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佾到寇府的時候,寇季一個人在吃飯。


    寇府裏能跟寇季趴在一張桌上吃飯的,也就兩個人。


    一個寇準,一個向嫣。


    寇準如今為了自己的教育大業,忙的不可開交,每日不是在工地上建工,就是在書房裏招待那些前來找他的已經辭仕的官員,以及自薦的大儒。


    向嫣去了向府。


    入秋以後,向敏中又一次病倒了。


    向嫣作為孫女,自然要去照看一二。


    也不知道向敏中拜的是那一路神仙,每到入秋,總是一副快要死掉的樣子,卻偏偏怎麽也死不了。


    渾渾噩噩的一熬,又是一年。


    寇季覺得,他大概是真想見一見曾外孫再走。


    寇季也為此努力過。


    隻是向嫣始終懷不上。


    夫妻二人背地裏找醫術高明的禦醫看過。


    二人都沒有什麽病症。


    但就是懷不上。


    曹佾入了膳廳,見寇季一個人在吃飯,也就沒有客氣。


    瞧了瞧桌子,讓寇府的仆人給自己拿一副碗筷,添一碗飯。


    然後抱著飯碗,坐在寇季對麵,學著寇季的樣子,狼吞虎咽。


    二人如今關係親密,也不需要客套什麽。


    寇準若是願意跟曹瑋密切交往的話,那麽兩家可以再進一步,結成世交。


    寇季若是犯渾,去曹府討要一兩個曹佾的小妾回府耍,又或者再取一個曹氏閨女的話,兩家可以再進一步,結成通家。


    寇季去曹府,討要曹佾小妾,一點兒也不需要擔心曹佾不快樂。


    互送小妾的風俗,最早就是從將門世家裏傳出來的。


    吃過了飯,寇季如同一條鹹魚,癱在椅子上,取了一杯茶水,淺嚐著。


    曹佾學著寇季的樣子,癱在寇季身側。


    “我四伯父答應了……”


    “嗯……”


    曹佾坐起身,驚訝道:“你不覺得奇怪?”


    寇季放下了茶水,回身對身後的仆人道:“有些發苦,下去給我換一盞。”


    仆人端著茶碗,出了膳廳。


    寇季瞥向曹佾道:“有什麽好奇怪的?一字交子鋪的存錢,已經超過了人們的想象,儼然成了大宋的另一個戶部。


    用幾個部曲的性命,換取一字交子鋪的管理權,沒有理由不答應。”


    曹佾愕然道:“你早算到了?”


    寇季翻了個白眼,“這還用算?”


    曹佾歎了一口氣,疑問道:“我太蠢了嗎?”


    寇季搖頭,道:“不是你蠢,而是你還沒了解清楚勳貴的本質。”


    歪著腦袋想了想,寇季又補充道:“或者說,你還不夠貪婪。”


    曹佾聞言,一臉苦笑。


    “既然我四伯父已經答應了,你打算怎麽做,快跟我說說。我也好回去告訴我四伯父。”


    寇季側過身,看著曹佾道:“朝廷已經下令,要裁撤中原腹地的廂軍,你可知曉?”


    曹佾哭笑不得的道:“除了我曹府,還有李府外,其他各府已經鬧起來了,我怎麽能不知道。”


    寇季淡然道:“你曹府已經暗中向朝廷納了投名狀,那就相當於已經舍棄了中原腹地內的廂軍。一些統領廂軍的將領們,在得不到你們曹府支持的情況下,必然會對你曹府心生不滿吧?”


    曹佾點頭道:“確實如此……已經有人跟我曹府鬧掰了,我四伯父正為此事發愁呢。”


    寇季笑道:“那你回去告訴你四伯父,無需為此事發愁。他們之所以鬧,無非是少了一座靠山。如今你曹府不願意讓他們依靠,但你們可以幫他們找一個更大的靠山。”


    曹佾搖頭苦笑道:“找誰去?各家雖然都在鬧,但也都做好了被朝廷割肉的準備。一旦朝廷裁撤中原腹地廂軍的政令落到實處。


    那麽各家都要拋掉一些統領廂軍的將領。


    各家連自己門下的廂軍將領都沒辦法安置,又怎麽可能接受其他的呢?”


    寇季笑眯眯道:“你覺得八王府如何?”


    曹佾一愣,愕然瞪起眼,“把人給八王府……我滴個乖乖,那八王還能甘心坐在一個王位上……他還不……”


    後半句話,曹佾沒說。


    但是他的意思,已經清晰的表露出來。


    寇季淡淡的道:“趙元儼滿不滿足王位,與我等有何關係?”


