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薑悟便丟了輪椅,與殷無執一?起出了宮城。


    門口有人在喧鬧,薑悟沒有在意, 倒是殷無執撩開窗簾看了一?眼?,道:“是秋無塵。”


    薑悟仔細聽了聽, 似乎是秋無塵想進宮麵聖, 一?直被攔在宮外,小喜正在說話:“行行好, 我們真的有急事麵見陛下,麻煩世子殿下出來一?趟也可以。”


    薑悟道:“她是來找你的。”


    秋無塵正倔強地站在太陽下, 耳畔掛著的紅絲線也已經?被汗水浸濕, 她臉色有些冰冷, 又有些緊繃,好像在焦慮,又仿佛在忐忑。


    一?輛馬車在她麵前停下。


    車門大開,一?顆比針尖大點的紅砂痣落在她眼?中。


    殷無執還沒下車, 她便驀地衝了過來:“殷無執,殷無執你怎麽做到的,你是怎麽做到的?!”


    守衛急忙上前把她攔住。


    薑悟透過車窗看她。


    女子雙目赤紅, 麵色癡狂, 她當是點了朱砂來的, 但已經?被汗水衝洗掉, 那一?抹水滴似的紅看上去有些淒慘。


    她被守衛抓著手臂,身?體掙紮著前傾,朝殷無執叫嚷,目光滿是渴望與乞求。


    “告訴我,殷無執, 告訴我。”


    “嫂嫂。”淡漠悅耳的聲音傳入耳中,秋無塵神台頓時清明,她扭臉看向薑悟,聽他道:“找個?地方慢慢說。”


    金雅樓的包廂裏放了幾盆冰塊,小喜給秋無塵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殷無執坐在她對?麵,道:“太子妃要不要去換身?衣裳,冷熱交替,怕是要風寒。”


    秋無塵搖頭,她看著殷無執半晌,忽然起身?一?下子捧起了殷無執的臉,殷無執猝不及防,眼?角被她指腹用力?擦了幾下,很快泛紅。


    薑悟:“。”


    秋無塵道:“你怎麽做到的,告訴我。”


    殷無執道:“請先放手。”


    “告訴我,告訴我。”


    殷無執轉動眼?珠看薑悟,薑悟麵無表情,秋無塵再次捧緊他的臉,道:“殷無執,告訴我,你是怎麽把他救活的,他不是要死了麽,他是要死的。”


    薑悟抬腳踢了一?下殷無執。


    殷無執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按下,道:“你坐下,我慢慢與你說。”


    秋無塵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唐突,她對?薑悟道:“臣女失禮了。”


    “嗯。”雖然被唐突的是殷無執,但薑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她的道歉,道:“你先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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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無塵在殷無執身?邊坐下來,直勾勾地盯著殷無執。


    薑悟:“。”


    殷無執道:“請你坐遠一?點。”


    秋無塵隻好拉著椅子坐遠了點。


    薑悟道:“茶。”


    殷無執給他添了茶,然後喂了他一?口,秋無塵眉頭擰起,道:“陛下,可不可以開始說。”


    茶杯被放下,薑悟看了殷無執一?眼?,道:“說吧。”


    當著他的麵,殷無執似乎有些難以開口,秋無塵看了看薑悟,又看了看他,道:“殷無執,我問你,這是不是你的第二?世。”


    薑悟問:“此話何?意。”


    “我第一?次見他,就知道他注定與我一?樣,一?生孤苦。後來我看陛下化了大劫,可卻依舊有心求死,便告訴他點痣之法,改變麵相,也是料定他要求之不得,如我一?般瘋癲一?世。”


    “可如今他憑空長出了真痣,麵相已變,而陛下……”她看向薑悟,道:“似乎也隱有了求生之念。”


    殷無執道:“你早就知道他有劫。”


    “不。”秋無塵道:“我半路偷師,學的可不是幫人看劫,也不是看誰能大富大貴,我隻會?看些姻緣之事,從你麵相,以及和陛下的親密之舉,才知道你的心上人要有大劫,但我不會?化,隻能靜觀其變。後來再遇,你拿走了我的故人香,我看出你一?心為陛下,而陛下卻毫無生念,還對?小喜說可惜,隻怕你留不住執意要走之人。”


    殷無執道:“你當時想看我笑話。”


    “是。”秋無塵道:“你罵我瘋子,我在等,有一?天你要比我還瘋。”


    她等來了薑悟重傷的消息,等來了殷無執瘋癲的消息,她想這是命,沒有人可以阻止一?個?九五之尊赴死之念。


    但很快,薑悟醒了,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意外聽民間傳言,殷無執遇到了什麽神仙點化,麵相大變。


