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這些天下大勢,無助於改變韓良的現狀,事實上,他生活的區域,是大清陝西省,榆林府,府穀縣的縣衙,如果從地圖上來看,對比整個清廷、三藩、南明乃至世界,隻是一個微小的不能再微小的芝麻大地方,在這個地方,人民飽受饑餓和戰亂的困擾,求一餐溫飽而不可得。


    作為府穀縣縣令的韓良,沒有能力改變轄地人民的命運,甚至他都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他被架空、被軟禁在這個小小縣衙的方寸之地,每日靠讀書耍刀消磨時間,出奇的是,在這個折磨心智的地方,韓良沒有慌亂,沒有屈服,他堅定的按照自己的心意管理著這個小小的地方,管理著自己。隨遇而安,卻不隨波逐流。


    不知不覺,又過了十多日,在這些難熬的日子裏,韓良的學問、修養有了些許增長,他認識到,儒家經典,不僅僅是用來應試的,拋開用於教化百姓之類的內容,儒家經典讓他對如何修身養性有了深入的認識,現在的韓良經常反省自己,做事愈發謹慎的同時,內心變得更加灑脫,不因環境而困擾。


    韓良也有很多不解,學問不是閉門造車,有些東西,在前輩眼中輕而易舉,而對探索中的後進者來說,隻能苦苦摸索。四書集注中的夢境再沒有出現過,而在不斷地讀書中,“誠心正意,克己複禮”,“人須有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正是這些道理,給了韓良堅持下去的動力。


    “哐!”


    韓良身著短衫,一把青龍偃月刀杵在地上。


    “不錯”


    張誌潮眼中異彩閃過,韓良的進步是他沒想到的,在他看來,不適合習武的文弱書生,竟然能短短二十天內把一套刀法練得有模有樣,很不容易。


    韓良接過毛巾,抹了把臉,麵向張誌潮,低聲道:“今晚,請聖女過來一趟,有要事相商。”


    “好。”


    張家勢大,絕非一句空言,在這個府穀縣城裏,張家作為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到處都有張家的耳目,想要聯絡內外,從而掀翻張家這個龐然大物,必須要謹慎行事。


    張府。


    張誌潮大步走進書房,張定文靠在太師椅上喝茶。


    “誌潮來了啊,坐。”


    張定文笑嗬嗬的招呼張誌潮坐下,閑聊了半響才開口道:“誌潮,這些日子那姓韓的小子可有異動啊?”


    “沒有什麽,每天在屋裏看看書,悶了便跟屬下耍耍刀法。”


    “哈哈,那倒是乖巧得很,也是了,我之前聽管家說,此人在山寨被嚇得麵無血色,想來是個懦弱的鄉下人,讀過幾本書罷了。見了我也是很聽話,不像能有什麽作為的人。”


    張誌潮想了想,又匯報道:“前些日子跟戲班子的刀馬旦有過一晚,看著似乎很中意哪個女人。”


    張定文捋了捋長須,道:“年輕人嘛,血氣方剛,給他找點事做倒好,既然他喜歡,你就陪他每天耍刀弄槍。他想要女人,就給他女人,讓他沉溺,消磨心智自然是最好的,反正也過不了多少日子了。”


    張誌潮試探地問道:“家主,您是指?”


    張定文哈哈大笑,神秘地說道:“天機不可泄露。”


    “對了,石崗寨的焦季,那個老頭子跟姓韓的小子有什麽接觸嗎?”


    張誌潮答道:“沒有,焦麵虎每日早出晚歸,有時夜不歸宿,很少在縣衙中露麵,不知道他在做什麽。”


    “嗬嗬,無能之輩,鼠目寸光,忙著給山上折騰糧食呢。你不知道他在做什麽,我知道。他借著縣令錢糧師爺的名頭,現在跟糧店和糧倉上下打點,想著貪墨出一筆糧食。看來石崗寨真是很缺糧啊,上次辦的事,交易給他們的糧食撐不了多久了,過些日子,石虎還會來求我的。”


    張誌潮有些詫異,道:“上次去石崗寨,沒見他們很缺糧啊。”


    張定文抿了口茶水說:“我且問你,上次你去石崗,石虎是不是招待了你幾頓飯菜,出現在你麵前的山賊也還算精壯。”


    “是”


    “這便是了,打腫臉充胖子。也罷,等他們餓的沒力氣了,這些大好頭顱都是軍功啊,朝上邊換點糧餉兵甲,想來二弟會喜歡的。”


    張定文瘦削的臉上不經意間露出了狠辣的神情,張誌潮心中一驚,在張定文的計劃中,府穀縣、石崗寨,全是他用來犧牲和換取利益的一環,這般手腕,難怪接任張家家主,短短十幾年就能把張家發展成府穀縣最大的家族,軍政聯合,黑白通吃。


    要知道,在十幾年前,張家在府穀縣還算不上什麽勢力,張定文從一介白身,先從商七年,經營糧食、皮料、鹽鐵,往草原販賣物資,跟西蒙古的準格爾汗國搭上了交情。然後捐官進入仕途,短短五六年就當上了府穀縣丞,正經的朝廷命官。


    他的弟弟張定武,是個狠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從軍十幾年可謂是殺人無數,憑借著砍下來的滾滾人頭和哥哥張定文給的銀子,一路青雲至上,如今已經是榆林府的正五品守備將軍了。


