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有座關帝廟,廟很大,便是如今時日香火依舊不少。


    韓良跪在蒲團上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有賴關聖帝君保佑,本官大難不死,自當有後福。


    廟祝蜷著手伺候在一旁,這是貴客,縣太爺可不知道多少年沒來拜這座小廟了。


    要知道,關聖帝君雖為武聖,可文官老爺大多拜的是至聖先師,偶有幾個也多是應景,不見得有多誠心。眼前的這位縣太爺年紀輕輕,卻虔誠的很。


    “焦師爺,給廟裏貢點香油錢。”


    韓良起身,笑嗬嗬地吩咐。


    廟祝見縣太爺高興,也是笑的合不攏嘴,太爺賞的香油錢,甭說多少,這也是天大的恩賜。


    廟祝是個機靈人,吉利話隨口就來:“太爺仁慈,關聖帝君必佑您多子多福。”


    這年頭,二十多歲的青年,得益於婚配早的習慣,有不少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廟祝見陪在韓良身邊的方寒衣雖然氣質冷清,但容顏甚是俏麗,想來是太爺內眷,故此奉承。


    便是猜的錯了,也沒得打緊,吉祥話誰不願意聽呢?


    “關聖帝君還管送子啊?”韓良笑著問道,這他倒是還真不知道。


    “太爺有所不知,您看關聖神像右手邊。”


    韓良抬頭一看,紅臉長髯的關公,右手邊正是有個小小的桑弓木箭,他有些詫異:“這是做何?要說兵器,這也著實有些小了。”


    廟祝解釋道:“這是弧矢,為生男之兆。凡生了男子,在戶外掛桑木弧矢,可保男孩平安。”


    “原來如此。”


    今日聽聞太爺來上香,廟裏早就屏退了其他香客,並無他人。


    韓良慢慢踱步逛著,也無人打擾。


    關聖廟中神道碑和神牌俱全,神道碑上書“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護國保民精誠綏靖翊讚宣德關聖大帝”,長長的封號也是關聖逐漸神化的見證。關聖在清朝可謂是最受歡迎的神仙之一,有多受歡迎呢,“今且南極嶺表,北極塞垣,凡兒童婦女,未有不震其威靈者,香火盛極”。


    他是武財神,商人拜他,他是武聖,綠林好漢會黨同鄉拜他。最為神奇的是,連蒙古人也拜他,說來也好笑,若是真有朝一日蒙古人破城,其他的廟怕是都要被一把火燒了,獨獨這關帝廟,決計是不敢動一分一毫的。


    早先滿洲野豬皮入關之前,兵書全靠一本《三國演義》,皇太極特別喜愛這本書,不僅自己讀,而且還讓手下的所有高級將領一起讀,通俗易懂形象生動。這本書被翻譯成了滿語和蒙語後,清廷還做了文化輸出,給蒙古兄弟也推薦讀一讀,有筆記記載“羈糜蒙古,實利用三國一書”,清世祖未入關前先征服蒙古諸部,與蒙古諸汗約為兄弟,引桃園結義事為例,滿洲自認為劉備,以蒙古為關羽。


    如今準格爾雖然反叛大清自立多年,但說到底,這關聖還是在大草原上深入人心。


    神殿前一副楹聯“兄玄德,弟翼德,水擒龐德。生蒲州,會涿州,坐鎮荊州。”上書四個大字“威震華夏”。


    韓良佇立,望著這幅楹聯出神。


    “狗官,想什麽呢?”


    連日秋雨過後,天氣驟冷,北地眼看就要入冬,方寒衣披了件蘇青的披風,沒有往日那麽幹練,多了些柔和,可惜嘴上還是不饒人。


    “聖女就呆在這府穀縣城不走了?”


    “師父沒有新的指令,又無事可做,還能去哪?陝甘如今回回遍地,往哪走還不如呆在這。”


    “也是”


    韓良沉默了半晌,沒問方寒衣從救出的宗師口中到底知道了什麽,問了,就沒意思了。


    而如今流民有衣有糧,看過了方才放心來廟裏上香。想來這些日子雖然每日衣食無憂,可精神壓力卻大得很。說來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府穀縣城隨意逛逛,自由的氣息真是令人愉悅啊。


    “阿嚏!”


    晚秋的氣息也很令人愉悅,一場秋雨一場寒,今年沒下的雨這幾天都下完了,城內縱使有排水道,積水也沒過了磚沿。


    “狗官,身體剛恢複就這麽嘚瑟,想風寒一場去見閻王?”


    方寒衣解下自己的披風披在韓良身上。


    “你不冷嗎?”


    方寒衣斜睨了一眼韓良,傲然道:“本聖女可是”


    “江湖二流高手,我教年青一代的佼佼者。行了行了,聖女你說,既然有關聖,那閻羅王也有嗎?”


