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悟有些看不懂殷無執的行為。


    明明今天早上還很生氣, 甚至故意在喂飯的時候欺負他,為何突然?就處處為他著想了。


    殷無執也意識到自己表現的太明顯,他微微一頓, 稍稍往後撤了撤。


    他的轉變自然?不是無緣由的。


    此前所有人都說薑悟是個仁君,他其實並未思考太多, 畢竟在他眼中的薑悟, 就是個頹廢墮落一無是處的人。


    任何地方都看不到仁君的影子。


    他傷心?憤怒,多多少少還是有點?自己的驕傲存在。


    除掉尊貴的身份, 薑悟就是一個小廢物,被他喜歡不回應也就罷了, 居然?還反過來作踐他。最可恨的是, 他被一個廢物作踐了, 還是不受控製地想要對他好。


    這嚴重打擊了他的自尊心?。


    可是今天,他第一次看到了薑悟的武功。這讓他意識到,薑悟能坐上天子之位,顯然?並非如他所見僅僅因為運氣, 他比他所看到的要優秀得多。


    陳子琰的談話也透露了這一切。


    殷無執甚至懷疑,自己那些莫名?消失的記憶裏?,也許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事情。


    他決定丟棄偏見, 重新去探索那個傳說中的薑悟。這就是為何, 當聽到襄王說出那樣的話, 他不由自主地為薑悟叫屈。


    因為所有人都在說, 薑悟有多好。


    何況,早前,薑悟直言表示,他不想看到他流血,而且, 他喜歡他毫無理由的喜歡。


    世界上隻有殷無執毫無理由的喜歡薑悟,那也就是說,薑悟喜歡毫無理由喜歡他的殷無執。


    這樣說起?來也沒什麽?錯。


    殷無執想起?什麽?,正?色道:“我之前就看出來了。”


    薑悟:“?”


    “襄王到關京沒多久,秋無塵就立馬給陛下?送來了親手縫製的衣裳。”殷無執抿唇,道:“我當時就很奇怪,時間趕得過於湊巧了。”


    “如今想來,她那個時候,就是故意要讓陛下?想起?她,去看她,好方便?執行接下?來的計劃吧。”


    這個薑悟倒是的確有印象,他不隻是一次想過去看秋無塵,但因為喪批自帶的拖延症,所以一直沒有行動?。


    他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可殷無執還是從他的變換的眼神?裏?看出了他的回應。


    “還有襄王,其實也很奇怪,那回我們提到寧王中毒和齊王傷殘,他的表情也很微妙。”殷無執說:“他應該是提起?這個事情,就忍不住要懷疑陛下?。”


    因為當時的話題薑悟沒有參與,此刻也就沒有給出什麽?表情。


    “而且他剛來宮裏?的時候,我一直以為他是對陛下?……”說到這裏?,殷無執皺了皺眉,道:“襄王與陛下?,究竟是怎麽?回事?”


    薑悟木然?。


    “事到如今,臣不敢再欺瞞陛下?,那日與襄王打架,是因為他突然?過來鑽進了陛下?的床帳子裏?,臣以為他要對陛下?行不軌之事,所以……”


    薑悟淡淡說:“那日你應該在禦書房,如何得知此事。”


    殷無執老實說:“因為那日臣也鑽了陛下?的床帳子。”


    薑悟:“。”


    他突然?想做一個表情,但因為太累,就沒有動?。


    殷無執垂下?睫毛,道:“襄王是不是,對陛下?有心?思。”


    以薑悟的視角來看,襄王對他的確是有幾分不一樣的,而且他說當時原身把他趕出了關京,也許就是因為這個。


    他懶懶給了殷無執一個眼神?,讓他去猜。


    殷無執悶了一會兒,又問:“她好看麽??”


    薑悟沒懂。


    殷無執說:“秋無塵。”


    這薑悟哪裏?能知道,他懶得不行,至今為止都未見過秋無塵。


    但他還是說:“絕世難尋。”


    殷無執神?色不悅:“當真?”


