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悟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此前他隻是覺得動一下?就很累, 所以喪喪地不想動。現在他發現不動都很累,身體裏好像有兩股力量在打架,而他一點?勸架的想法都沒有。


    隻想睡覺, 卻根本睡不著。


    薑悟難過死了。


    殷無執把他抱了起來,他的手好像有安撫的作用?, 薑悟明顯感覺舒適了一些, 但也僅僅隻是被他碰到的地方,那兩股力量很快又?跑到了別的地方去打, 鬧得他依舊很難過。


    天?色越來越暗。半個時辰後,薑悟帶著倦意睡去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 太皇太後喊來的解藥被定南王揪著後脖領子重新關回了寺裏的小房間裏。


    殷無執坐在床上。


    窗戶被重重推開, 然後撞在外麵牆上, 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定南王呼吸粗重,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他站在窗前回身看殷無執,又?道:“你還敢坐!!”


    殷無執沉默地站了起來。


    定南王胡子都在發抖:“你跟陛下?, 伉儷情深?”


    殷無執看他一眼。


    定南王拿手指指著他:“你跟陛下?,私定終身?”


    殷無執又?看了他一眼。


    定南王一腳踢翻了椅子,抽出腰間長鞭便朝他揮了過去, 殷無執不躲不避, 臉頰被鞭子掃過, 頓時抽出一道血痕。定南王動作一頓, 抑製不住怒火:“陛下?身邊那麽多婢女?,需要你去解貴妃嬌?!殷無執,你腦子呢?!”


    “孩兒?心悅陛下?。”


    “陛下?心悅你嗎?!”定南王道:“你在他眼中算什麽東西,你想沒想過?他中了貴妃嬌為何要喊你去,你是男寵嗎?!”


    “此前孩兒?不知貴妃嬌是何物。”


    “那你知道了為何還不跑?!”


    殷無執捏緊了手指:“孩兒?, 不想別人?碰陛下?。”


    第二日陽光很好,薑悟一大早便又?被叫醒,沐浴焚香,再次被抬到了空聞的禪房裏。這?一次,老和尚沒有要為他解惑,而是開口就跟他說民生,說孝道,說責任。


    薑悟聽?著聽?著又?睡著了。


    如此這?般又?過了幾日,殷無執一直沒被放出來,薑悟也就一直沒見他。


    這?日,他從空聞房中醒來回到自?己?的院裏,忽聞耳邊有人?重重咳嗽了一聲。薑悟沒有理會,接著,又?是一連聲很重的咳嗽。


    武侯實在聽?不下?去,開口道:“昨日有人?給世子下?毒,是怎麽回事,查清楚了麽?”


    定南王終於放過了自?己?的嗓子,冷著臉道:“還在查。”


    “世子現在怎麽樣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定南王道:“我公務纏身,也無法去看他。”


    “可憐的孩子。”武侯說:“自?打被關起來,不是有人?給他下?毒,就是有人?要刺殺,也不知究竟得罪了誰。”


    “停。”薑悟出聲,接著道:“去看殷無執。”


    關殷無執的地方有人?把守,薑悟到地方的時候,對方正坐在窗前看書。


    輪椅碾過地麵發出聲響,殷無執抬起了頭。


    他長發有些淩亂,臉色也有些蒼白,穠麗銳氣的臉龐看上去有些陰鬱。


    但隻是一瞬間,他的眼睛便亮了起來:“陛下?!”


    他站起來,抬腿就要翻窗。意識到門口有人?在看守,又?默默把腿放了下?去。


    守衛打開房門,殷無執已經來到了門前,齊瀚渺自?覺地讓出了位子,讓他把薑悟推了進去。


    殷無執把他推到窗前小桌,又?轉身從一側端出花糕,道:“文太後送來的,還沒吃完,陛下?餓不餓?”


    薑悟看向他臉上的鞭痕。


    殷無執嘴角揚了起來,把花糕掰下?一塊送到他嘴邊:“吃一口。”


    薑悟張嘴,花糕落在舌尖,香甜微涼。薑悟含著,一直等到化開,才吞下?去。


    殷無執臉上笑意加深:“陛下?吃了臣喂得花糕,這?可是第一次,不用?哄就乖乖吃掉了。”


    薑悟還在看他臉上的傷,剔透的眼珠對上他的雙目。


    殷無執抬手摸了一下?,道:“別擔心,不礙事。”


    “刺客。”


    “不是。”殷無執又?掰了一口喂進他嘴裏,道:“小傷而已。”


    薑悟再次吞下?,才道:“中毒了。”


    “沒中毒,臣一眼便發現了端倪,直接把人?摁住了。”


    “是母親。”


    殷無執眸子暗了暗,道:“不知是何人?。”


    “看不出。”


    “哪有那麽容易看出來。”殷無執一邊說,一邊喂他,一塊一口就可以吞下?的花糕被他掰了三四份,喂貓似的塞進薑悟嘴裏:“不要急,總會查出來的。”


    薑悟看了他一陣,眼神忽然恍惚了一下?。


    殷無執敏銳道:“怎麽了?”


    “頭。”殷無執道:“沒有臣陛下?可怎麽辦。”


    他起身走過來,力道適中地給薑悟揉著額頭,道:“怎麽好好的頭疼起來了?”


    “嗯……”


    殷無執鬆手,道:“還是疼?”


