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無執說的話倒也不算是欺騙陳子琰, 畢竟薑悟對?他的確毫不留情。


    他已經下定決心,不管薑悟有什麽苦衷,都與他沒有幹係。


    這次要?求進宮, 主要?還是擔心薑悟會有處置殷家的打算,以及陳子琰和?秋無塵的命運。


    他把陳子琰安排在了偏殿, 這裏?陳子琰倒是駕輕就?熟, “我之前在宮裏?那幾日,也是住在這裏?的。”


    殷無執一邊把被子遞給他, 一邊問?:“陛下沒有讓你入太極殿侍寢?”


    陳子琰的臉騰地一紅:“自然沒有!”


    殷無執:“……”


    總覺得不像是什麽都沒有的樣?子。


    陳子琰生的也是相貌堂堂,一雙不自知的桃花眼不知勾走了多少女?子的心, 那昏君瞧著能不心動?


    “我今晚還要?去?太極殿伺候。”殷無執道:“你踏踏實實住在這裏?, 好好休息, 有我在,不會讓他有機會欺負你。”


    陳子琰一臉擔憂:“你一個人?伺候他?”


    “會有齊給使一起。”


    陳子琰稍微放下心,道:“也好,我記得陛下一睡就?會很沉, 應當不會有精神折騰。”


    殷無執多看了他一眼。陳子琰不過才入宮區區兩三日,怎會對?昏君這般了解。


    太極殿,除了守夜的奴才, 還有‘侍寢’的殷王世子, 一切都歸於沉寂。


    齊瀚渺被殷無執趕去?睡覺了。


    他躺在龍床旁的小榻上, 靜靜望了一會兒屋頂, 然後悄悄翻身,滾上了龍榻。


    薑悟正躺在大床的中間位置,是殷無執把他放上去?的,幾乎沒怎麽動過。


    這個家夥,也不知究竟是喜歡秋無塵, 還是喜歡陳子琰,殷無執把腦袋放在他的枕頭上,慢慢湊過去?,拿鼻尖蹭他的。


    又想起了阿桂。


    雖說外麵為這隻狗傳的神乎其神,可殷無執對?自家狗的脾性卻是清清楚楚,阿桂素來是不近生人?的,它會這麽親近薑悟,要?麽是此前見過他,要?麽是……薑悟身上有他的味道。


    殷無執湊上去?,皺著鼻子輕嗅,聞著聞著,鼻頭就?抵上了薑悟的脖子邊。


    甜甜的桂香,還有衣服的熏香,以及淡淡的體香,匯成一股不知道是什麽,但總歸是讓人?頭暈目眩的香。


    薑悟睡覺的時候並不常做夢,隻有很喪很喪的時候會做一些被殷無執殺掉的美夢。


    但這天晚上,他夢到了阿桂。


    夢裏?他躺在桂花如雲的樹下,滿鼻子都是桂香的味道,他很喜歡這種味道,甜而不膩,若是搭配著雨後清新的空氣,更是沁人?心脾。


    那隻大黑狗走過來,開始鬧他。


    拿鼻子頂他,還拿舌頭舔他,薑悟脖子都被他毛茸茸的腦袋弄得微微發癢。


    他哼了一聲,想要?拿手來推,手掌還未揚起來,便被阿桂的爪子給按住了。


    這隻大狗,真的好大啊。


    實在是懶得掙紮,他便隻是偏了偏頭,由著阿桂去?鬧,盡管睡的並不是特別舒服,但偶爾被搔到的癢癢肉,卻叫他忍俊不禁。


    ……其實養隻狗,好像也不錯。


    他在夢裏?這樣?想。


    陳子琰一晚上沒睡好,早間天還未亮,他便從偏殿起來,一眼看到已經裹上棉服的齊瀚渺,當即眉心一跳:“齊給使,昨夜沒有伺候陛下就?寢?”


    “近日都是世子爺在伺候。”


    “隻有世子一人??”


