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無執淡定地繼續去舀下一勺時,薑悟緩緩張開了眼睛。


    “嗝。”


    齊瀚渺手指一抖。


    與此同時,薑悟的呼吸開始加重,臉頰逐漸漲紅,生理性的淚水漫出眼眶。


    齊瀚渺:“來人!快去傳太醫!!快去!!!”


    太極殿裏一陣兵荒馬亂,齊瀚渺對著薑悟又是灌水又是拍背又是撫胸,最終還是殷無執起身,提起薑悟一掌拍了上去。


    在太醫來臨之前,咳出了那顆完整的青豆。


    嗓子得到拯救的薑悟被輕輕放回椅子上,殷無執則扶著他的肩膀,略帶小心地彎腰觀察著他。


    薑悟麵無表情,好像並未因為意外受到破壞而釋放出什麽情緒,隻是因為目含水波,眼角泛紅,看上去有些不自知的可憐。


    齊瀚渺小心翼翼:“陛下……再喝點水吧?“


    薑悟不想說話。


    他嗓子疼的厲害。


    軀殼是讓人飽受折磨的罪魁禍首,活著就是它的幫凶。


    方才薑悟吃了一半的白粥已經冷掉,也許是心裏過意不去,殷無執自覺地重新給他盛了一碗,道:“再吃點?”


    “粥裏。”因為嗓子剛剛被撐疼過一回,薑悟的聲音低低啞啞:“為何會有它物?”


    齊瀚渺飛速看了殷無執一眼,道:“會不會是禦膳房在煮粥的時候,不小心……”


    薑悟不信。


    那青豆分明不像是跟白粥一起煮出來的,不軟不爛不說,還隱隱帶著點不同於白粥的味道,他看向桌子上那盤青豆炒肉。


    “這是行刺。”他定定地說:“去,把他們,全部下獄。”


    齊瀚渺看了殷無執一眼:奴才幫不了了。


    殷無執自然不會任由無辜之人為自己承擔後果,他直接跪了下去,坦然道:“這是臣的主張。”


    一時也有些後悔,怎麽會在天子麵前做出如此衝動之事,也許是因為昏君閉眼接受投喂的模樣太過無害?


    但他的確沒有想到,薑悟會嚼也不嚼直接吞下去。


    這若是發生在旁人身上,大概笑鬧一番便過去了,可麵前的人是天子,是不會容忍他如此放肆的。


    殷無執的承認也在薑悟意料之中,他淡淡道:“拖下去,重罰二十鞭。”


    齊瀚渺驚恐道:“二十鞭?世子殿下隻怕要脫層皮。”


    薑悟要的就是讓他脫層皮,殷無執委實過分,上回掐他,這回噎他,他一定要讓對方感到害怕。


    薑悟命人把他搬到了殿門口,一起觀刑。


    穀太醫終於趕到的時候,便發覺殷無執跪在了殿外,旁邊站著一個持鞭的太監。


    薑悟說:“打。”


    他試探地上前行禮:“臣參見陛下。”


    “嗯。”薑悟點點頭,穀晏道:“不知陛下,有何不適?”


    齊瀚渺認為被青豆噎到,好像對陛下顏麵有損,下意識去看薑悟的臉色,想確定究竟是含糊過去,還是實話實說。


    薑悟已經道:“朕遭人行刺,傷了嗓子。”


    一聲鞭響。


    穀晏急忙去盯他的脖子,沒看出端倪,薑悟已經指著挨打的殷無執道:“他膽敢在朕的白粥裏投放青豆。”


    穀晏心頭一驚:“可是摻了毒?!”


    鞭聲之中,齊瀚渺為殷無執辯解道:“絕無此事。”


    薑悟也沒有誣陷殷無執:“撐到朕的嗓子了,疼。”


    他張開嘴示意穀晏來看,後者木了一下才湊上前,捏著他的下巴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兒,道:“……是腫了,臣給陛下備些涼片含著。”


    “嗯。”


    穀晏默默走到一側去翻藥箱,一邊來給齊瀚渺使眼色:就這?