    曹佾急聲道:“怎麽能沒關係呢?八王要是起兵,汴京城一定會產生大動蕩。”


    寇季撇撇嘴,道:“那不剛好可以出兵平叛,借此表忠心,攬功勞嗎?”


    曹佾噌一聲站起身,驚恐的盯著寇季。


    “你……你之前所說的表忠心的機會,就是平叛?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麽?”


    寇季沒有隱瞞,點頭道:“八王在密謀篡位,不光我知道,我祖父也知道,太後也知道。”


    “這……這……這……”


    曹佾瞪目結舌,一時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良久以後。


    曹佾難以置信的問道:“為何不出手阻止?”


    寇季一臉奇怪的道:“太後想借此重臨朝堂,所以給趙元儼手底下塞了不少文武官員,借此補充他的羽翼。我想借此給太後沉痛一擊,讓她永遠握在宮裏別出來,所以我也想給趙元儼手底下塞一些人,讓他盡快起事。”


    曹佾攥著拳頭,渾身哆嗦著,低吼道:“你們這是在玩火!”


    寇季不緊不慢的道:“趙元儼身邊,最大的依仗王欽若,那是太後的人。四個武藝高強的貼身侍衛,是太後派遣過去的器械監高手。


    手下一幫子官員裏麵,有五成是太後塞進去的廢物。


    招攬的數位將領,手裏也不過一兩萬兵馬而已,裏麵還充滿了皇城司的探子。


    你告訴我,趙元儼怎麽贏?”


    曹佾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寇季繼續說道:“我再從你曹家借一些人塞進去,那麽趙元儼腳下的水,就變得更渾濁。你告訴我,他怎麽贏?”


    曹佾咬著牙,沉聲道:“那也不能賭!趙元儼一旦成事,對我們而言,那可是一場災難。”


    寇季撇嘴道:“守衛皇城的龍神二衛的將士,已經換成了訓練有素的良家子。我手下的虎字軍,已經秘密調遣入京。


    天武、捧日兩軍,皆在你們各家手裏掌控著。


    十多萬精銳的悍卒,靜等著趙元儼率領著一群蝦兵蟹將起事,你告訴我,趙元儼怎麽贏?”


    曹佾嘴巴一寸一寸的長大。


    趙元儼還沒起事,前路就已經被寇季、劉娥二人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他已經不擔心趙元儼能贏了,心裏反而對趙元儼充滿了憐憫。


    趙元儼真要是起事了,到時候想弄死他的兵馬,可能不僅僅隻有寇季口中所說的那些。


    開封府四周的那些禁軍,隨時都可以殺過來勤王。


    各武勳世家中的那些百戰老卒,隨時都能拉扯起來,湊出一支戰鬥力強橫的大軍。


    此前。


    周懷正叛亂的時候,就終結在各武勳世家拉扯起來的大軍中。


    周懷正叛亂,那是手持著官家的兵符,調動了禁軍精銳的。


    跟趙元儼雜七雜八湊出來的那些雜牌軍,完全不同。


    周懷正可以率領著禁軍精銳殺到皇城下。


    趙元儼能不能率領兵馬突破外城,還很難說。


    沒有一家武勳,會在沒有玉符、詔書征召的情況下,跟著趙元儼作亂的。


    當年,太宗趙光義在宮內發動政變的時候,各家武勳就沒動。


    同樣的,趙元儼要作亂,各家武勳也不會跟隨。


    不是武勳們不夠忠心。


    而是武勳們默契的選擇了效忠於皇位上的那個人。


    不論是誰,不論用什麽方法,坐上皇位。


    武勳們皆會選擇效忠。


    除非皇位上坐上去的那個人,會威脅到他們性命。


    不然他們絕對不會動。


    武勳們就是借此,在一次次動亂中,安安穩穩的保存下來的。


    “咕嘟……”


    曹佾在原地愣了許久,暗吞了一口口水,強壓著心頭的震驚,難以置信的道:“情勢對趙元儼如此不利,趙元儼真的會作亂?


    他會那麽蠢嗎?”


    寇季撇撇嘴道:“在沒有獲得你們幾家中任何一家的支持的情況下,就開始招攬人手,為篡位做準備,難道還不蠢?


