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看潘玉奴有了客人而一副滿意至極的樣子,想必苦中作樂也不知道什麽是“眾生皆苦”了。


    孟婆江水東去不止,過往隻如雲煙盤旋在腦海深處。孟婆江中的一朵又一朵浪花,即如腦海深處一閃而過的思緒,最後歸於平靜。


    如今潘玉奴有半老徐娘暗中相護,一時也不如先前那般淒苦。眼下最讓陳旭嫦說不清、道不明的,還是赫連家與卓卓杏兒的書信。


    畢竟赫連夏國與魏國為敵、卓卓杏兒又是“黃金八部”之獨孤達將軍的夫人,誰是敵、誰又是友?


    況且,越女劍於赫連家以及獨孤家皆有恩情,此一次受邀,是該去化幹戈為玉帛,還是該助一方而殺滅另一方,確實難以割舍。


    隻要渡過孟婆江,上了孟婆江北岸就是魏地,不能再猶豫不決。


    不經意間,看潘玉奴未脫去童雉的樣子,都說童言無忌,興許能說出與老江湖不一樣的道理來。


    陳旭嫦沉思之間,故意打趣又道:“玉奴呀,既然你家師傅如此凶凶,待以後遇見了你家師傅,我也先凶凶你家師傅?意下如何啊?”


    潘玉奴自是滿心歡喜。


    陳旭嫦緩緩又道:“那好,我得問你一件事,你可得如實回答。”


    潘玉奴忙著撐船而點頭不語。


    陳旭嫦仰望一回天色,又見孟婆江水遠處升起的一綹朝陽,徑直緩緩又道:“我說玉奴,從前有一個人救了東家、又救了西家,如今東家與西家打得頭破血流,可這個時候,東家與西家同時來求救,你要是那一個求救之人,該當如何?”


    潘玉奴眼睛輕眨,而後若有所思了片刻,緩緩道:“誒,這事也不難!就看東家與西家誰是好人,誰是好人,就幫誰!要都是壞人,那就都不是好東西,一家也不用幫!”


    “好人總歸要有好報。好人有好報的世道才是好世道;好人沒有好報的世道,那就是一個壞世道。公道自在人心,不在官家之口。”


    “女俠,隻要知道了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還會束手無策嗎?”


    陳旭嫦眼前一亮,此一言果然與老江湖所見相去十萬八千裏,大道至簡興許就是童言無忌。


    陳旭嫦自是一陣輕笑,人心隔肚皮,多年不見,幾多人能善始善終?興許這還真是一個好法子!


    打趣又道:“玉奴,要是東家與西家都是好人,那又當如何?這可是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的呢?”


    潘玉奴多看了一眼陳旭嫦,落在一身玄色行頭與三把越女劍下,掉頭輕撐漁船,長歎一聲道:“女俠啊女俠,自古以來: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東家與西家要都是好人,總有一家要好過另一家!”


    “世間沒有兩片一樣的葉子,又如何能有一樣好的東家與西家?東家與西家齊肩一比,自見高低!”


    “如此一來,是打壓高處一家,還是暗助比肩一家,都合乎情理。畢竟尋常百姓人家,有人嫌貧、有人愛富。隻要遇見二選其一,怎麽選怎麽都是錯。問心無愧即好!”


    “……”


    陳旭嫦又多看了一眼潘玉奴,老成所言確實不配這一副身板,故意打趣又道:“玉奴小小年紀,確實慧根不淺啊。隻是東家與西家都是好人,要是幫了東家,必定罪了西家;幫了西家,必定又罪了東家!”


    “以我想來,世人大多追求十全十美,應該會有兩全其美之法。不過,一時百思不得其解,眼下玉奴慧根不淺,可否為我解一解?”


    潘玉奴“噗嗤”一笑,道:“女俠呀女俠,兩全其美之法其實也有,就是九死一生。你想,既然東家有求、西家也有求,被求之人要是死了,就一無所有,兩全其美!”


    陳旭嫦自是大吃一驚,不過眼下還不能死,至少在尋著劉文之與釋遠的蹤跡之前,萬萬不能死!


    眼下,赫連家有求、卓卓杏兒也有求,為兩家而死,兩家依然不能化幹戈為玉帛,隻會白白死去。


    赫連家在大漠重興,有違魏國之意;卓卓杏兒要與赫連家化幹戈為玉帛,確實也有違魏國之意。


    此一行已經繞不過魏國,看來這一個拓拔魏國也並非善類,遙想當初曹小強幾次三番大呼“此魏非彼魏”,一時再一次感同身受。


    陳旭嫦隻得淡淡說道:“玉奴,你什麽時候也變得牙尖嘴利了?”


    潘玉奴心生三分不快,緊接著有一些嗔怒道:“你這一個女俠,與師傅一樣凶凶,好生與你說道,你卻怨我胡說八道!你們這一些當大人的,就這麽言不由衷了嗎?”


