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將三人“趕”了出去,皇帝和陳文茵依舊端坐對弈。


    又下過兩子,皇帝忽然問道:“高陽覺得如何?”


    陳文茵手下不停,又落下一子:“陛下是說這局棋?”


    皇帝嗬嗬笑了兩聲,看著陳文茵無奈道:“你這是明知故問。”


    陳文茵的目光依舊聚焦在棋盤上,好似對這話題一點不感興趣一樣,毫不在乎地答道:“回鶻分裂了幾十年,那個大汗居然想一口氣統一起來,倒真是好氣概啊。”


    皇帝笑道:“英雄惜英雄,他是英雄氣概,咱們高陽也不遑多讓。如何?想發兵助他是不是?”


    陳文茵嘴角勾起一絲微笑,那笑容看起來頗為戲謔:“此人若能成事,便一定是我偃月的大患。別說出兵救他,高陽倒是希望他跟其他部落拚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才好。”


    皇帝抬起頭來,看向了陳文茵專注的目光——雖然那目光並不是看向自己的。


    “然後呢?”


    “然後咱們再發兵,一舉拿下整個回鶻。”


    聽見皇帝的問話,陳文茵的棋子依舊毫無遲疑地落下。


    皇帝忽然很和藹地笑了起來:“高陽真是這麽想的?朕看高陽你對那個叫阿米爾的小將很在意啊。再說他們回鶻有多大能耐?就是統一了,也未必能威脅到咱們偃月。”


    陳文茵聽到他提起阿米爾,食中兩指夾著棋子,搔了搔額頭,忽然將子落下道:“陛下,打劫了。”


    皇帝趕緊低下頭去,果然見到雙方廝殺最激烈的中腹被陳文茵做下了一個劫。便趕緊去找能應劫的步數,但看便棋盤,也沒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


    陳文茵一手撚著棋子,一手托著下巴,似笑非笑道:“陛下,不用找了,高陽早就看了,找不到的。”


    皇帝一臉懊悔地歎一口氣:“都怪朕跟你聊得太開心,居然一不小心著了道。”


    陳文茵微笑道:“示敵以弱、扮豬吃虎,雖然是再簡單不過的計策,但總會有人中計。即便是睿智如陛下,這蜜糖做的匕首不也吃下去了?”


    陳文茵以這一局棋表明自己的心思,皇帝怎能不知道?他笑著問道:“可你如何確定回鶻大汗就一定有反心?”


    陳文茵這時才將頭抬起來,眼下的棋盤她已在中腹得了大片領地,勝券在握了,早已沒有繼續緊緊盯住的必要。


    “陛下,這下棋,什麽地方最難守?”


    皇帝知道她還是以棋喻勢,便答道:“金角、銀邊、草肚皮,要說難守,那自然就是中腹。”


    陳文茵點點頭道:“中腹地域最廣,但易圍難守。我偃月東側臨海,南容大理,北有夷狄虎視,西有吐蕃相拒。今日看來尚且相安無事,但若天下有變,這些人都可能是咱們的死敵,這麽看來,偃月不就是中腹嗎?”


    皇帝點了點頭,承認陳文茵說得有道理,但她還是沒說為何認為對方會反啊。


    陳文茵卻不等皇帝發問便繼續道:“高陽不認得那大汗,也沒有未卜先知的能耐。但是他們回鶻是什麽地方?漫天飛沙、戈壁遍布,若我是他,必然垂涎中原的繁華廣袤,等一統回鶻,厲兵秣馬,下一步必然要劍指中原。”


    皇帝聽到此處,深深皺起眉頭來。


    陳文茵這無疑是在誅心,但不得不說她誅得極有道理。


    陳文茵繼續道:“高陽不確定他一定會反,也許他忠心耿耿,也許他宅心仁厚,這都說不定。但是高陽知道,倘若他與我偃月為敵,那對偃月必是一場浩劫。無論此人是什麽樣的英雄,陛下,此人都不能留。”


    皇帝歎一口氣:“高陽真的長大了,真的要為朕射這天下了。”


    陳文茵年幼時,皇帝曾帶她圍獵。那時皇帝見到遠處來了一頭母鹿領著一頭小鹿,便引弓搭箭,將那母鹿一箭射死。


    他將弓交給了陳文茵,讓她射小鹿,但陳文茵奮力拉滿弓,抬手一箭射上了高空。


    她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誰也沒明白她想做什麽。


    她卻回過頭來,一臉正經地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如今天下已經在陛下手中了,射下有什麽意思?高陽要射,就要替陛下射這世間不服的賊子亂臣。”


    此事後,皇帝常常稱讚陳文茵的氣概不凡,也時時感歎她可惜不是個男子,否則列土封疆、馳騁天下不是指日可待?


    今日的陳文茵,似乎正應了當年她所說,“射這世間不服的賊子亂臣”。


    皇帝看著陳文茵現在英氣勃發的麵容,不自覺笑了起來,和顏悅色道:“高陽啊,你越發像你爹爹了。”


    陳文茵聽了微微一愣,u看書ww.uanshu隨即也笑了起來,隻是笑得不僅僅是開心,也有些落寞:“是嗎?能得陛下如此稱讚,高陽就心滿意足了。”


    皇帝的笑容忽然變得狡黠起來:“可惜你還是欠了些火候。”


    他說著忽然落子,“啪”的一聲脆響傳來,讓陳文茵驚在了當場。


    驚住陳文茵的當然不是皇帝落子的氣勢,而是這棋盤的局麵。


    之前陳文茵和皇帝爭奪中腹,以一次劫爭大獲全勝,就此放下了戒備,開始全心全意擴張領土。


    但她誌得意滿下,居然忘了多做些活棋,最終被皇帝的棋子分而合圍,雖然領土廣袤,卻都成了一片片死棋。


    皇帝笑道:“這人啊,越是誌得意滿,就越容易忽視身後。想要坐收漁利這一點,朕和你的心思一樣,隻是朕啊,還想著讓他們的大汗幫咱們辦點事情。”


    陳文茵愣愣看著眼前的棋局,果然是自己太過冒進,一步步被皇帝收進了網裏,導致自己中腹大片的領地瞬間灰飛煙滅。


    自己怎麽不多做幾個活眼?然而落子無悔,更何況如果這是國家軍事,此時死的便不是這些黑子,是千千萬萬的軍士。


    陳文茵歎道:“是高陽輸了。”


    皇帝大笑一聲:“你邊角的棋都活了,朕殺不了了。這局棋,隻能算和棋了吧。”


    其實細數目數,陳文茵必要少於皇帝,何況她執黑子,即便目數一樣也應該是敗了的。隻是對於皇帝來說,這一場沒有大獲全勝,似乎便是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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