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趙禎說完話,直直的盯著寇季,他不知道自己給出的答案,是不是寇季想要的。


    寇季輕輕一笑,“臣很慶幸,官家沒說出什麽撤軍的話。”


    趙禎心頭微微一鬆。


    卻聽寇季又道:“但臣要幫朱能抱屈。”


    “何意?”


    趙禎疑問。


    寇季坐直了,坦言道:“我大宋兵馬久不出邊,近二十多年沒有出邊作戰。對於疆土外的戰事,了解甚少。對於在疆土外如何作戰,了解的更少。


    兵出西夏,兵出遼國。


    我大宋尚有經驗可循。


    可兵出西域的話,經驗十分匱乏。


    我大宋有多少年沒有涉足西域,官家應該很清楚。


    所以此次朱能率軍奔赴西域,不僅僅是馳援,更重要的是磨練。


    在磨練自身的過程中,吃一兩場敗仗,那是必然的。”


    趙禎皺起了眉頭,“四哥不看好西域的戰事?”


    寇季搖頭,“跟看不看好無關,純粹是經驗得出的道理。我們的祖先,耗盡心血,將我華夏版圖,延伸到了西域。


    可惜後世子孫沒能守得住。


    在我們失去西域的一段日子裏,西域已經變化的麵目全非。


    祖先們在書中提到的一些東西,已經消聲滅跡。


    僅憑書中的知識去看待西域,猶如坐井觀天。


    朱能率軍奔赴西域,其實是在幫我們探索西域。


    讓我們重新認識一下西域。


    讓我們看清楚西域。”


    趙禎依舊皺著眉頭,“曆年來,到我大宋進獻的西域番屬,多不勝數。我大宋可以通過他們的嘴,得知西域全貌。”


    寇季感慨道:“西域人口中的西域,不真實。他們在西域裂土封疆,稱王稱霸。為了掩飾自己的勢力,為了達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們總會用各種謊言,來欺騙我們。


    所以,從他們口中得知的西域,並不是我們真正想要了解的西域。”


    趙禎沉吟道:“他們為何要欺騙我們?他們既然選擇了向我大宋朝貢,那就說明他們本身的實力,要遠遠小於我大宋。


    實力比我們小,我大宋又不圖謀他們什麽,他們為何要隱瞞,為何要欺騙。”


    寇季沉默了一下,並沒有回答趙禎的問題,而是反問趙禎。


    “官家可知道西夏?”


    趙禎愕然的看向寇季,覺得寇季在侮辱他。


    西夏作為大宋的番屬多年,大宋人盡皆知,趙禎身為大宋第一人,如何不知。


    寇季像是沒看到趙禎異樣的眼神一樣,也不需要趙禎回答,就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官家可知道,十年前西夏是什麽樣子。


    二十年前,西夏又是什麽樣子。


    三十年前,西夏又是什麽樣子。”


    不等趙禎作答,寇季就沉聲道:“昔年,西夏還不叫西夏,叫黨項諸部。他們需要向我大宋乞命,才能苟活下去。


    可現在呢?


    他們儼然成了我大宋的一塊毒瘤。


    若不是官家登基之初,我祖父力排眾議,悍然出兵西夏。


    西夏將會變得更強大。


    西夏一步步坐大,何人之過?”


    趙禎愣愣的盯著寇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寇季長歎一聲,“若是問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他們一定會告訴陛下,那是西夏勵精圖治的結果。可事實上真是如此嗎?”


    寇季自問自答,“並不是……西夏能一步一步坐大,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大宋。昔年,西夏舊主李繼捧依附我大宋以後,李繼遷率軍反叛,抗宋自立。


    我大宋做了什麽?


    屯軍邊陲,抵禦李繼遷南侵,卻從沒有悍然出兵,一舉蕩平李繼遷。


    李繼遷在見到了李繼捧依附我大宋以後,獲得了巨大好處,就遣使入京朝貢。


    我大宋不僅沒有借故處置他,反而一味的對其懷柔。


    回賜的豐厚的回禮。


    眼看著李繼遷在西北一步步坐大。


    李繼遷去世以後。


    李德明繼位。


    借著我大宋和遼國互相牽製的時機,先向我大宋稱臣,謀取了巨大好處。


    回頭又向遼國稱臣,謀取更多的好處。


    蛇鼠兩端,左右逢源,毫無忠誠可言。


    我大宋對他的賞賜,卻一次比一次豐厚。


    他借著我大宋賞賜的錢財,一步步將西夏發展壯大。”


    趙禎臉色難看的道:“養虎……為患……”


    寇季點點頭,“不錯,養虎為患。有西夏這個例子在前,其餘的番屬,自然紛紛效仿。每到年節,他們就會遣使入京,向我大宋送上朝貢,然後再換取更豐厚的回禮回去。


    等他們回到了自己的屬地以後,他們會用我大宋的錢財,將自己的兵馬變得更加強大。”


    趙禎臉色微微有些發青,有些氣弱的道:“先生們說,我大宋是天朝上邦,應當有天朝上邦的氣度。”


    寇季好奇的問道:“花錢買來的天朝上邦嗎?”