    “哼,好心當成了驢肝肺!說真話要被凶,難怪這一個世道假話連天、鬼話連篇、廢話一大堆!無非就惦記咱們這一些小民的錢財!”


    “這一個怪哉至極的世道,總有一天要翻它個底朝天!說假話的凶凶,都是一個又一個大惡魔!”


    陳旭嫦自覺語誤,佯裝一副笑臉,安慰道:“玉奴呀玉奴,真善美雖然不錯,有時候要變通,得與虎謀皮。牙尖嘴利其實也不錯,牙尖嘴利可以多吃肉肉!你看,貓咪牙尖嘴利吃肉、牛羊隻能吃草咯!”


    潘玉奴一時長舒了一口氣息,收起了嗔怒,急切道:“貓吃魚、狗吃肉,都是朱門大戶;小民吃的是草、擠的是奶,奶被朱門大戶搶了去了。壞人當道,壞人當道啊!”


    “對了,方才你說的東家要是壞人,西家也是壞人。除了不用幫東家與西家之外,還得同時治一治東家與西家!壞人就不應該當道!”


    陳旭嫦越聽越有趣,仰頭輕笑又道:“玉奴,誠如你言。要是東家與西家都是壞人,又當如何去治一治東家與西家?用什麽法子好?”


    潘玉奴白了一眼陳旭嫦,緩緩又道:“女俠呀女俠,這事就不難!要治東家與西家,全看你牙口硬不硬。要是牙口硬,就如孟婆江中的大魚吃小魚,一口一口又一口;要是牙口不硬,就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咯。是大魚、還是黃雀,女俠一個人說了算。嘻嘻,嘻嘻,……”


    聽潘玉奴一言,陳旭嫦一時有了主意,這麽多年來也未與赫連家與卓卓杏兒有來往,會不會變成兩方手中的一柄利器,確實值得一探究竟,還得多深入魏地打探一回。


    幽嫣穀墨家之名雖然已經少有人提及,但是幽嫣穀墨家之名不能成為別人手中的一把殺人的刀。


    潘玉奴之言固然有幾分道理,不過幽嫣穀墨家向來秉承“天誌”,東家與西家究竟是好是壞,確實還需用“天誌”來衡量三分,待踏入孟婆江北的魏地之後,潛行為上。


    陳旭嫦見勢,輕笑道:“依玉奴所見,要是求救之人牙口又硬,是當大魚好?還是當黃雀好?”


    陳旭嫦一言難住了潘玉奴,一時隻顧小心翼翼的撐船,又過了好一會兒,才支支吾吾道:“是魚、是黃雀,得看是天、還是地了!魚在水中是為地、黃雀騰空是為天!”


    陳旭嫦大吃一驚,看來潘玉奴也並非等閑之輩,客緣齋掌櫃不常管客緣齋之外的事,眼下看來,假以時日,潘玉奴也是一個人物。


    不過,都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月,潘玉奴才長大幾歲的樣子,等到潘玉奴長成青春二八年華時,隻怕陳旭嫦已成荒草一堆。


    陳旭嫦意味深長道:“玉奴呀玉奴,快快長大,快快長大呀!”


    潘玉奴自是微微點頭,而後嬉笑道:“女俠呀女俠,其實我也很想長快一些,可就是長不快,老天爺不許我長快了,我又能奈何?”


    陳旭嫦忍不住輕笑,而後又打趣道:“都說玉皇大帝姓張、老天爺姓張,u看書 ww.uukanshu 孟婆郡已經不是張家一家獨大,何時又管起你潘家的事咯?”


    潘玉奴脫口而出道:“女俠說的極是。興許,這一回是玉皇大帝眼瞎,又或者老天爺也眼瞎了吧!”


    陳旭嫦脫口而出又道:“玉皇大帝瞎就瞎他的吧,老天爺也瞎他的吧。隻要玉奴眼明手快,渡船的客人才能安全到達彼岸!”


    潘玉奴隻道:“嗯!”


    孟婆江還算平靜,就在這一時半會的說話功夫之後,很快就到了孟婆江北岸。陳旭嫦給了潘玉奴整整一錠銀子,這可急壞了潘玉奴。


    “女俠,這麽大的銀子,就是把玉奴賣了,也找不開。怎麽辦?該怎麽辦?這該怎麽辦啊?……”


    “玉奴,要不就這麽吧!找不開,那就不用找了。以後,但凡遇見穿玄色行頭的客人過孟婆江,不許再收錢了。你看如何?”


    “女俠,這一些年來,就隻看見你一個穿這麽古怪顏色的行頭,以後會有第二個玄色行頭嗎?”


    “玉奴,會有的!”


    “就依女俠!對了,女俠,你能告訴我,你是誰嗎?”


    “幽嫣穀墨家穀主!”


    “哇嗚,真是好長的名字!”


    陳旭嫦斜身上馬,往孟婆江北走遠了,留下一臉尷尬的潘玉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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