    “哼。”


    殷無執想了想,又忍不住道:“她隻喜歡元太子。”


    薑悟不失時機:“朕就是要強娶她。”


    殷無執看了他一會兒,道:“強娶的不是喜歡,隻是占有。”


    薑悟:“。”話都讓你說了。


    “其實說到底,陛下?並不喜歡她吧。”殷無執努力摸索著記憶中被抹去的人影,思忖道:“陛下?是在知道了襄王和秋無塵的密謀之後才想要強娶她的,一定是因為被他們惹生氣了,才自暴自棄這樣暗示自己,也隻有這樣,才能掩飾掉他們算計陛下?的罪名?,陛下?是在委曲求全,包庇他們。”


    薑悟又要被他繞暈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聲音輕若飛羽:“朕就是喜歡秋無塵。”


    “那臣便?帶陛下?去見她。”


    事已至此,薑悟不想出門也要出門了。殷無執一直往他身上貼善良的標簽,還是撕都撕不下?來的那種?。他第一次意識到了愛情的可怖,更是第一次體會到,何為情人眼裏?出西施。


    那就去見一回秋無塵,在他麵前表現出來對秋無塵的深情與眷戀。


    去見秋無塵的那日天氣很好,春寒料峭,屋頂上堆著白白的雪,關京城裏?的地麵已經?被清理的幹幹淨淨。


    城郊金錢巷,是出了名?的魚龍混雜。走街叫賣的攤販、無所事事的乞人、以及外來討生活的白衣,多居於此處。


    因為天氣還是很冷,各家各戶都關著房門。薑悟被推著走進巷子,在一個紅漆斑駁的雙開門前停下?,這門上貼著春聯似的黃紙,上頭用朱砂畫著奇怪的符號,不知是何作用。


    殷無執沒有想到,這樣的一個千金小姐,會住在這種?地方。


    齊瀚渺歎息道:“殿下?有所不知,此前大小姐在秋家發?過一次瘋,後來秋大人便?將她攆了出來,那之後,她會不定時換地方住,據說是為了確定方位,尋找元太子之魂。”


    殷無執抬目看了一眼牆頭插著的旗子,道:“這些……”


    齊瀚渺壓低聲音,道:“招魂幡,說是可以把元太子召回家。”


    殷無執:“……”


    難怪秋尚書會把她攆出來。


    薑悟抬眸看向上方,心?中微動?,這滿牆頭的旗子,怎麽?瞧著這般眼熟。


    齊瀚渺上前敲了門,很快有一個圓臉的丫鬟走了過來,麵上一喜:“齊給使,陛下?終於來看我們小姐了。”


    “小喜姑娘,好久不見。”齊瀚渺笑嗬嗬地跟她打招呼,然?後讓開身子,露出了薑悟的身影。小喜臉色一變:“陛下?的腿……”


    “陛下?近日不太舒服,總覺得四肢無力,故而才以輪椅代?步,小喜姑娘不必擔心?。”


    小喜放下?心?,一邊引他們入門,一邊小聲道:“姑小姐還在祠堂裏?陪元太子,勞煩陛下?先等一下?。”


    齊瀚渺點?點?頭,薑悟臉色沒什麽?變化,隻有殷無執問了一句:“陪元太子?”


    “元太子的牌位。”小喜給他們倒了茶,道:“世子爺第一次來,可能不知道,我們小姐時常如此,說是怕太子孤寂。”


    她先把茶水捧給薑悟,殷無執代?其接過,道:“姑娘放著就好。”


    秋無塵居然?是個這般奇異的女子,薑悟倒是沒想到。不過他大眼兒一瞟,並未見到這院子裏?有什麽?鬼魂在——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如今已經?變成人了的緣故。


    等待的時間很漫長,小喜又去熱了盤花糕,端給薑悟,道:“小姐猜到陛下?近日會來,故而命奴婢做了您愛吃的糯米花糕,這還有柿餅和肉幹,也都是陛下?喜歡而,您先吃著打發?時間。”


    薑悟沒有動?,看上去對此毫無興趣。


    齊瀚渺編了個理由:“近日禦醫不讓陛下?吃這些東西。”


    殷無執靜靜望著桌上的食物。


    原來天子以前也有喜歡吃的東西,他也會吃果脯和肉幹這樣難嚼的東西。


    果然?,他此前對薑悟的了解實在太狹隘了。


    薑悟等著等著就有些犯困,殷無執幫他把輪椅靠背往下?放了放,方便?讓他半躺著。


    然?後他走出了房門。


    秋無塵居住的院子不大,隻有一顆粗壯的老槐樹。關京的冬日走的晚,這會兒樹上空無一葉,隻有粗壯幹燥的枝幹,也掛滿了奇奇怪怪的符布。


    除此之外,東邊還放著一個祭台,上麵擺著一個銀盆,和燃盡的紅燭。


    “你是誰。”


