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衲聽聞,一月前,南海之上來了一位書生,初到日月皇朝地境,便掀起幾多風雨,莫非就是施主?”


    “些許小事,竟入了大師法耳,慚愧慚愧!”


    “萬花穀主,太玄境界修仙者,被施主一招擊傷,這也算是小事?不知施主眼中何為大事?”


    那老僧嗔怒,繼續道:“我小須彌山和萬花穀素來交好,施主要上我小須彌山,難不成想如法炮製?”


    書生搖頭,不願再多言語,於是從腰間摘下玉筆,在青草地上寫了一個“法”字。


    “大師剛剛說了如法炮製,我寫一個法字,大師若能解開,書生我掉頭就走,不再上山,如若大師解不開,還請莫要阻攔。”


    老僧朝地上的“法”字看去,隻見自己一筆一劃,都順著青草的縫隙,沒有傷及一棵青草,而且,此刻老僧才注意到,求我書生走過的地方每一棵草都隻是被輕輕壓彎了葉子,書生過後,又恢複原樣,仿佛書生從來沒有經過。


    佛家有雲:掃地不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罩紗燈。


    而今這書生,一邊喝酒吃魚肉,一邊又對青草愛而不傷。


    老僧的目光沉迷在地上那個“法”字中間,他的思緒慢慢被拉入一個玄妙的世界當中,一花一草在無盡生滅,一沙一塵在永遠輪回。


    他在這個世界裏看到了他自己,出生成長,入佛門,緣覺之後,他滅生,泯智,獲得新生,再然後,他明心,見性,破了牢關,最後成就羅漢,站在涅槃麵前。


    而這一站,就是百年,終於,他看到了涅槃之後的自己,他涅槃了,然後還俗了,他的弟子堵住了他通往佛境的路,他不敢相信,這是他以後的路,佛修因果,而今,他參不透,這因在何處。


    他恍然醒來,已經過去了半日,自己的弟子和書生早已不在了。


    “佛法高深,佛法高深。這就是他說的法?”


    老僧盤腿坐在法字上麵,入定了一刻,掃除心頭的迷障。


    現在,他麵臨著兩個選擇,一是回小須彌山,如此,他即是承認了自己弟子是正確的,一是追上自己的弟子,然而自己的弟子會斷了自己的佛路。


    最終,他還是選擇回小須彌山,他沒有騰雲,而是和書生一樣步行,一時間,一種特殊的感受出現在他的心頭,這種腳踏實地,被地上石疙瘩紮在腳心的感覺,他已經太久沒有感受了。


    老僧畢竟是修行人,體力極好,速度比書生要快的多。


    此刻星月已上梢頭,書生到了一條河邊,坐在一塊光滑的岩石上,脫下青布鞋,雙腳泡在清涼的河水中。


    在他的身邊,一隻雪白的狐狸蜷成一團,雙目晶亮,看著書生。


    “小狐狸,你現在安全了,可以走了,我可養不活你,你看我現在還餓著呢。”


    狐狸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偶爾努努嘴,緩解肚子的饑餓。


    狐狸餓了,書生也餓了。


    “小狐狸,你說我們要是餓死在這水邊,別人會說什麽呢?會不會說我們倆是大傻子,傻狐狸?”


    “所以說,渴了就要喝水,餓了就要吃食物,這是人欲,也是天道,你說是不是,大和尚?”


    書生轉過身來,讓風把腳上的水吹幹,對著大和尚微微一笑。


    大和尚沒有回答,而是問道:“老衲法號緣空,不知施主姓名?”


    “大和尚,你對姓名這麽看中?你這個緣空並不空啊,空空實實,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去去來來,你都是大和尚,我也都隻是書生。”


    緣空和尚心中一驚,忽然想起佛門一位先賢談修佛的三境界:修佛即佛,修佛非佛,修佛本佛。


    眼前的書生周身透露出詭異,不是修者,卻有極高的心境修為,書生的話看似平淡,卻將修佛的三境界融合其中,還原本真。


    與書生交談,句句都有佛理,卻又和自己所悟格格不入,這不由讓緣空和尚想起佛門的死對頭——魔。


    佛由心生,證人世因果,第一大境界稱為二乘人,滅身,泯智,第二大境界為菩薩,明心,見性,破牢關,阿羅漢,最後涅槃,第三大境界為佛。


    魔由心生,也分三大境界,第一大境界為散魔,由內而外為外魔,內魔兩個境界,第二大境界為真魔,分為地魔,天魔,玄魔,真魔,最後渡劫,第三大境界為大羅天魔。


    可以說,佛與魔的修行就是一心兩麵,佛說去心中欲念,魔說破心中規矩。


    “大和尚,你看這月色,比佛之金身如何?”


    緣空和尚不答,抬頭看天,隻見空中月色半缺,月光傾瀉而下,照在鬆林上,有細細的銀光。月光落在水麵上,波光粼粼,仿佛恒河星沙。


    “大和尚,你再聽聽這空穀回風,比廟中晨鍾如何?這流水之音,比你那木魚之響如何?”