    齊瀚渺歎息著搖頭。


    他當然知道天子是在小題大做,可雖然天子懶惰至極,但這件事的確是因殷無執而起,他挨頓打,倒也不虧。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包容年輕人的幼稚與率性的。


    這麽一想,齊瀚渺忽然覺得,也許天子是在借故教世子殿下為人處世。


    穀晏取出涼片讓薑悟含住,又給他留了一小瓶,囑咐疼的時候使用。


    受傷的喉嚨被涼意撫慰。薑悟喪喪地想,不經過別人的同意就輕易在別人粥裏放豆,不管別人怎麽理解,反正在喪批看來,這就是極為嚴重之事。


    當然了,如果隻是單純因為惹到喪批,殷無執夠不上一頓鞭刑。畢竟活著就已經很累了,喪批並不想追究這些事。


    但誰讓曆史上殷無執殺了薑悟呢?喪批隻能見縫插針,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個因為青豆卡嗓子就罰人鞭刑的昏君,讓所有人都知道殷無執殺薑悟是薑悟活該。


    挨完了鞭刑的殷無執來到薑悟麵前,重新跪下。


    薑悟問他:“你心裏是不是在怨朕不講情麵?”


    “臣不敢。”


    不是不怨,而是不敢。


    成功欺壓到人的薑悟稍微滿意,他道:“恰好,穀太醫在這兒,你便脫下衣裳,讓他看看傷勢。”


    “臣無礙。”


    殷無執垂著睫毛,從過於冷漠的表情和語氣來看,分明不像是剛挨過二十鞭的人。


    畢竟是自幼在戰場上摸滾打爬的人,這點傷勢對他來說也許不算什麽,早知道打他五十鞭好了。


    薑悟道:“你若不肯看,朕便再打你二十鞭。”


    “陛下請便。”


    這孩子怎麽這麽倔?齊瀚渺忙道:“奴才這就帶世子殿下去看傷。”


    他伸手來拉殷無執,穀晏也上前去,道:“殿下,你背後已經出血了,應該及時處理。”


    殷無執抿了抿發白的嘴唇。


    薑悟心頭浮現困惑。


    人類的軀體會產生痛感,這帶來他們趨利避害的本能,殷無執怎麽好像,想再來一次?


    殷無執終於被勸走了。


    薑悟被人搬過去看。


    正要寬衣的殷無執一看到他,便立刻停下了動作,目光冰寒:“陛下還有何事要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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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要看你脫衣裳。”


    殷無執神色陰鬱不定。


    穀晏見狀,隻好來哄薑悟:“陛下,世子殿下傷的很重,萬一汙了陛下的眼……”


    “閉嘴。”薑悟慢吞吞地說:“快把他衣裳扒了,給朕看。”


    “又不是姑娘家。”穀晏說服不了天子,隻好來勸殷無執:“何必扭捏。”


    殷無執:“……”


    薑悟成功看到了他的身體,骨骼均勻,肌肉蓬勃。


    “朕要近一些看。”


    兩個太監又把他抬近了一些,殷無執眉心微微抽了一下,看著他的目光隱隱染上幾分狼一樣的狠厲。


    薑悟透亮的、無機的眼眸一瞬不瞬地與他對視,清澈如初生的嬰兒,又淡泊的像絲毫未將他看在眼裏。


    “還好,傷的不是特別嚴重。”穀晏道:“擦些藥,養上幾日,就會結痂了。”


    這傷勢對於殷無執來說的確不重,卻足夠讓他看清楚昏君有多喜怒無常。


    如果說今日大殿上是在說明對他的器重與寵愛,一顆青豆則讓他看透了天子的無情與無意,他不是喜歡,而是玩弄。


    把他玩弄在股掌之中,輕易捧到頂端,再隨意摔向地心。


    做為人類來說,殷無執這具軀殼的確足夠出色,薑悟將魔掌伸向他胸前,再次被他握住了手腕。


    這一次,殷無執沒有刻意弄疼他,隻是單純地桎梏著:“臣在療傷。”


    穀晏迅速為殷無執上了藥,也許是為了躲開薑悟,殷無執自己下床取過了紗布,道:“有勞太醫,其餘我自己來就好。”


    穀晏頜首,沒有多留。


    殷無執的外袍被抽爛,染了血跡,無法再穿。


    齊瀚渺重新為他找來了衣裳,薑悟掃了一眼,卻道:“換。”


    齊瀚渺柔聲道:“其餘的怕是不適合。”


    “換。”


    “……”齊瀚渺默默去換,這次拿來了三套不同顏色的。


    薑悟道:“中間那個。”


    殷無執:“。”


    中間是粉白色的。


    “穿上。”


    罷了,衣裳又不分男女,穿就穿。


    他從容換上那身衣裳,決定不再隨意與昏君作對,道:“午膳已用過,陛下仇也報過,是否可以聽臣匯報朝事了?”