    每次自誇都是這句,韓良直接替她說了。不過韓良有些疑惑,他的世界觀在穿越之後已經基本崩塌的差不多了,說這個世界有鬼神,他也是信的。


    “哪有什麽關聖?關聖早死千年了,不過是凡夫俗子心誠則靈罷了。皇帝便是擺一隻貓咪到神台上,封為護國法師令天下人每日膜拜,日子久了也能成神。這個神又是這隻貓咪嗎?不是的,一點關係都沒有,不過是人們拜出來的神罷了。”


    “哈哈”


    “你笑什麽?”


    “聖火昭昭,聖火耀耀,凡我弟子,喵喵喵喵。”韓良想起來前世看到的喵喵神教,不由得發笑。


    “不知所雲。”


    造神運動害死人啊,韓良不由得感歎,是啊,哪有什麽神,沒有人是完美無缺的,能當得了神,神不過是臆想出來的完美體。


    “走吧,去看看城防。”


    南大門,城樓。


    值守的軍官給韓良看了城樓的庫存,這些東西韓良也不大懂,不過看一看,總歸心裏踏實一些。府穀自五代十國以來,多少豪傑折戟在此,對守城一道還是頗有心得的。


    府穀城防備有大量滾石檑木,石頭都是挖的石山梁上現成的巨石,府穀靠山倚河,水和石頭這些守城必備的資源都不缺。而檑木更是品種繁多,夜叉檑、磚檑、泥檑、木檑、車腳檑應有盡有,有些檑木是一次性的,從城頭往下扔,用來殺傷敵軍,有的能拉上來重複利用。


    城門樓已經封閉了,下邊堆好了鐵蒺藜、拒馬、鹿角木,裏麵堵得嚴嚴實實,蒙古人就是拿衝車攻城也白費,門都堵死了,老老實實爬城牆吧。


    城門樓上邊安置有床弩,每個拐角有老舊的紅衣大炮,這些大炮炮位射界都是固定的,一個個幾百斤上千斤重,又沉性能又差,怕不是前明留下來的老古董。不過好歹還能用,聽個響也是好的。


    城牆的敵台都準備好了各種原始的火攻設備,鐵火床、遊火鐵箱、行爐、猛火油櫃、燕尾炬、飛炬、金火罐不一而足,可惜大部分常年沒人保養,真打起來,估計還不如煮沸的糞汁靠譜。還真不是說笑,現在已經挨家挨戶收集糞尿了,這玩意在古代戰爭中是一大殺器,俗稱“金汁”,高溫的糞汁燙傷皮膚後帶來的感染和破傷風能造成敵軍大量的減員,而且極難清洗治療,盾牌衣甲也不好防禦,中招了之後的下場可以說是很不人道。


    為了防止敵人火攻,倉庫還準備了水囊、水袋、麻搭、唧筒、溜筒用來滅火,城牆不太可能起火,石頭又點不著,這些隻是為了對付大規模的火箭。


    視察完城防設備,女牆上韓良低頭透過射孔看著護城河,護城河寬三丈,深一丈,引得是黃河活水,水麵翻蕩幾乎溢出了壕溝。抬頭遠眺黃河,眼前的黃河可不是前世的無水之河,黃河水漲,白浪滔天,遠遠望去竟是一眼望不到邊,怕是有六七十丈之寬。


    連日暴雨,現在的黃河就像一條渾濁的巨龍,輕輕擺動一下身子,兩岸就是無數田地被漫過。黃河奪淮入海以來,下遊改道,不經過山東的黃河舊道而直入安徽淮河流域,uu看書ww.uukansh.co這對上遊的陝西山西一段基本沒有影響,在這段除了圍河的龍口以外沒有太多的人工修建物,也不存在地上河的情況。因此黃河水漲的時候,兩岸都會被漫過一些土地,等待水勢下落,這些被充分沉積出來的灘塗地,也成了地主眼中的香饃饃。


    看著“西風激浪,白波如山”的黃河,吹著塞北秋風,韓良不由得詩興大發,可除了“黃河之水天上來”一時半會兒竟想不出別的詩,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狗官,掉書袋都掉不出來了?你可知這上一句是什麽?”


    韓良訕訕,他還真不知道,這句都是以前看《李自成傳》記住的。


    “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


    方寒衣的臉色有些黯然,她喃喃自語,既像是問韓良,也像是問自己:“何時才能掃清胡虜,靖複中原?”


    “這句詩說的是西漢李陵的事吧?以五千漢兵戰匈奴八萬,血戰八日八夜,降匈奴後被漢武夷三族。”


    “是。”


    “給朝廷賣命可真沒什麽好下場。”


    “那是他沒骨氣,耿恭守疏勒,十三人歸玉門,漢家兒郎何懼胡虜?你給清廷賣命,才是沒有好下場。”


    “又不是我想的,這個縣令不也是被逼的。”


    “那你可以不當啊”


    “聖女帶我加入聖教遠走高飛啊?”


    “不是哦,狗官,本聖女的意思是直接砍死你,你的腦袋也能算在本聖女的功勞簿上。”


    “那還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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