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父母的哪受得了這個,原本因女兒的蘇醒而激動高興,但見此情形,夫妻倆的眼淚立刻都給逼了出來,陳母用手撫著陳禾顏的額頭,也不敢用力,隻是輕輕觸碰,“顏顏媽媽知道你疼,你勇敢一點,我和你爸爸都陪著你,別怕,還有秦雋,他剛剛有事走開了,你爸已經打電話叫他回來了,別怕,我們都在,媽媽知道你怕疼,忍一忍,叫醫生給你檢查完就不疼了。”


    秦雋……


    聽到這個名字,陳禾顏的呼吸一下便急促了幾分,她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父母都不敢眨眼睛,她想確認這到底是不是她的幻覺。


    就是在這時,病房的門被人從外往裏豁然推開,門外急急衝進來一個男人,他身後還跟著一長串的人,甚至還有幾個金發碧眼的老外。


    男人身高腿長,隻墊著腳伸長了脖子就能看到被醫護們包圍著的中心位置的陳禾顏。


    陳禾顏似有所感,把目光從父母身上移開,透過人群和最外麵的男人四目相對。


    男人神色肅然,在對上陳禾顏的目光後微一怔愣,緊抿的唇、繃緊的下頜線和不斷起伏的胸膛證明了他此刻內心激烈的情緒,他左右躊躇幾下,想要推開人群擠進來,但看著都在認真忙碌的醫護人員,又不敢輕舉妄動,最後隻隔著人群聲音有些沙啞,聲線帶著微不可察的一絲顫抖,“顏顏……”


    妻子已經昏迷了十一天,算上今天就十二天了。


    眼看著病床上的人無知無覺,肉眼可見地一天天慢慢消瘦了下去,秦雋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惡劣,這十多天來,對他來說,每一天都是煎熬。


    頭被銳物撞擊形成了外傷,止了血縫了針,該治的都治了,該做的檢查也都隻做了,能請的專家也都請了個遍,但就是找不出昏迷不醒的原因,除了後腦位置的一個外傷創口以外,按照診斷結果,隻是輕型顱腦損傷,顱內影像顯示沒有任何異常,但人就是昏迷不醒。


    人的大腦是人體生命活動的神經控製中樞,極其複雜,病症千變萬化,昏迷的原因到底是什麽,醫院也沒法找出病症亦無法對症醫治,人昏迷的這些天來來回回折騰了個遍,最後隻能模糊地給出了一個腦震蕩和頭部外傷的診斷。


    人醒不過來,隻能靠各種管子輸送維持著她最基本的生命體征,時間一久,醫生甚至都開始隱晦地告訴秦雋,要做好心理準備,按照現在的情況發展,病人有極大可能會就此完全喪失認知能力,不再有任何主動活動,隻能進行一些簡單的物質能量代謝和本能的神經反射能力1。


    俗稱,植物人。


    對於醫生的這一說法,秦雋拒絕接受。


    他不能接受,人前一刻還好好的,挽著他的手提著裙擺嫣嫣笑笑的,就分開了那麽一小會兒,他就幾分鍾沒看見,然後就告訴他,人成了植物人。


    他們所在的這家醫院,已經是作為一線國際大都市a市最大的三級甲等醫院了,這家醫院診不了治不好,他就找別家醫院的來,西醫不行就找中醫,國內的沒法子他就找國外的。


    這十幾天來,醫生專家來了一波又一波,檢查做了一次又一次,但依舊毫無頭緒。


    今天剛好有幾個秦雋從奧國請來的在神經外科享有國際權威的學者教授抵達a市,在看過陳禾顏的情況後,秦雋跟著他們和院長等人一起去了醫院的會議室會診討論。


    這邊才談到一半還是沒會診出個所以然來的時候,那邊他嶽父就來了一個緊急電話,叫他趕緊回病房,說,顏顏醒了……


    ***


    好一陣的兵荒馬亂,神外、腦外一大群權威的專家學者圍著病床仔仔細細地檢查了老半天,又是擺弄各種醫療儀器又是望聞問切,在經過慎重的討論之後,最後總算是給了秦雋和陳父陳母明確的答複——人已醒來,身體各項指標也算正常,身體已無大問題,仔細調養些時日可以慢慢恢複了。


    得了醫生這樣的答複之後,陳父陳母煎熬提吊了十多天的心終於落回了胸腔。


    而秦雋一直緊繃著的麵部輪廓線條也緩和了不少,在醫生們圍著病床忙碌的時候,他的視線目光一直緊緊地和陳禾顏對視在一起。


    等到各項檢查也差不多了,一部分的醫生這才從病床邊退了開來,給家屬們留出來空間。


    秦雋跨著大步幾步就走到了床邊。


    而陳禾顏的視線就一直緊緊地黏著秦雋沒有離開過,看著他走到病床前來,一隻手輕輕地撫上了她有些黃瘦的臉頰,與她近距離四目兩兩相對。


    秦雋,還活著的秦雋……


    雖然下巴一圈沒來得及刮的青胡渣,眼窩微微凹陷,看著有些憔悴和狼狽,但確實活生生的秦雋。


    是她最最熟悉的氣息,她能感受到他覆在他半邊臉頰上的那隻大掌的溫度,能看到他呼吸時一起一伏的胸口,不是那座冷冰冰的衣冠空墳塚,也不是墓碑上那張失了色彩的黑白方寸遺照……