    我若是要作亂,首先會拉上你曹家,還有李家,再加上楊家。


    如此,我才敢背地裏招攬人手。


    如若不然,我連作亂的念頭都不會動一下。”


    曹佾張了張嘴,想開口反駁寇季。


    可思來想去,都想不出辯駁寇季的話。


    誠如寇季所言。


    沒有武勳支持的話,最好就別動作亂的心思。


    因為不可能成功。


    武勳,代表的不僅僅是武勳。


    同樣代表著大宋禁軍。


    沒有武勳參與作亂,就不可能調動得動大宋禁軍。


    調動不了大宋禁軍,縱然成了,武勳們不願意擁護你,也能隨時掀翻。


    太祖皇帝趙匡胤,雖然從武勳們手裏拿走了直接調動大宋禁軍的權力。


    可卻沒有阻止武勳家中走出來的子弟,到大宋禁軍中擔任要職。


    如今。


    武勳家中的子弟,已經滲透到了大宋禁軍各處。


    平日裏,有朝廷製約著,武勳們聯合不到一起,也沒辦法展現自己的力量。


    可一旦產生動亂,那麽武勳們在各大禁軍中安插的子弟,就能瞬間掌控整個禁軍。 手機端::


    寇季見曹佾陷入到了沉思中,就繼續道:“就算趙元儼發現了什麽端倪,他也停不下篡位的腳步。太後不願意看到他停下,我也不願意看到他停下,那麽他就停不下來。


    太祖可以被黃袍加身,趙元儼同樣也可以被黃袍加身。”


    曹佾長歎一口氣,低聲道:“趙元儼也太慘了……”


    寇季翻了個白眼道:“他有什麽可慘的?他若不起篡位的心思,安安心心的當他的賢王,誰又能算計他?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歸根結底,還是他起了歹心惹的禍。


    怨不得旁人。”


    曹佾不知道,趙元儼之所以生出篡位的心思,之所以敢篡位,歸根結底也是受了寇季的影響。


    他若是知道,一定會狠狠的啐寇季一臉。


    曹佾緩緩坐下,深吸了一口氣,道:“如此說來,趙元儼作亂,確實是我曹家表忠心的一個好機會。”


    寇季突然眯起眼,笑道:“你忘了我的功勞……”


    曹佾一愣,苦笑道:“四哥的恩情,我曹家自然記得。”


    寇季笑問道:“那你曹家怎麽還?”


    曹佾大方的道:“四哥想要什麽,隻要我曹家能拿得出手,一定給你。” : :


    寇季幽幽的道:“你曹家門下,掌控著的禁軍也願意給嗎?”


    曹佾臉色一變,幹笑道:“四哥在跟我開玩笑?”


    寇季笑道:“如果不是開玩笑呢?”


    曹佾臉上的笑意瞬間全無,“四哥,沒了禁軍,我曹家就沒辦法在大宋立足了,你這是要我曹家的命啊。”


    寇季繼續笑道:“我若是拿鍛鐵作坊的兩成份子換呢?”


    曹佾一愣,幹巴巴笑道:“你怎麽不說是一字交子鋪的份子呢?若是一字交子鋪的份子,那我曹家願意換。”


    寇季笑容燦爛的道:“一字交子鋪,成立近一年了,轄下有一個總鋪,七個分鋪,還有十六個正在鋪設中的鋪子。預計三年以內,一字交子鋪會鋪設到各府城。


    其實一字交子鋪還可以鋪設的更快。


    隻是管理一字交子鋪的人手,比較少,阻礙了一字交子鋪的發展。


    但卻並不妨礙一字交子鋪吸引儲戶。


    如今,開封境內、江寧境內、川府境內,一貫以上的買賣交易,已經不見銅錢的蹤影。


    大家都已經習慣了用交子直接交易。


    你覺得三年以後,一字交子鋪鋪設滿各府城的時候,又會是一番怎樣的景象?


    屆時,uu看書 ..co 我給你們曹家的一字交子鋪的份子,你們曹家拿得穩嗎?”


    曹佾暗吞了一口口水,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一字交子鋪有多吸金,汴京城裏大部分人都知道。


    真若是如寇季所說的那樣,鋪設到各府城。


    那一字交子鋪裏存的錢財,就會超過所有人能夠想象的數額。


    一字交子鋪能夠調動的錢財,也會超過所有人的想象。


    一字交子鋪動一動手指頭,山呼海嘯,不在話下。


    如此權力,大宋朝隻有一個人能掌握。


    餘者,窺視它,存粹是找死。


    寇季見曹佾表情生硬,就咧嘴一笑,“我跟你開個玩笑,你還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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