    更可怕的是,張定武是個不折不扣的武道天才,不到四十歲就已經到達了後天巔峰,江湖一流高手中最頂尖的小宗師境,再進一步,就是先天宗師了。


    江湖中一流高手已經有了開宗立派的資本,而在武道一途上,張定武的天賦和努力以及殺心讓很多人望塵莫及,陝西武林寥寥無幾的小宗師境界裏,他是最有希望衝擊先天宗師的武夫。


    紅蓮教之所以不敢直接從張府劫人,就有這方麵的顧慮,因為紅蓮教在府穀縣城沒有哪怕一位一流高手,沒有人是張定武的對手。要知道,到了後天巔峰,護體內勁已經變態到可以近距離抵抗火器和強弩的攢射了,除了先天宗師和一些秘術,幾乎沒有什麽可以對這種高手造成威脅。


    慶幸的是,張定武常年不在府穀,都在邊境的據點中很少回來。


    可一想到這裏,張誌潮不禁對方寒衣的計劃能否成功有了一些懷疑,轉眼間,又將其拋諸腦後。跟張定文敷衍了兩句,便告辭了。


    成家班,戲台後場。


    張誌潮抱著刀站著,方寒衣正在摘下唱戲時的頭飾,方寒衣的聲音冷冷清清的。


    “什麽事?”


    “稟聖女,今晚韓良想見你”


    “他完成我交代給他的任務了嗎?”


    “沒有”張誌潮補充道:“他被看得很緊,沒機會出縣衙。”


    方寒衣頓了頓,像是疑惑,又像是自我解答:“他能做到嗎?”


    “他能。”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方寒衣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不久前短短的一麵,讓她對這個計劃中至關重要的年輕男人有了些許信心。她難以理解這種信心從何而來,按理說,這個叫韓良的男人,隻是個讀過幾本書的鄉下人,手無縛雞之力,連殺人都被嚇得要死,為何自己會對他在這樣一個關乎很多人生死的計劃裏的傀儡角色,抱有這種莫名其妙的信心。


    “說說看。”


    張誌潮摩挲著刀鞘,緩緩答道:“我說不出來,但是從我第一次在地牢中見到他,到宴會中看著他第一次殺人,然後下山來到那個小村落,來到府穀。這些日子的接觸,韓良的所作所為,很難想象這是一個鄉下書生。他似乎,從來不會產生內心的慌亂,鎮定而又冷靜。他對外人展示的,永遠是他想給別人看到的一麵。”


    方寒衣開口:“他在有些地方,很像我在京城見過的一位大人物。”


    “誰?”


    “前江浙總督,現兵部尚書,軍機大臣,林則徐林中堂。”


    在這個世界的曆史上,錯亂的時間線使林則徐的命運發生了不小的改變。大英帝國的堅船利炮固然被南明拒於馬六甲之外,但西洋各國商船在交了過路稅之後依舊暢通無阻,廣東平南王、福建靖南王跟西洋人的貿易往來不少,這些近乎割據的省份,朝廷管不著,但再往北的江浙一帶,可是關稅收入的大省,西洋人夾帶的鴉片,通過三藩的領地和江浙海關流入中國,為禍無窮。


    林則徐是朝廷少有的既有能力又勇於任事的高官,八年前他從陝甘總督任上被緊急調往江浙,任江浙總督禁絕鴉片,成績斐然。林則徐不是一個死板的人,uu看書.但他很執著。這不矛盾,在他看來,手段政策無需作繭自縛,但目標一定要堅定不移的完成。林總督當時麵對的是中洋勾結的複雜局麵,開放的通商導致地方吏治被金錢腐蝕,各種勢力錯綜複雜,禁絕鴉片這塊肥的流油的肥肉,足以讓很多人拚命,鋌而走險。


    因此,林則徐在江浙總督任上,清理吏治與推行禁煙政策並行,他砍了腐敗的水師提督的腦袋,成立了禁煙艦隊來檢查進出商船。他很清楚對於這種利益錯綜複雜甚至動一下就能直接反映到京城大人物的東西,不能采用一刀切的魯莽政策,那隻會導致自己被皇帝迅速的撤換下來背鍋,禁煙大業付諸東流。


    林總督一步一步出台了限製鴉片的法令,逐年減少鴉片流入量,給西洋商行發放了準入執照,並且這些有限的、由西洋各大商行流入的鴉片也一律要交重稅。就這樣,在他的四年任期裏,江浙吏治為之一清,鴉片流入量極大減少,並且完全杜絕了鴉片走私,所有流入來源都變得可控。林總督也因此,變成了林尚書、林中堂,完成了從封疆大吏到入值軍機的轉變


    張誌潮聲音有些幹澀,道:“你是說,韓良,在有些地方很像林則徐?”


    方寒衣點了點頭,說道:“他不是一個好人,他在麵臨抉擇的時候會考慮自己的身家利益,他很冷靜,也能巧妙的偽裝自己。但重要的是,我逼他做出抉擇的那晚,打動他的,是最後一個問題。我問他,如果你當上了真正的府穀縣令,你是不是就可以幫助城外的那些流民免受殺戮、饑餓、寒冷。我想,他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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