    “施主所說是天地,而我心中是佛,不一。”


    “大和尚可曾聽過不一不異?佛與天地孰大?”


    緣空和尚心中一怔,佛說眾生平等,這是不異,但佛又有二乘人,菩薩,佛的區別,這就是不一。


    至於佛與天地孰大,在他聽來則是妖言。


    “出家人不打誑語,施主始終不肯道出自己的姓名,未免有些不妥?”


    “書生我可沒打誑語,是和尚你領悟不夠,你且再看看。”


    書生運筆,往河水中滴了一滴墨,隨後,滴下墨的地方形成一個漩渦,漩渦中出現了一座宮闕,雲霓繚繞,如同仙境。


    隨後,一個麵目和書生相仿的稚童跌跌撞撞跑進宮殿。


    “師父,我聚氣又失敗了,是不是又練錯了?”


    “等師父看看,看看小文至練的怎麽樣?”


    一個長眉長髯的老仙人撫須微笑。


    “呀,小文至果然練錯了,你行功行錯了。”


    “師父,我都聚氣五百遍了,上次你也是這麽說的,上上次也是,上上上次也是,一定是功法有問題,要麽就是師父你不行。”


    文至小孩抱起老仙人的長須,用力搖晃。


    “別揪,別揪,小文至,別揪為師的胡子,文至啊,要不為師教你妖族的修煉方法?”


    “師父,我是妖怪嗎?”


    “不是!”


    老仙人大為頭疼。


    “要不為師教你修魔吧?”


    “師父,您想殺了徒兒嗎?您要是教我修煉魔功,成了小魔頭,我出門還不得就被師兄他們降妖除魔了啊?”


    “他們敢!師父我先將他們降妖除魔了。”


    “師父,那玉虛師伯他們呢?師父也要將他們降妖除魔了嗎?”小文至目光閃動。


    ……


    畫麵一轉,時間來到三年後,幼童文至已經十歲,這是他修煉魔功的第三年。


    文至的玉虛師伯沒有管他,誰也不相信,在這琳琅天上,仙家福地,有什麽魔頭能夠成長。


    這三年,文至入魔三百次,依舊沒有成功。


    仙魔茫茫兩未成,此身何故不平鳴?


    風蓬飄盡仙家氣,泥絮沾來魔道名。


    十有九人入仙道,餘我樓中作書生。


    莫因詩卷愁成讖,春鳥秋蟲自作聲。1


    文至張口吟詩,散去身上魔氣,將手中的魔典丟到一邊,不再理會。


    畫麵再度一轉,時間來到五年後,文至少年長成了一個青年,他一身青衣,從天書樓裏麵起身。


    “那是道兄的小弟子?”


    天書樓中,一尊大佛正在和文至的師父對弈飲茶,手中黑子沒有立即落下。


    “是的,大佛覺得劣徒如何?”


    “不是仙人,勝似仙人。不是魔頭,勝似魔頭。和我佛有緣。”


    “那我讓他見見佛,如果真有緣,就入你佛道!”


    文至師父喚過文至,說明大佛本意。


    “晚生見過佛陀,晚生空讀了五年書,有兩個問題,敢向佛陀請教?”


    文至躬身行禮。


    “施主客氣。”


    “一是佛主為何要金裝?”


    大佛一愣,答道:“金銀皆業果,佛以金銀度身,是為眾生承受業果。”


    “那眾生無業果,何以涅槃成佛?”


    大佛一怔,u看書.uukanshu沒有立即回答。


    文至彬彬有禮:“晚生的第二個問題是佛與天地孰大?如果晚生失言了,還請佛陀勿怪!”


    “無妨無妨,小友閱書五載,能夠領悟至此,殊為難得,你,不是我佛的有緣人,佛度不了你。”


    “那可惜了!文至告退!”


    文至走出天書樓,迎麵而來自己的大師兄玄元,乘著一隻白鶴,白鶴口中銜著一本古籍。


    玄元走下鶴背,道:“師尊說,這天上已經沒有你的道了,讓你去人間看看,這是師尊給你的寶物,名叫縹緲錄,內藏無盡空間,師弟你下山去吧。”


    “謝謝師兄,師兄也替我謝謝師尊!”


    “白鶴會送你去人間,到了人間,師弟一切小心。”


    “師兄費心了!”


    “文至師侄慢行,你下山是我和你師父的決定,這是玉霄筆,你且收好,可保你在人間無虞。”


    一隻粗大的筆從虛空中穿出,落在文至手上。


    “謝過師伯,文至這就下山。”


    文至爬到白鶴身上,白鶴從雲霄墜落,落到一片海麵之上。


    畫麵一收,水麵墨跡消失不見。


    “原來他叫文至!佛與天地孰大?佛也回答不上來嗎?”


    忽然,緣空和尚聞到了一股烤魚的香氣。


    “終於吃飽了,大和尚,你嚐嚐我的手藝嗎?忘了,佛家不殺生嘛!”


    “小狐狸,好吃嗎?”


    文至低下頭,給雪狐剔掉魚骨,雪狐吃的津津有味。


    (未完待續)


    1化自《雜感》黃景仁(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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