    “正是。”眼看著陳子琰急匆匆往太極殿去?,齊瀚渺急忙道:“世子已經習慣了,照顧的過來。”


    殷無執是被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驚醒的,他機警地豎起耳朵,並很快從對?方的呼吸重分辨出了來人?。


    烏靴轉過屏風,來到了寢殿,陳子琰環視左右,沒有瞧見殷無執的身影,目光便盯住了厚重的帳子上。


    阿執……


    他伸手去?拉床帳。


    “?”拉不開。


    “阿執……”


    “陳兄。”殷無執的聲音傳來,有些克製:“可以勞煩你先出去?麽?”


    是啊,昏君好不容易才把殷無執召進宮裏?,怎麽可能隻眼睜睜看著。


    陳子琰目露痛楚,阿執這段時間究竟過的都是什麽日子,虧他昨日居然真的相信了對?方為了安慰他說的那些話。


    驕傲如阿執,此刻定是不願讓他看到狼狽的模樣?。


    日後不管怎麽樣?,都不能再讓他們獨處了。


    陳子琰一邊下定決心,一邊做出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道:“我先出去?,你慢慢來。”


    他黯然離去?,並主動幫殷無執攔住了欲要?進門的齊瀚渺。


    殷無執短暫地鬆了口氣。


    低頭去?看昏君。


    帳子裏?光線昏暗,薑悟依舊睡的很安詳,但潔白的脖子裏?卻已經有了綿密的粉色,還有幾點極為幽暗的紅。


    殷無執伸手去?蹭,越蹭越紅。


    完了。


    他抬手,在自己脖子上擰了幾下,對?外麵道:“今日天冷,去?給陛下備好圍脖。”


    齊瀚渺恭敬地問?:“殿下要?麽?”


    殷無執就?等他這句:“要?。”


    他圍著圍脖下了床,強作?鎮定地走向禦書房,陳子琰緊步跟上,想問?什麽又不知道該怎麽說,隻好跟他一起處理奏章。


    一陣寂靜後,殷無執道:“昨晚,是陛下非要?拉著我。”


    陳子琰點點頭,道:“不必說了,我懂。”


    禦書房裏?燃著地龍,殷無執熱的扯了兩下圍脖,發覺陳子琰的目光往這邊飄,便故意露出了一下擰出來的紅痕,隻一息又重新規矩地係好。


    陳子琰:“……”


    就?知道阿執此前是為了不讓他擔心才撒謊,那昏君平日裏?懶懶散散,對?這事兒倒是情有獨鍾。


    一陣紙張摩擦的悉嗦聲,陳子琰道:“若是今晚陛下再傳伺候,我來好了。”


    “陳兄不必這樣?。”殷無執道:“事已至此,總不好把你我二人?都搭進去?,還是我來吧。”


    理是這個理,陳子琰心裏?還是十分過意不去?。他越發下定決心,以後一定、一定要?減少他們單獨相處的次數。


    雖不能完全拉他出苦海,但能少受一回罪也是好的。


    殷無執算計著時間,等到薑悟差不多醒了,便放下了奏章:“我想出去?走走。”


    陳子琰道:“這裏?交給我。”


    出去?透透氣也是好的。


    殷無執轉出去?,直接到了太極殿,一拉床幃,昏君果然醒了,一如往常一動不動地望著床頂。


    也不知究竟有什麽好看的。


    殷無執把他抱起來換上衣服,取來圍脖,道:“今日又降溫了,小心凍到脖子。”


    殷無執真是細心,如果不是做人?太麻煩,就?這樣?當一條鹹魚也挺好。


    他圍著圍脖被喂了飯,又圍著圍脖被抱到屋廊下,繼續望著那高牆上的琉璃瓦,今日沒有太陽,琉璃瓦沒有閃光。


    倒是有什麽東西,從天上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殷無執來到屋簷下,攤開修長的手指,道:“下雪了。”


    與此同時,身旁的不少太監宮女?也注意到了這一幕,他們幾乎是不約而同地伸出手去?接住那些雪粒,每個人?語氣裏?都藏著幾分興奮:“下雪了。”


    “真的,今年?冬日的第一場雪。”


    “明日整個宮城都該白了。”


    圍牆外側,也一樣?傳來了宮女?們的驚叫:“雪,雪!”