    趙禎臉色更加難看。


    寇季繼續道:“遼國雄霸天下,打的四夷臣服。各番屬使節到了遼國以後,進獻的朝廷,是進獻給我大宋的十倍之多。


    你可見遼國回賜豐厚的禮物?


    遼皇耶律隆緒,給他們一個笑臉,他們就能樂得找不到北。


    我們是天朝不假。


    可有遼國在前,我們如何能稱得上是一聲上邦?


    一個上邦,會向別人繳納歲幣?”


    趙禎咬著牙,沉著臉,默不作聲。


    寇季撕開了大宋身上所有的偽裝,將一個真真實實的大宋,擺在了他的麵前,他看的十分憋屈。


    寇季卻沒有理會趙禎,繼續道:“那些番屬們既然認了遼國為宗主國,為何又要跑到我大宋,再認一個宗主國?


    去歲,那位高麗王子,在你麵前卑微到了塵埃裏。


    可他進獻給你的,隻有幾支不怎麽珍貴的百年山參。


    而他進獻給遼皇耶律隆緒的,是數支千年人參。


    你賜給了他二十萬錢,綾羅綢緞各千匹,瓷器一百箱。


    就這,他暗地裏還想禮賓院的官員們透露出不滿的意思。


    而遼皇耶律隆緒呢?


    賞了他一頓鞭子,他還舔著臉說遼皇打的舒坦。”


    寇季盯著趙禎,“天朝上邦,不是花錢買來的,而是實打實的打出來的。官家可以試試,從今歲起,減賜回禮,等到了明年,你再看看,還有幾個番屬,會稱呼我大宋一聲天朝上邦。”


    趙禎不願意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他咬牙道:“恐怕沒幾個……”


    寇季點點頭,“朝堂上溜須拍馬著,多不勝數。官家不能被他們所迷惑,要時時刻刻看清現實。”


    趙禎生硬的點點頭。


    寇季又道:“人,騙自己容易,可是承擔惡果的時候,卻很難。我大宋,不能做冤大頭,更不能做自欺欺人的冤大頭。”


    趙禎看向寇季,長歎一聲,“四哥大概是朝堂上唯一一個肯跟朕講實話的人。”


    寇季淡然道:“官家覺得講真話的人太少,大可以培育一批講真話給你聽的人。”


    趙禎認真道:“朕知道該怎麽做。”


    寇季點頭,道:“回歸正題,我大宋從西域番屬口中了解到的西域,終究片麵。所以需要朱能、薛田等人幫我們好好看看西域。


    在這個了解的過程中,肯定需要犧牲一部分人。


    這是沒辦法避免的。


    漢時,為征西域,死在西域的漢兒,數之不盡。


    我大宋如今重新涉足西域,其實跟漢開拓西域,沒什麽兩樣。


    唯一的區別就是。


    漢時,西域有強敵環伺。


    而如今,西域卻少有我大宋之敵。


    所以我大宋要敷出的性命,也會十分少。


    在這個過程中,官家一定要堅定自己的信念。


    縱然朱能在西域吃了敗仗,又或者因為天象,損兵折將,官家也不應該換將。


    官家不僅不能換將,還得派遣一大批懂得西域各國語言的官員,趕赴西域,隨軍記錄西域的一切。”


    趙禎聽完了寇季的話,坐在原地,沉默了良久,盯著寇季疑問,“了解西域,遠比馳援沙州更重要?”


    寇季失笑道:“了解西域,是為了我大宋自己。馳援沙州,是為了沙州回鶻。沙州回鶻名為我大宋番屬,每年也派人向我大宋朝貢。


    可沙州等地,終究不是我大宋的屬地,曹賢順此人,對我大宋也不親近。


    他隻不過是在模仿李德明的做派,想在西域坐大。


    他一麵向我大宋稱臣,一麵又向遼國稱臣,甚至背地裏還跟西夏眉來眼去。


    李德明借著我大宋、遼國的支持,緩緩崛起。


    他則想借著我大宋、遼國、西夏,三方勢力的支持崛起。


    隻是他終究不是李德明,也沒有學到李德明做派的精髓,所以一直沒有在西域坐大。


    我大宋馳援他,主要是為了做給那些番邦屬國看的。


    但卻沒必要為了他,下死力氣。”