    薑悟還在等他對衣服提出意見,乍聞此言,心中頓時一陣抗拒,也顧不得繼續欺負他了:“你處理便可,不必跟朕匯報。”


    “陛下在承德殿可不是這麽說的。”


    “朕相信你。”


    殷無執神色凝重。


    毫無疑問,這一定是捧殺。


    方才才因為那一點小事對他下過毒手,殷無執不可能輕易相信昏君會把朝堂大事交給自己。


    “臣無法決定。”殷無執去拿了自己記錄的紙張,轉身回來,道:“請陛下過目。”


    薑悟喪喪地窩在椅子裏,喪喪地道:“朕要去禦花園曬太陽。”


    不等殷無執再勸,他便用不容置疑地語氣道:“此事晚點再議。”


    這會兒雨已經徹底停了,太陽從雲層露出,溫暖的讓人昏昏欲睡。


    薑悟換上了輪椅,裹上了薄鬥篷,讓殷無執推著,一路去了禦花園。


    忽有幾個女子調笑的聲音傳來,薑悟偏頭去看,隻見一旁站著幾個秀女打扮的女子,其中一個正被人推著蕩秋千。


    “好了玉玉,該我了該我了


    “我再坐一下嘛,馬上換你。”


    殷無執停下了驅動輪椅的步伐。


    果然是昏君,看到漂亮女人便直了眼。


    與此同時,幾個嬉笑的女子也皆發現了他們一行人,從薑悟頭頂的黃羅傘蓋,還有身上鬥篷的紋樣,以及身邊跟著的齊瀚渺,認出了他的身份。


    當即臉色一白,原地參拜:“奴婢參見陛下。”


    玉玉因為在蕩秋千而晚了一步,察覺天子一直盯著自己,心頭頓時一陣狂跳,一邊落地跪下,一邊畏怯又飽含期待地想,難道陛下,看中她了?


    “平身。”


    眾人紛紛起身,玉玉小心翼翼地抬頭,雖未看到天子正臉,可卻敏銳地察覺到,天子看得是她的方向。


    她,她真的要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殷無執也察覺到了薑悟的視線,並聞他道:“過去。”


    這便是天子了,不需要什麽非禮勿視,也不需要什麽非禮勿親,他看上誰了就可以隨意靠近,不用擔心被指責登徒子,也不用擔心對方會拒絕。


    殷無執目含譏諷。


    輪椅一點點靠近玉玉,後者屏住呼吸,手指緊張地絞在一起。


    殷無執自覺地把薑悟推到了她的麵前。


    薑悟仰起臉,正好和垂著腦袋滿臉通紅的女子對上眼。


    “讓開。”


    玉玉愣了一下。


    殷無執挑了挑眉。


    齊瀚渺忍不住嗬斥:“還不讓開。”


    眾人紛紛退出五尺遠。


    薑悟靠近秋千伸手,輕輕推了一下,坐板立刻隨著繩子輕輕蕩了出去。


    喪批:?


    好像能飛。


    “朕要坐。”


    “……”殷無執麻木地把他抱了上去。


    鬥篷迤地,喪批穩穩坐在上麵,道:“推。”


    齊瀚渺回神,提醒:“陛下,要抓好,小心摔出去。”


    “嗯,嗯。”薑悟說:“推。”


    殷無執輕輕推了一下,薑悟說:“高一點。”


    殷無執把他推高了一點。


    “再高一點。”


    齊瀚渺嗬嗬笑:“好久未見陛下如此高興了。”


    “再高一點。”


    殷無執看著昏君隨風而動的發絲,瞳孔微眯。


    想要高是麽?


    他扶著薑悟的肩膀,陰森低語:“那陛下,可不要害怕啊……”


    薑悟被重重地推了出去。


    雨後的天空碧藍如洗,他仰臉望著上方,剔透的眼珠映著潔白柔軟的雲朵,慢慢鬆開了抓著秋千繩子的手。


    哇。


    飛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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