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聲之後,整個天城沉寂下來。


    之前雖然也是靜悄悄的,但和真正沉寂又不一樣。


    鍾聲有點像是日月更替。


    鍾聲起,日升騰,鍾聲再起,月起安息。


    站在黑暗中的林默這一刻居然能聽懂鍾聲帶來的含義。


    這一座天城當中蘊含的詭異和恐怖,比林默進入二層夢境之後這一路所遇到的詭異和恐怖都要多得多。


    或許就是因為有這一座城,才能壓製許多可怕的存在,這才有了所謂的‘平衡’。


    所以天城才需要鬼鍾。


    顯然,這二層夢境中的天城危險程度遠超東郊廢礦下的鬼城和鬼閣,所以,哪怕是犧牲那邊,也要保全這裏。


    之前劉佳說過。


    她是敲鍾人。


    也是鎮守者。


    那麽,光有鬼鍾實際上還不行,她也得在這裏,鬼鍾才能發揮出真正的效用。


    這就是林默看到敲鍾的劉佳時,所明白的東西。


    從鍾樓上下來的劉佳一眼就看到下麵等著的林默。


    她的大眼睛裏滿是欣喜。


    不過很快就強壓了下去,但屬於那種壓不住,還露頭的架勢。


    “你回來幹嘛?”


    林默沒回答,而是指了指鍾樓上麵,反問了一句:“找到新工作了?”


    “滾1


    “行了,都多大人了還耍小孩子脾氣,也不怕別人笑話。”


    “我樂意。”


    “行吧,你樂意就行,帶我逛逛。”


    林默指了指這陰森恐怖的街道。


    那意思是你得帶我四處轉悠轉悠,領略領略這鬼域風情。


    劉佳點頭,拉著林默往前走。


    倆人並排走在黑漆漆的街道上,因為已經敲了鍾,所以除了‘巡官’,也就是打紅燈籠的那種鬼,其他的,都回去‘歇息’了。


    走了一路,誰都沒說話,或許是等對方先開口,或許一切盡在不言中。


    最終,居然是劉佳先打破了平靜。


    “以前在學校溜達的時候,你就是這樣,喜歡裝深沉。”


    “我不是裝,我是真深沉。”


    “得了吧,你那社牛的屬性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班裏小姑娘哪個不是你好閨蜜。”


    “哎,你可別給我造謠,我們都是純潔的友誼。”


    “是你自己心虛。”


    “我心虛?笑話。”


    又一陣沉默。


    他們在詭異的街巷上亂走,遇到路口,隨性而選,兩人步伐頻率一致。


    “好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壓馬路了。”


    “有嗎?”


    “有啊,好多年了。”


    “可我不覺得生疏埃”


    “我也是。”


    劉佳這時候說了一句:“其實我,挺想你的。”


    林默看了她一眼:“我也是。”


    “我倒是希望你忘了我,忘了挺好的,忘了就沒有痛苦了。”劉佳想抬頭看星星,以前她也喜歡看,不過她忘了,這裏不是學校的操場,頭頂是沒有星星的。


    隻有黑漆漆一片,讓人壓抑。


    “你知道嗎?我的記憶,是我自己剪掉的。”劉佳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林默先是一愣,隨後大吃一驚。


    但轉念一想,也理解了。


    之前一個人待在鬼閣那種地方,再回想著過去活人時的場景,那絕對是一場痛苦的折磨。


    這種痛苦林默雖然沒有體會過,但光是想象,就知道有多痛苦。


    就像是摸仙人掌,手剛碰觸,就會疼的縮回來那種。


    之前林默不太理解為什麽劉佳不回家。


    現在他知道了。


    她不能回去。


    可能是被強迫,或者是自願,她成為了敲鍾人。


    像是背上了某種責任。


    所以,她必須留在鬼鍾所在的地方。


    或許當初鬼鍾丟掉之後,她的內心是歡呼雀躍的,那一段時間,她從某種角度上看,是自由的。


    但這種自由很短暫。


    稍瞬即逝。


    劉佳剪掉她自己記憶這件事,林默還有一點疑問。


    “可你當時,好像還記得我1


    林默問。


    “對,我留下了很少的一部分記憶,這當中就包括你。”


    劉佳這次很坦誠。


    這和她平時那種喜歡和人唱反調,不喜歡承認自己喜歡什麽的做法不一樣。


    可這種反應反而讓林默有些心疼。


    林默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想了想,問了一句:“不回去了?”


    劉佳點頭:“不回去了。”


    “叔叔阿姨他們”


    “這不是還有你麽,你辦事,我放心1


    “可這地方很無聊。”


    “我習慣了。”


    “也沒個朋友。”


    “要不你留下陪我?”