    她才陡然意識到什麽。


    努力?回憶,薑悟與此前的不同之處,比如他性格大變,比如他不再吃花糕,比如見了她之後沒有此前那樣溫和。


    比如襄王告訴他,陛下如今得了木偶困困症,連朝事都不管了。


    她此前也以為薑悟是因為生了心病。


    但所有的事情都結合起來,再回憶薑悟看遍萬物都不為所動的姿態,她忽然明白,以凡人的眼?光看他,也許是她錯了。


    殷無執對?薑悟道:“陛下要不要去隔壁睡一?會?兒。”


    “朕也要聽。”


    殷無執有些難以啟齒。


    他起身?走到窗前,秋無塵立刻跟了過去:“殷無執,告訴我,是不是,我其實也有機會?,我也可以重來一?次,我也可以再見阿元。”


    “點痣是你教?我的。”殷無執道:“你教?了我兩次點痣。”


    秋無塵嘴角上揚,眼?中溢出期待:“那我,我是不是,也與阿元見麵了。”


    “你死了。”


    殷無執看向她,道:“所有人都死了,你,襄王,太皇太後,文太後,都被趙澄所殺。”


    一?切要從姚姬欺騙薑悟是趙人說起,那日晚上,薑悟想必無眠。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信了姚姬,還是沒有相信,總之,他的生活一?切如常,也許他依舊對?姚姬抱有期待,也許是他早已習慣了被那樣的母親剝削與欺淩。


    他勤政愛民,每日隻睡兩個?時辰,大部分時間,不是在看書,就是在處理國事,他所有的舉動都向著夏國,除了他隱瞞了母親對?他說的那個?所謂真相。


    那一?世的阿桂沒有被帶入宮裏,也沒有人發現?太皇太後中了迷藥,更沒有人發現?,薑悟送的那盆榮竹與迷藥混合在一?起其實是劇毒。


    於是,竹花盛開的時候,太皇太後走了。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薑悟與姚姬共同謀殺,但他依舊是天子,沒有人敢說。


    這件事終於讓秋無塵與襄王下定決心,聯手徹查薑悟。薑悟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但他默許了秋無塵裝瘋入宮的行為,娶秋無塵的時候,大家還在讚美?他是大聖人。


    薑悟隨他們去查,同時對?姚姬采取了行動,把她關?了起來。


    但他依舊沒有向任何?人吐露他是趙國人的事情。


    趙澄為了救姚姬,帶人潛入了皇宮,那時沒有人知道他是何?時來的夏國,也沒有人知道他有一?對?與薑悟極為相似的眉眼?。


    有一?天晚上,文太後撞到了他,她沒有對?趙澄設防。


    於是那一?晚,文太後走了。


    襄王目睹了那一?幕,也看到了那雙眼?睛,更在交手之後,看到對?方一?路逃向了太極殿的方向。


    襄王告訴了秋無塵,同時也告訴了一?幹大臣,他親眼?看到薑悟殺死了文太後,自?己也在那一?戰中受了傷。


    殷無執還記得那天晚上回去的時候,定南王的神色有多麽嚴峻。


    他告訴定南王:“陛下不會?做那種事。”


    “襄王與陛下是什麽關?係,他若非親眼?看到,豈會?冤枉自?己的兄長。”


    他們同時想起了太皇太後死亡的指向,殷無執意識到,大臣們先入為主的看法,極有可能讓薑悟百口莫辯。


    他潛入皇宮去找薑悟,告訴他襄王懷疑他殺了文太後,讓他快逃。


    薑悟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趙國人顯然從發生的這些事中嚐到了甜頭,意識到繼續下去夏國定然大亂。


    他們就像是藏在暗中的毒蛇,猝不及防地向夏國發起了進攻。


    一?日之間,薑悟其實是趙國血脈的事情飛速傳遍了整個?夏國,舉國大亂。


    百官來不及思?慮,就必須要給大亂的國家一?個?交代。


    “如果你知道殺死元太子的人是陛下,你會?怎麽做。”


    秋無塵後退一?步,她說:“阿元待陛下情同手足,若當真是他所害,我會?不顧一?切親手殺了他。”


    “若你遇到了陛下,他定會?任你去殺,但那天晚上,我爹和武侯準備帶兵攻打宮城,我擔心陛下會?受傷,所以帶他逃了。”


    可笑的是,薑悟被他扯著快要離開宮裏的時候,便聽到了宮外的調兵之聲,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硬生生停下腳步,“這是父皇托付的江山,它未傾覆,朕豈能逃。”


