茄,整個帳中煙霧繚繞。


    不多時,一名將軍大步走了進來,挺直腰板,對冷鳶敬了一個軍禮,沉聲說:“荒野遠征軍第11軍軍長向先鋒大將軍報告,我部已脫離前線,即將馳援長安,剿滅逆匪,奪回元帥。”


    冷鳶修長的手指彈掉了雪茄的煙灰,那雙暗紫色眼瞳滿是血絲,她默默地盯著這名將軍,說:“我未下令撤離,將軍為何撤兵?”


    這名將軍依舊保持著敬禮的姿勢,沉聲說:“元帥乃國之根本,不可有失,此舉為了大義。”


    “為了大義。”冷鳶短促地一笑,幽幽地說,“好一個為了大義。”


    “上將軍,保重。”將軍手一放,大步走出了軍帳。


    很快,第二名將軍跑了進來,他的身上沾滿塵埃,舉手投足間都散發著硝煙味,整個人兩眼通紅,麵色枯黃,應該是在前線經曆了連日鏖戰,進來以後直接大聲說:“荒野遠征軍第3軍6師師長向先鋒大將軍報告,我部已脫離前線,欲回長安剿匪,請將軍保重!”


    言畢,一聲招呼也不打,直接退出軍帳。


    第三名將軍跑了進來,不,不是將軍,而是參謀長,他們這支部隊的軍長已經在鏖戰中光榮殉國,參謀長作為代理軍事首長接過了指揮權,這是一個戴著眼鏡的白麵書生,聲音沒那麽大,軟綿綿的,但還是沉聲說道:“荒野遠征軍第5軍參謀長兼代理軍長向先鋒大將軍報告,元帥有難,我部即將回援,請將軍保重。”


    一名又一名指揮官跑了進來,有的是本職將軍,有的是上級陣亡接替了指揮權,他們紛紛向冷鳶辭別,帶著本部兵馬往長安趕去。


    為何回援?原因很簡單,帝國已經輸了,雖然戰爭還在繼續,但這場戰爭已經輸了,沒有援軍,後方叛亂,帝國在前線潰敗隻是時間問題,甚至已經變成了事實。


    既然失敗已經注定,為何還要浴血拚殺?為了帝國?你的身後空無一人,帝國在哪?就算你還看得到帝國,u看書 .uukanshu.cm那又是誰的帝國?你的帝國?大元帥的帝國?還是張公博的帝國?


    殉國殉國,好歹要有一個國給人殉吧?


    除此之外,將軍們一致回援長安,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爭奪元帥。


    前線作戰的主力部隊是鷹旗軍和荒野遠征軍,暫且撇開鷹旗軍不談,光說荒野遠征軍,這支軍隊在帝國軍中的地位是最低的,其將軍地位亦是如此。


    這次張公博反叛,若有將軍能夠征討成功,奪回元帥,既可獲無上戰功,名留青史,也相當於把元帥握在了自己手中,一掃烏合。


    有了元帥這張牌,你可以忠君愛國,將元帥歸於原位,自己功成名就。也可以挾之以令帝國,將元帥捏作傀儡,自己手握大權。


    這一刻,對於許多將軍來說,和聯邦的戰爭已經不重要了,輸是定局,如何在輸了以後活下去才是關鍵,這裏的活下去可不僅僅是指肉體上的活著。


    越來越多的將軍前來辭別,理由無一例外都是為了大義,他們光明偉岸,卻又各懷鬼胎,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劍指長安,指向帝國的權力中心。


    僅僅一天不到,除了冷鳶本部鷹旗軍,以及一小部分視死如歸的荒野遠征軍,其它軍隊都已經撤離了,整個過程冷鳶什麽都沒說,沒有嚴厲指責,也沒有槍殺軍官立威,隻是看著他們,默默地看著。


    當最後一名將軍前來辭別,冷鳶問了他一句:“權力真的這麽迷人?”


    這名將軍沉默了許久,最後對冷鳶敬了一個禮,留下一句話:“權力是個火爐,我等皆為薪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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