    “行啊1


    兩人對視一眼,劉佳笑了。


    這女孩笑容分了好幾種,狡黠的笑、冷笑、不屑的笑、開心的笑。


    這次毫無疑問是最後一種。


    而且是那種很純粹的開心。


    “還是算了吧,你還有你的事,你不找你老哥了?”


    “找啊,可找不到。”


    “我知道你老哥在哪兒。”


    劉佳伸手指了指下麵。


    林默低頭看了看。


    “地下室?”


    劉佳上去就掐了兩下:“你腦子有坑啊,鬼的地下室,是四層夢境。”


    林默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


    過了一會兒才道:“這夢境還帶套娃的?二層不夠,居然還有四層,你跟我說,究竟有幾層。”


    劉佳掰著手指頭數了數:“一共就四層,我隻說我知道的,是不是有更深的夢境,我就不知道了,所以也沒法子和你說。”


    林默一時無語。


    按照劉佳說的,他還真不能留在這裏。


    看到林默不說話,劉佳笑道:“看,我就知道,你之前說陪我是騙人的,渣男。”


    這一下搞的林默這社牛都有些不會了。


    看到林默支支吾吾,劉佳這才道:“逗你玩呢,別這麽認真,你啥時候走?我送送你吧。”


    “我還有事兒問你,這天城是誰建造的?還有那些打紅燈籠的東西,又是什麽?”


    劉佳說天城是誰造的她不知道。


    “這地方,那位淳風先生來過,他的弟子也來了,你老哥來過,苦行僧也來過,最後是我和你,以後肯定還會有人來的。”


    “至於那些巡官,你可以理解為,它們就是這天城本身的一種人形擬態。”


    這話題有點高端。


    不過接受過現代社會信息大爆炸的洗禮,林默偏偏都能聽懂。


    “天師又是誰?”林默繼續問。


    那些紅燈籠陰兵提到過這個名字。


    “就是淳風先生。”劉佳解答。


    “那,怎麽進入四層夢境?”


    “不知道,我連三層夢境都進不去,你問我這個,超綱了同學1劉佳擺擺手。


    “搞來搞去,還得自己想法子。”


    “不然呢,你以為會有上門接送的服務?”


    “行,那我自己想辦法。”


    “這就對了1


    “再陪我逛逛。”


    “你可真煩,現在城裏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你逛個什麽勁。”


    劉佳嘴上雖然這麽說,但看得出來,她還是挺高興的,挽著林默的手臂,給林默講前麵這個黑漆漆的宅子裏住著一個寡婦,恐怖的不得了;還有前麵的水井裏,有一個泡的和胖大海一樣的家夥。


    “那一定很惡心。”


    “不對1劉佳搖頭:“它還挺可愛的,前兩天我太無聊了,就找它聊天,它特別善解人意。”


    “介紹認識一下。”林默挺想看看這胖大海有多可愛。


    劉佳跑過去,丟了一顆石子下井。


    不一會兒,從井口裏冒出來一個胖乎乎的家夥。


    這個畫麵林默實在是難以形容。


    首先就是恐怖的陰寒氣息,即便是隔著好幾米遠都能清晰的感受到,本來有讓人戰栗的惡意和怨念,不過在看到劉佳後,消散了許多。


    “小胖,這是林默,你們認識認識。”劉佳介紹。


    林默仔細觀察。


    這位還真和泡開的胖大海很像,一些皮肉組織都已經泡的透明了,而且體型巨大,卻沒有什麽可支撐,如果從井裏弄出來,十有八九會變成爛泥一樣的東西,散開一地。


    還別說,頭一眼看上去又恐怖又惡心,可看的時間長了,居然還感覺到這胖家夥有一點醜親醜親的。


    “有朋友就好。”


    林默知道他最終得走,劉佳得留在這兒。


    所以他蹲在井口,拉著小胖濕噠噠如同海蜇一樣手感的手,一頓的交待。


    這一番交流,直接把井裏的小胖聊蒙了。


    對方想撤手,又被林默使勁拽了回來。


    “你別急,我還沒說完呢,佳佳這個人,脾氣倔,但她對自己人是真的好,你放心,隻要你忠心,不會虧待你的。”


    最後還是劉佳把林默拉走,這一場交流才告一段落。


    小胖直接一頭栽進井裏,再也沒動靜了。


    接下來兩人幾乎把城中的街巷都轉了一遍,劉佳這個時候抬頭看了看遠處鍾樓。


    “又該敲鍾了。”


    “這麽快嗎?”