    所有時間都卡的太巧。


    秋無塵神色猙獰地握著剪刀衝向了薑悟的寢宮,薑悟掙開了殷無執的手轉身?離去。


    在定南王帶兵到達之前,在薑悟回到太極殿之前,有人拿著薑悟慣用的劍,貫穿了秋無塵的胸膛。


    薑悟回到太極殿的時候,秋無塵已經?死透了。


    兵圍宮城,薑悟接受了質問。


    數十道暗衛一?同露麵,黑影重重擋在他麵前,烏黑長刀紛紛出竅。


    暗衛誓死與天子同在。


    這是內亂。


    殷無執一?直在解釋,他帶著薑悟離開了太極殿,中途薑悟折返,秋無塵絕對?不是薑悟所殺。


    沒有人信。


    他提議搜宮,搜出來了數十個?潛藏的趙人,都與姚姬有過來往,這反而成為了薑悟是趙國血脈的證據。


    薑悟讓暗衛退下,獨自?接受審判。


    到那一?刻,殷無執才知道,何?為無能為力?。


    曾經?的小聖人,成為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不管他曾經?為了這個?國家多麽嘔心瀝血,也不管他有多麽勤政愛民,為那麽多人做了什麽,血脈一?條,足以判他死刑。


    他看著那素來金尊玉貴的人在鼎沸的罵聲中跪了下去,目光掃過一?張張怨恨的臉,告訴他們:“不管我是不是趙國血脈,我都沒有做過對?不起大夏的事情,我沒有殺過皇祖母,也沒有殺過母後,更沒有殺過秋無塵……如果……”


    罵聲高揚。


    他垂下睫毛,殷無執盯著他的嘴唇,看清了他的口型。


    “如果……你們願意給我時間調查清楚。”


    沒有人聽到這句話,也沒有人在乎這句話。


    他沒有再重複。


    也許是繼續調查就要逆流而行,他可能疲憊了,所以幹脆放棄了抵抗。


    殷無執甩掉了定南王抓著他的手,衝上審判台,大聲說:“給他一?點時間,我們一?定可以調查清楚,丞相,王爺,武侯……我們應該查清楚,不要中了趙國的奸計。”


    但那個?時候,沒有人在乎真相究竟如何?。


    夏國急需一?個?沒有任何?身?份汙點的帝王。


    所以,他嗓子喊啞了,膝蓋跪疼了,頭也磕破了,最?終又被定南王抓了下去。


    薑悟被打進了大牢。


    百官決定推舉襄王為帝。


    趙國打著要救回趙英血脈的旗號,從邊境向夏國發起了進攻。


    接著,關?京城內,趙國人前來救薑悟了。


    襄王帶兵阻止,與趙澄打了個?照麵,在得知他是趙國太子之後,因為那雙極像的眉眼?,更加斷定了薑悟是趙人無疑。


    那一?次殷無執躲在暗處,看著襄王與趙澄交手,趁亂帶走了薑悟。


    他一?直告訴薑悟,事情的真相絕非如此,他相信薑悟有辦法證明自?己。


    一?開始,薑悟說:“若真相就是如此呢。”


    “真相不會?是這樣。”那時殷無執也有在派人調查此事,發覺薑悟是趙國人的身?份有諸多疑點,所以他敢向薑悟保證。


    “若實在查不清楚,你會?與我一?起遺臭萬年。”


    “我不怕。”


    “我不想連累你。”


    “我知道。”


    也許是他的堅定打動了薑悟,他答應了。


    但夏國依舊徹底亂了,全國都在尋找薑悟的下落,並把殷無執一?並歸為了叛徒。


    又一?次在夏人的追殺下逃脫之後,他們意外看到了姚姬的身?影,她似乎正在跟著趙澄返回趙國。


    那晚,他們坐在一?顆巨樹下,互相包紮著傷口,薑悟遙遙望著姚姬馬車停留的方向,忽然對?他說:“殷無執,我恨她。”


    殷無執看他。


    “這也許是我此生離她最?近的一?次了。”薑悟對?他說:“你幫我,殺了她。”


    殷無執能夠理解他的怨恨,但他不確定殺了自?己的生母,薑悟會?不會?後悔。


    “陛下確定。”


    薑悟盡管淪落到那種地步,殷無執依舊在稱他為陛下,從未改口。


    “嗯。”薑悟說:“殺了她,此事不查了,然後,我隨你找個?地方安家。”


    殷無執有些震動:“當真。”


    “嗯。”他記得他告訴他的最?後一?句話:“你帶我去哪兒,我便去哪兒。”