    日頭偏西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殷無執回頭,便?看到了秋無塵。


    對方神?色冷漠,盤發?的簪子乃是樹枝,樹皮粗糙,斷裂處還有新折的痕跡。


    夏朝成婚是紅男綠女,正?室入門皆要穿綠色喜袍,此刻秋無塵身上穿的便?是綠衣。她額頭中間也畫著和門上差不多的符號,耳朵上垂著紅線做的耳飾,手腳腕上也皆纏著紅線,入目就是紅紅綠綠,詭異得很。


    殷無執回神?見禮,道:“在下?殷戍,陪陛下?來看秋大小姐。”


    秋無塵臉色一寒:“你喊誰小姐?”


    “……”靜默之時,齊瀚渺兩步跨了出來:“太子妃殿下?,奴才來瞧您了。”


    秋無塵看到他,臉色微微緩和:“齊給使。”


    “這是殷王世子,剛回關京不久,不知太子妃已經?嫁為人婦,還望莫怪。”


    秋無塵瞥了殷無執一眼,道:“看你麵相也如我一般是個可憐人的份兒上,此事便?罷了。”


    殷無執:“?”誰跟你一樣可憐?


    “太子妃,陛下?在裏?頭呢。”


    提到薑悟,秋無塵點?了點?頭,轉身走入了門中,福身的時候倒是有幾分大家小姐的模樣了:“參見陛下?。”


    這個女人,也不知是真瘋還是假瘋。


    殷無執把迷迷瞪瞪睜眼的薑悟扶起?來,後者懶懶望著秋無塵,道:“起?來罷。”


    秋無塵站起?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殷無執,眼中劃過一抹疑惑:“陛下?此前說下?回帶來見我的人,便?是殷世子?”


    殷無執下?意識去看齊瀚渺,後者顯然?不知道薑悟與秋無塵說了什麽?。


    莫說他們,薑悟本人都不知道。


    但既然?有此事,他便?道:“嗯。”


    秋無塵的眼神?更加迷惑了,她反複看了殷無執好幾眼,後者道:“秋……太子妃,有何指教?”


    秋無塵欲言又止,搖了搖頭,問薑悟道:“陛下?今日來此,可是為了娶我之事?”


    “嗯。”薑悟想起?正?事,換上深情款款的眼神?對她,道:“朕要娶你為後,你可答應?”


    “若是殷王世子不介意,我自然?是希望能夠入宮的。”


    一開始,殷無執沒反應過來這件事跟自己有什麽?關係,但他很快道:“你與襄王設計陛下?之事,有何話說?”


    “我可未與他一同設計陛下?。”秋無塵坦然?道:“我事先便?說了,無論那封密報是真是假,都最好與陛下?說清楚,畢竟此事攸關我二?人性命,一旦被陛下?發?現,就可能被處以死?刑。”


    她隨手取過一側不知名?的香膏擦在手上,屋內頓時一股微妙的香味,殷無執眉頭微擰,聽她繼續道:“隻是襄王擔心?此事若非陛下?所為,會惹陛下?徒增傷心?,可他又控製不住懷疑陛下?,故而才一再猶豫,沒想到最終還是被陛下?發?現了。”


    殷無執道:“信在何處?”


    “在我這裏?。”秋無塵進了屋子,須臾捧出一個盒子來。殷無執狐疑:“這等重要之物,為何在你這裏??”


    “因為我是瘋子。”秋無塵把信推到殷無執麵前,後者戴了雙護手,才伸手取過那封信,秋無塵笑了一下?,道:“不愧是陛下?看中的人,果真謹慎。”


    殷無執沒有理她。信被打開,裏?麵隻有寥寥幾個字,“太子齊王相殘,另有推手,宮中有鬼。”


    他驀然?想起?自己從齊地回來的那一日,齊王點?醒他的那句話。


    “世子殿下?可看出來,這封信的用紙。”


    “關京,這是鎮平宣紙,暗藏珠光,寫字不會洇墨。”


    “不錯。”秋無塵說:“那這墨呢?”