    “對啊,日子實際上過的很快的,所以你不用擔心我。”


    “我沒擔心”


    林默後麵的話沒說完,就被擰了回去。


    “你走吧。”劉佳將手從林默手臂上收了回來,替林默整理了一下衣領。


    的確該走了。


    已經知道劉佳無礙,大不了以後有時間了就進來看看她,不過就是這路上有點遠,林默問劉佳之前騎的馬是什麽名堂。


    “你想騎?”


    林默點頭。


    “那送你了。”


    劉佳從脖子上解下一個用繩係著的骨哨遞給林默。


    林默拿過來試著吹了一下。


    就見前麵地麵突然塌陷,裂開一個口子,一匹黑馬從裏麵狂奔而出,轉了一圈,停在林默麵前。


    “這是城主福利,不過我以後可能不會經常出門了,留著也沒用,你喜歡,就送你了。這家夥跑的可快呢,騎著它去旅行都沒問題。”


    牽著黑馬往前走的時候,林默想回頭再看看,結果聽到劉佳喊了一句。


    “往前走、別回頭1


    聲音帶著哭腔。


    林默知道劉佳性子,她不喜歡別人看到她哭。


    現在林默能做的,就是快走幾步。


    一直走到城門口,林默才轉身看了看。


    這個時候已經看不到後麵的劉佳了。


    等了許久,林默聽到了遠處鍾樓上的鍾聲。


    幾乎是同時,街道兩側的屋子開始打開,一個個陰森森的居民蘇醒,開始重複每天都做的事情。


    之前林默問過劉佳,天城為什麽能維持所謂的平衡,為什麽必須要有天城的存在。


    這是一個很技術性的問題。


    想要回答出來並不容易。


    當時劉佳思索了一下,給林默舉了個例子。


    如果是一群無所事事的人,不受教育,不守規矩,遲早也會惹出亂子。因為本質上,人也是‘野獸’的一種,所以才有了教義禮數約束欲望,有了社會階層和工作來釋放精力。這些東西就像是一個個枷鎖,將人不知不覺約束。


    天城的創立者,應該也是這麽想的。


    以手段,教化詭異。


    從這一點上看,人家是高手。


    因為詭異本來就是混亂的,被怨念和惡意支配的恐懼之體,在林默看來,那高手做的事情本就是逆天而行。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不是高手是什麽?


    劉佳沒說錯。


    那匹黑馬的確是跑的賊快,而且完全不知疲倦,林默稱其為‘亡靈馬’。


    重新跑回那一道連接畫界通道的木門,隻用了不到之前三分之一的時間,比走路快多了。


    穿門而過,林默從畫框裏爬了出來,對屋子裏的那些畫鬼道:“這幅畫我帶走了,張萌回來了你們和她說一聲。”


    說完,帶著畫回到八樓。


    林默想好了,以後有時間了就進去看看劉佳。


    至於為什麽不是劉佳在敲鍾間隙出來溜達,據說是因為她現在根本無法離開天城,一旦離開,城中一些詭異就會知曉。


    就像是泳池下麵的水塞,不能挪地方。


    心情不太好。


    林默打算吃個脫離豆,出去打打遊戲。


    男人最廉價的解壓方式,就是遊戲。


    林默雖然現在有錢了,但他就好這一口。


    醒了之後,先給病秧子他們打了個電話,沒人接。


    估摸不是睡覺,就是在玩遊戲。


    “那我一個人玩。”


    林默坐好,戴上了vr設備,進入‘死亡密室’遊戲之內。


    現在林默對這款遊戲已經是非常熟練了,因為得了‘玩家’的物品欄,所以有非常多的遊戲場景可供選擇。


    這裏麵絕大多數林默甚至都沒有時間去好好研究。


    那些和病秧子還有裁縫一起攻略的後續場景,他一個人肯定沒法子繼續進行。


    所以他開始在茫茫多的場景卡片中尋找。


    “鬧鬼的小鎮,這一看就沒什麽意思。”


    林默嘟囔。


    “無法離開的樓梯,這個倒是挺新奇,先列為備選吧。”


    “13號女生宿舍,咦,這個倒是可以研究研究。”


    林默有選擇恐懼症。


    光是找遊戲場景,他就找了一個多小時。


    覺得這個可以,又覺得那個也行。


    而沒有查看的場景卡片還有很多。


    “要不,就選女生宿舍吧,感覺這個場景應該挺刺激的。”林默這時候下意識的又翻了一張場景卡片。


    看清楚這一張卡片的內容之後,林默一愣,然後心頭狂跳。


    這卡片上寫著。


    “暴食者號上的血肉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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