    染血的手提起了地上的刀。


    夏國大亂,趙澄與襄王交手也沒得到太多好處,雙雙重傷,留下的人手也沒多少了。


    殷無執輕而易舉地取了姚姬的性命。


    他一?擊便退,隻聽到趙澄撕心裂肺地喊:“你殺了她,薑悟也會?死——”


    殷無執離開的時候還在想,他定是在騙我。


    巨樹下沒有了薑悟的身?影,往另一?側去看,粘稠的血跡染上了濃綠的野草。


    他追上了薑悟,扶住了他倒下的身?體。


    他抱起薑悟,一?路往夏國走去,他走投無路,想著那些人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薑悟去死。


    薑悟躺在他懷裏,視角落在他的下巴上,一?直一?直地望著他,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最?終隻是釋然地笑了一?下,然後安詳地合上了眼?睛。


    “我殺了他。”


    回去之後,殷無執告訴自?己的父親,“我殺了那個?叛國之人。”


    他明白了薑悟為何?讓他去殺姚姬。


    他並非是自?己想死。


    他在給殷無執一?個?洗清自?己的機會?。


    薑悟已經?是個?叛徒,而殷無執還有機會?洗脫罪名。


    再然後,穀晏回來了。


    他是自?幼便埋伏在趙國的臥底,後來被姚姬安插在薑悟身?邊,趙澄發現?了他似乎有二?心,便將他打下了懸崖。


    穀晏大難不死,重新走回來,向所有人說明了一?切。


    他來得太晚了。


    那時殷無執在想,也許這就是天意。


    但這一?世,殷無執提前便發現?了穀晏的不對?勁,盛國寺的那一?晚,他與穀晏相約請趙澄入甕,雖然後來被薑悟找死的行為打斷。


    秋無塵問他:“襄王是怎麽回事。”


    “他得知了陛下的清白,認為是自?己導致了這一?切,大慟之下帶兵與趙國交鋒之時,崩於戰場。”


    薑悟有些迷惑,為何?史書上說是昏君薑悟殺了襄王。


    似乎意識到了他的疑問,殷無執望向他,道:“此前襄王與趙澄交手,為了讓趙國認為夏國群龍無首,曾假死過一?回。”


    他說的是他趁亂帶走薑悟那次。


    襄王的假死也起了效果,趙國以為夏國全線崩潰,肆無忌憚帶兵深入之時,殷無執與襄王正好帶兵趕到,生擒俘虜數萬。


    為後來的天下一?統打下鋪墊。


    對?於這些事情,薑悟並沒有什麽真實感,但他也意識到,曾經?的薑悟與殷無執,想必是有感情的。


    他瞥了殷無執一?眼?,秋無塵接著道:“那你後來做了什麽。”


    “前世我們也曾見過麵,是陛下帶我去了你的小院,在太皇太後離開之前,你說過與今生同樣的話,我罵你瘋子,你說我可憐,教?我點痣。”


    但那個?時候,殷無執沒信。


    直到後來,大仇得報,一?切塵埃落定,他才開始求神拜佛,搜遍世間,試圖尋回薑悟。


    他一?直在想,如果活的足夠長,是不是有可能再見薑悟一?麵,他會?仔細觀察路過的孩童,想著這會?不會?是他的轉世。


    路邊隨便一?個?說書先生,都能騙得了他。


    他像秋無塵一?樣,買很多求姻緣的小物件,把太極殿掛的滿滿當當。


    在宮牆上插滿招魂幡,試圖引他魂魄入夢。


    趙國覆滅之後,遺留的趙國舊部也曾扮道士騙過他,他多次遇險九死一?生,被身?邊忠臣大罵荒謬,無數人對?他口誅筆伐,希望他停止這些妄想。


    每逢太極殿換了宮女,都會?悄悄議論?,為何?陛下一?個?那麽精致的梳妝鏡,為何?那裏有一?隻那麽珍貴的朱筆,為何?陛下的身?上,總是有小小的傷口,為何?陛下的眼?角,總是有一?抹淡淡的紅。


    無數道士步入過他的寢宮,無數和尚在他榻前念經?。


    他帶兵擴建疆土,修繕廟觀,尋遍天下的每一?寸土地。


    薑悟確實沒有騙他,他的確想帶他去哪裏,就可以去哪裏。


    “然後呢,你在哪裏找到了他。”


    “我從來沒有找到過他。”殷無執說:“有生之年裏,他也從未入過我的夢。”


    “那現?在是怎麽回事。”


    殷無執走回來,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順便問薑悟:“聽這麽久,渴了吧。”


    薑悟垂下睫毛,乖乖就著他的手喝水。


    秋無塵:“你快點行不行,急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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