    頓了頓,寇季繼續道:“李公等人的目的,是為了讓朱能在西域打出威風,幫沙州解圍,讓我大宋在四夷麵前揚威,想法不錯,做法也不錯。


    但官家你要記住,沙州回鶻治下的土地,不是我大宋的疆土,在對我大宋沒有絕對好處的時候,我大宋沒必要下死力氣。


    我大宋現在要做的,就是看清楚西域的形勢,看清楚西域諸多勢力的強弱。


    順便打壓一下西夏想要重新崛起的勢頭。


    餘者,皆不需要在意。”


    趙禎心有所感,低聲問道:“我們摸清楚了西域諸多勢力的強弱以後,該做什麽?”


    寇季淡然一笑,“當然是把它們納入囊中,讓西域成為我大宋疆土。”


    趙禎緩緩點頭,“聽四哥一席話,勝過朕讀書千萬。”


    趙禎看向寇季,感慨道:“有些事情,朕之前覺得很迷茫,如今聽完了四哥的話,茅塞頓開。”


    寇季燦爛的笑道:“臣說過,官家隻管在皇位上穩穩的坐著,臣會幫官家打造一個真正的天朝上邦。”


    趙禎點點頭,鄭重道:“真要有那麽一日,朕一定會重謝四哥。”


    寇季揉了揉胸口道:“行了,該說的已經說完了,禦醫怎麽還不到,臣胸口疼。”


    趙禎一愣,緊張的問道:“朕傷到四哥了?”


    寇季翻了個白眼,“那可不……”


    趙禎湊上前,一邊打量著寇季,一邊道:“朕知道四哥不通武藝,所以留了幾分力氣。隻會會讓四哥感覺到疼痛,絕不會傷到四哥。”


    寇季無奈道:“疼痛也是傷……”


    趙禎一愣,哭笑不得,對禦花園外喊道:“陳琳!陳琳!禦醫怎麽還沒到?”


    “到了到了……”


    陳琳聽到了趙禎的呼喚,領著禦醫,小跑著到了涼亭。


    趙禎立馬讓禦醫檢查了一下寇季的傷勢。


    禦醫檢查過了寇季的傷勢以後,目光怪異的遞給了寇季一粒糖塊。


    一瞬間。


    趙禎、陳琳目光怪異的看向寇季。


    寇季老臉一紅,幹笑了一聲,厚著臉皮,拿過了糖塊,塞進了嘴裏,含糊道:“禦醫的醫術,還真是高明……藥也好……藥到病除……”


    趙禎、陳琳、禦醫,三人嘴角齊齊抽搐了一下。


    禦醫之所以遞給了寇季一粒糖塊,那是因為他覺得寇季在羞辱自己。


    禦醫檢查了一番寇季身上,發現寇季身上並沒有傷勢,脈搏也十分強勁,一點兒患病的樣子也沒有。


    隻有胸膛上,眼窩上,有淡淡的紅印。


    估計到不了晚上,就會消退的一幹二淨。


    寇季的做派,就像是一個孩子,跟人打了架,受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皮外傷,非拉著大夫要給自己治內傷一樣。


    所以禦醫給了寇季一粒糖塊,嘲諷了他一下。


    卻沒料到寇季真的接了,而且還吃了,還誇藥效好。


    禦醫也不知道怎麽說他。


    “臣告退……”


    禦醫確認了寇季沒有大礙以後,先行一步。


    寇季等陳琳將趙禎賜給自己的東西打包好,送過來以後,大大方方的拿著東西,離開了禦花園。


    一出禦花園。


    寇季張嘴吐出了嘴裏殘留的糖塊,uu看書 .uukanshu哀歎一聲,“丟人了……丟人了……”


    禦花園裏。


    陳琳躬身站在趙禎麵前,低聲道:“官家,高麗大使徐訥剛剛派人傳話,說高麗使節準備還朝,徐訥已經年邁,以後恐怕不會再出使我大宋,是不是要依照慣例,賜給徐訥一份豐厚的私禮。”


    “賜個……”


    趙禎差點脫口說出了一句罵人的話。


    意識到自己身份不適合說粗鄙之語以後,幹咳了一聲,“國庫如今一分錢也沒有,如何厚賜?況且天聖元年,高麗已經降了遼國,改用遼國年號,隱隱還有中斷跟我大宋往來的趨勢。


    朕又沒瘋,為何要厚賜一群白眼狼?”


    今天一更,今天生日,稻草要出去浪……滿頭包的那種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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