    “嗯。”


    “是不是沒睡好,被床硌著了還是……”


    “和尚。”


    “和尚說了你不愛聽?的話。”


    “嗯。”


    “陛下?沒封閉五識?”


    “木魚。”


    “木魚吵人?啊。”殷無執說:“真?氣人?,臣晚上去把那老和尚毒啞好了。”


    薑悟:“?”


    殷無執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他頓了頓,伸手撥了一下?他烏黑的長發,道:“開玩笑的。”


    他在薑悟麵前蹲了下?來,拉住他潔白的手,垂著睫毛道:“陛下?有沒有想我?”


    薑悟不想回答不必要的問題。


    殷無執親了一下?他的手指尖,將他的五指放在臉上,道:“你吃得好麽?”


    “不。”太皇太後還是不許他吃蛋羹,每日隻吃白粥,雖說換上了好的米粥,可到底是由奢入儉難,他想念蛋羹的滑嫩與鮮香。


    “陛下?想吃,臣可以去弄。”殷無執道:“晚些時候,臣便偷溜出去,他們發現不了。”


    “不。”


    “陛下?怕臣挨打?”殷無執又?笑了一下?,卷翹的睫毛透出幾分雀躍:“陛下?,還是在乎臣的,對吧?”


    薑悟隻是看著他。


    睫上的雀躍逐漸隱去,殷無執眼尾泛了紅:“不在乎麽?”


    “殷無執。”薑悟說:“你發現了什麽。”


    “發現什麽?”


    “關於母親。”薑悟說:“不要撒謊。”


    “臣什麽都沒發現。”


    薑悟的目光掃過全屋。這?個屋子比他住的那個小太多了,連三分之?一都沒有,但殷無執是戴罪之?身,其實這?樣也正常。


    他道:“送朕出去。”


    殷無執握緊了他的手,道:“如果那日陛下?中貴妃嬌,臣沒有去,是不是別人?也無所謂?”


    確實無所謂。薑悟也是後來才知道,那日自?己?中了藥,其他任何人?其實都可以為他紓解。


    “真?的無所謂麽。婢女?沒關係,太監也沒關係,不是我也沒關係?”


    薑悟不明白他為何要糾結這?種問題,畢竟那日去的是殷無執。


    他道:“你很在意。”


    “我不該在意麽?”殷無執眼尾越來越紅:“中藥的時候,你一直喊殷無執,好了便不管我了,也不差人?來瞧我——”


    話音戛然而止。


    又?不是深宮怨婦,抱怨什麽。


    薑悟道:“朕來了。”


    “來了,就隻是問姚太後的事,問完就要走。”


    “……”薑悟看他臉上的疤。


    殷無執道:“你沒問。”


    “眼神問算什麽問。”


    “我自?然要說不礙事。”


    “我說了是誰,你會幫我抽回來麽?”


    薑悟:“找人?。”


    “……”找人?幫他抽。殷無執道:“真?的?”


    “。”


    殷無執把輪椅轉過來,然後伸手環住他的腰,把臉放在他膝蓋上,道:“我想你。”


    薑悟垂眸看他的黑腦袋。


    “這?幾日,我過的很不開心。”


    “我爹知道我去給你做解藥,他很生氣,一直挖苦我,說你不喜歡我,說任何人?都可以解貴妃嬌,我還非得上趕著……其他人?也嘲笑我,說你根本不在乎我,就是單純在玩弄我,我還巴巴的跟狗似的讓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薑悟:“。”


    “陛下?。”殷無執說:“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我與你的關係了。”


    “太皇太後,文太後,姚太後……我爹,武侯,左昊清……他們都知道,我就是一個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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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悟耷拉著眼皮。


    難怪今日一過來,他戾氣那般大,還要去毒啞老和尚。


    這?個家?夥,到底是小白兔還是大灰狼。


    “我是麽?”殷無執的下?巴壓在他的膝頭,仰起臉來望著他,道:“是不是。”


    “不是。”


    殷無執翹起唇角,雀躍重新回到睫毛上:“真?的?”


    “嗯。”


    殷無執繼續捏著他的手,將他的手指放在下?巴下?,薑悟的手指可以感覺到他說話時震動的喉嚨:“陛下?有沒有想我?”


    “。”真?的好無聊。


    “反正,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了。”殷無執道:“你中了貴妃嬌,也是我解得,等這?次從廟裏回去,怕是沒有姑娘會要我了。”


    薑悟道:“朕可以賜婚。”


    殷無執臉色一僵,嗓音陰森:“賜婚?”


    “沒人?敢不要你。”


    “……”殷無執不知該感動還是該生氣,他道:“貴妃嬌那日,你我該做的都做了,你還要把我塞給別人??”


    薑悟也不懂什麽是該做的,什麽又?是不該做的。


    他道:“你若是想……”


    “我想留在你身邊。”也許是貴妃嬌給了他勇氣,殷無執道:“我隻想跟你在一起。”


    薑悟想了想:“殷無執。”


    “阿執。”


    “。”薑悟說:“貴妃嬌是意外。”


    “便是沒有貴妃嬌,你也要我侍寢過。”


    總歸殷無執已經是他的人?了,這?個沒法賴。薑悟想了想,又?道:“朕家?裏有皇位要繼承。”


    殷無執麵無表情,道:“臣聽?不懂。”


    “朕總會有妃子的。”


    殷無執眉眼漆黑,寂寂地望了他一陣,才重新笑了一下?,道:“臣自?然不是不識大體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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