    “雪。”


    身邊傳來聲音,殷無執下意識偏頭,整個人?頓時像是被什麽定住了。


    天子不知何時從椅子上站起,貂毛攏在脖子上,潑墨長發披在肩頭,黑白色的映襯下,那張臉精致如玉。


    他邁出套著襪衣的腳,走下台階,仰臉看向天空。


    一簇潔白落在他攤開的掌心。


    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好冰。


    他舉給殷無執看,目光澄澈:“雪。”


    殷無執卻隻是看著他。


    也是,對?於人?類來說,雪並不那麽讓人?驚歎,畢竟他們每年?都可以碰到。


    薑悟收回手,低頭看向掌心。


    沒有了。


    他想起來,雪接觸到溫度之後,便會化成水,隨處可見的那種水。


    都怪他的掌心太熱了。


    所?以才留不住。


    “看這裏?。”有人?來到了他麵前,抬起袖口,袖口的溫度沒有掌心高,雪落後便留存的久一些,但也很快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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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無執又說:“看這兒。”


    他伸出整條胳膊,示意薑悟:“落下來了,又有其他的落下來了,看這裏?還有。”


    薑悟的眼珠跟著他的手指轉動。


    殷無執的目光悄悄轉向他,道:“你身上也有。”


    薑悟低頭來看自己,披在肩頭的發間果然夾上了雪。


    殷無執道:“最多明日,你便能看到宮城裏?漫天席地的積雪。”


    他見過,見過很多地方的積雪,此前一直很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親手碰到。


    如今倒是真的親手碰到了,很冰很涼,在冬日裏?,其實並不太討喜。


    “你若喜歡,明日起早一些,我帶你到處走走。”


    薑悟即將徹底失去?興趣:“要?起早才能看到麽。”


    “……那倒不是。”隻是他想趁機慫恿天子早起。殷無執道:“晚一點也沒關係。”


    他看出來,薑悟應該是喜歡雪的,就?跟喜歡桂花和?蛋羹一樣?喜歡雪。


    沒什麽執念,就?是單純的喜歡,有的看很好,沒有也無所?謂。


    “哦。”薑悟的情緒重新歸於平靜,道:“抱。”


    殷無執把他抱回椅子上躺著,蹲在旁邊哄他道:“如果起的足夠早,雪地上沒有任何人?的腳印,你就?可以一直踩過去?,到時候回頭一看,哇,整個宮城全都是你的。”


    “不踩也是朕的。”


    “……”殷無執頓了頓,道:“陛下不喜歡踩雪麽?”


    “為何要?喜歡。”


    “因為踩上去?的時候會唱歌。”


    薑悟看他:“唱歌?”


    “對?,很清脆的歌謠。”殷無執觀察著他,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他試探道:“陛下,知道雪踩上去?是什麽聲音麽?”


    “……”薑悟開始想。


    然後他發現,自己回答不出來,可真正的薑悟不可能沒有踩過雪的。


    要?不要?透露給殷無執一點信息,讓他知道自己並非是原本?的薑悟呢。他是會想要?殺死自己,還是會想要?研究自己。


    暫時沒想清楚這個問?題,索性不去?搭腔。


    殷無執想起他被馱著聞桂花的時候,隱隱意識到什麽,剛要?再行開口,忽聞陳子琰的聲音傳來:“阿執快來,禦書房有急事。”


    殷無執隻好暫時告退。


    他一路跟著陳子琰轉出太極殿,來到禦書房,道:“陳兄何事?”


    “哪有什麽事。”陳子琰把門關上,滿臉都寫著兄弟情深:“我看你出去?這麽久沒回來有些不放心,果然一進太極殿就?看到你被陛下罰蹲,所?以急中生智幫你一把。”


    他說罷,又轉過來給殷無執分折子:“而且啊,我還通知了戶部,讓他們把能處理的不能處理的全送到禦書房來,這些,這些,全都給你,保準今天一晚上都幹不完,隻要?咱們忙起來,就?不怕沒理由拒絕陛下。”


    “……謝謝你啊。”


    “客氣。”陳子琰說罷,不忘關心:“怎麽樣?,剛才腿蹲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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