    喉間突然澀意翻湧哽咽,雙眼發熱,陳禾顏努力地睜大著眼睛,但淚意還是被逼了出來,一大顆淚珠不自覺地順著眼角滑落,拖過一條淺淺的淚痕,落進了鬢角發間。


    秦雋彎著腰低著頭本是想在仔細確認一下陳禾顏的情況,見她一哭,頓時有些慌了神,手像是被燙到了一樣虛捧著不敢再碰她的臉頰,“怎……怎麽了?是哪裏還疼得不舒服嗎?醫生——”


    正轉頭想再喊醫生過來看下情況,隻話才剛出口,就被一隻細白的胳膊軟軟地圈住了脖頸,頓時就消了聲,保持這樣彎腰俯身低頭的動作僵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


    因為還是感覺右手腕疼得沒有知覺,所以陳禾顏隻能勉強使力抬起左手搭上秦雋的脖子,以極微弱的那點力氣將他往下向自己拉得更近了些。


    秦雋根本不敢使勁,隻俯身半蹲著任由她虛軟地圈著自己的脖子,交頸相貼,他便聽到了她發出像小獸一樣細細的嗚咽聲,期間還打了幾個顫抖的哭嗝。


    秦雋一怔,在一起這麽多年,秦雋比陳禾顏自己都還要了解她自己,他能從她細碎的哭聲中感受到她惶惶不安的情緒,她很害怕,在向他尋求依靠……


    秦雋下意識就想像往常習慣的那樣去撫一撫她的頭發,而等伸手時才注意到陳禾顏此刻頭上還包著層層紗布和網狀頭套,於是生生停住了手,該成握住她的肩膀輕輕摩挲幾下,聲音越發放緩,“別怕,我在這兒呢,醒過來就好,沒事了。”


    這話說完,原本輕細的嗚咽聲突然就便大聲了,哭得抽抽噎噎的,而男人就低低地哄著。


    旁邊的醫生和護士們本來被秦雋喊了聲以後正打算再次上前,可眼見這般情形就又不動了,一群人都覺得他們自己有點多餘,誰也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突如其來被強塞一把狗糧。


    想來,應該是沒什麽大事了……現在他們這麽一大群人圍在這裏也確實是有些礙眼了,看看病人情況還挺穩定,白衣天使們麵麵相覷之後,識趣地一次一次退出了病房,走在最後的那個小護士回看了一眼病床邊緊緊相擁的男女目露憧憬羨慕,很貼心地為他們關上了房門。


    陳父陳母本來也想跟著離開的,但他們生怕女兒再有個什麽長短女婿一個人顧不及,就也留了下來。


    他們也不說話,退到了一旁,就這樣靜靜地看著相依相偎用在一起互相慰藉彼此的女兒女婿,陳母甚至還因此紅了眼眶。


    這些天下來,當醫生告訴他們要做好女兒成為植物人的準備後,他們守在一直昏迷不醒的女兒身邊,一天又一天,隨著時間逐漸往後,絲毫不見女兒蘇醒的跡象,他們甚至都開始慢慢地絕望接受醫生的說法了,但隻有這個女婿一直都在堅持,這十多天下來,他前前後後進進出出找了不知道多少醫生專家,想盡一切辦法……


    陳禾顏就這樣摟著秦雋的脖子嗚嗚咽咽地哭了好一會兒,秦雋就擺足了耐心溫言哄著,由於她剛從長時間的昏迷中蘇醒,人還很虛弱,精力終歸是有限的,最後在秦雋和陳家父母一同的安慰哄勸下終於抽抽搭搭地慢慢平靜了下來。


    <a id="wzsy" href="http://m.xiaoshuting.la">小書亭</a>


    ……


    陳媽從浴室裏端了盆溫熱的清水,絞了兩塊毛巾,秦雋接過一塊,就坐在床沿邊上,一點一點輕輕地給陳禾顏擦臉,陳爸爸就拿了另一塊坐在另一邊握著她的手細細擦拭,陳媽媽就在旁邊站著時不時給兩人絞洗毛巾。


    斜對角窗戶的窗簾拉開著,外頭的陽光照射進了病房,因為房間裏開著溫度適宜的冷氣,所以夏末秋初的晚霞陽光色彩濃烈卻並不過多灼熱,暖金色的陽光透過窗子的玻璃灑進病房,灑落在病床雪白的被麵上,整個病房說不出的溫暖和安寧……


    陳禾顏才從昏迷中蘇醒,身體各方麵其實還很虛弱,醒來後到了現在這會兒她已經開始有些精力不濟,但她強撐著不願意睡去,眼窩都有些內扣了,還強撐著圓睜她的杏眼,一會兒看看秦雋,一會兒再看看自己父母,目光在三人身上來回地轉,眼神專注而認真。


    真好……


    真好。


    都在她身邊,都沒有離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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