    “墨裏?發?青,邊緣光滑。”殷無執頓了頓,讓小喜去拿了針,輕輕在字上刮了一下?,然?後放在水中,觀察後道:“是官墨,非常普通,關京學子均會使用此墨。”


    “此種?鑒墨方法我倒是第一次見。”秋無塵有些意外,道:“我與襄王皆是靠味道發?現的,怎麽?,你怕寫信之人在墨裏?下?毒?”


    “他若是下?毒,便?挑撥不了襄王與陛下?了。”殷無執把信裝回去,道:“我防得是你。你方才在手上塗了什麽??”


    “是故人香。”秋無塵伸手在他鼻尖擦過,笑吟吟道:“擦了這個,可以讓你見到最想見之人,夢回最美好之事。”


    瘋女人。殷無執後退一步,取下?手套,扭臉看向薑悟,發?現他眼皮一直在抽動?,他愣了一下?:“陛下?這是怎麽?了?”


    秋無塵也看了過去,目露疑惑。


    “怎麽?,抽筋了。”殷無執蹲在他麵前,手指輕輕按在他的眼皮上。他的指腹覆蓋著薄繭,但還算軟,薑悟瞪得有些僵硬的眼皮被指腹的溫度緩解。


    殷無執的聲音響在耳邊:“放鬆一下?,這樣,看著臣,好……有沒有好受些?”


    薑悟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的確好了一點?:“嗯。”


    趁著殷無執和秋無塵說完了正?事,他又深情地看向秋無塵。


    那無機而寂靜的眸子看得秋無塵一陣心?驚肉跳,她直接跪了下?去,道:“陛下?,臣女真的沒有懷疑過陛下?,臣女隻是想查清阿元和齊王相殘之真相,僅此而已。”


    薑悟如今已經?是九五之尊,到底是跟以前不一樣了,秋無塵心?裏?很清楚,不管他們之前有多交好,如今陛下?就是陛下?。


    薑悟:“……”


    這不可能,他以前做鬼的時候可會演了,自我感覺演的特別好,怎麽?會變成這樣。


    殷無執捧過了他的臉,“好了,別生氣了,臣定會查明真相,把證據扔在他們麵前,讓他們自刎謝罪。”


    秋無塵毫不猶豫道:“我不會自殺的。”


    殷無執道:“你不是想見元太子?”


    “自殺的人沒有來世,我今生若是尋不到阿元,定要來世與他再遇的。”


    “……”離開秋無塵的小院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知道殷無執也要查當年之事,秋無塵與他說了不少,殷無執很難分清她究竟是真瘋還是假瘋,若說真瘋,她處處表現幾乎與常人無異,若說假瘋,可時不時又語出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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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帶著不正?常的天子,離開了不正?常的小院,察覺出天子的不對勁,他探頭看了一眼:“陛下?,怎麽?了?”


    好像很失落。


    薑悟喪喪地說:“朕喜歡秋無塵。”


    “……嗯。”殷無執摸了摸他的頭,雖然?剛才相處的時候眼神?涼的像是要殺人,可這樣一直說,也許是真的喜歡吧。他道:“陛下?真是個癡情人。”


    殷無執沒有發?脾氣,語氣裏?也聽不出別的什麽?,薑悟心?裏?很不確定,晚上被抱上床的時候,直接問他:“殷愛卿。”


    “嗯?”


    “你還跟以前一樣喜歡朕麽??”


    “喜歡。”


    “可是朕喜歡皇兄的女人。”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殷無執望著他,說:“陛下?優點?又增加了,我豈有不喜歡之理。”


    “……”薑悟麻了。


    “不過。”殷無執順勢壓在他身上,道:“陛下?這樣反複跟臣強調,其實也覺得喜歡秋無塵不是一件好事吧。”


    薑悟:“?”不,他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如此。”殷無執凝望著他,視線猶如蛛網糾糾纏纏:“何不試著,喜歡臣呢?”


    “你看,秋無塵神?神?叨叨,長得也不怎麽?樣。”殷無執快速地說,語氣裏?頗有些自傲:“至少,我若是個女子,定是比她要好看的。”


    意識到自己是在與女子爭寵,他逐漸憋紅了臉,又強作鎮定地繃緊嘴角。


    薑悟認真看他。


    別說,若殷無執換上長裙,也許真比秋無塵還要好看。


    看這紅透了的俊俏模樣,拍在紙上誰敢說不是傾國傾城四字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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